我為聰明誤一生——讀《蘇東坡傳》兼及楊修

? ? ? ? 在中國的文人中,我最崇拜蘇東坡。一卷《蘇東坡傳》在手,讀罷掩卷沉思,不知何故,則又想起了楊修。于是,就試著比較,他們一個是“糊涂”的聰明人,一個是“聰明”的糊涂人,他們都應驗著“聰明難,糊涂難,由聰明而轉入糊涂更難”這句話,并由此我們從中還可以引發出某些做人與處世的道理。

  聰明人被聰明誤:聰明難

  蘇軾和楊修都是絕頂聰明的人,但都因聰明惹禍。蘇軾因才氣沖天被群小所難容而招致一貶再貶,楊修則被曹操借惑亂軍心之罪殺了。盡管如此,但他們兩人的聰明還是有區別的。蘇軾的聰明,是從開始的清醒而走向另一種“糊涂”的聰明;楊修的聰明,卻轉到另一種過于聰明的“糊涂”。何以見得?且看蘇軾,在歷經人生坎坷后,他大徹大悟了。有一次,飯足之后,他捧著肚子,問遍了家中人,惟有侍妾朝云識得他,說是“學士一肚子不合時宜”。蘇東坡捧腹大笑,以示默許。當他與侍妾朝云的小孩出生后,對此他更為清醒了。在他的那首《示兒》里吟道:“人皆養子盼聰明,我為聰明誤一生。惟望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其詩名為示兒,實為自嘲自警,可以說,是他一生經驗教訓的總結,當為警世恒言。蘇東坡也知道“文章誤我”的道理,所以在詩中還說道:“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那么,縱觀蘇軾一生,他為什么還要那樣的犯“糊涂”呢?其實,這是傳統中國文人的儒家思想“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在起作用,蘇軾要想在入仕為官后以兼濟天下,也就不可避免地要去犯“糊涂”了。所以,盡管他一生命途多舛,但依然自得其樂。而這看似糊涂的蘇東坡,其實是一種豁達樂觀的思想境界,他是一個“糊涂”的聰明人。再看楊修,他身為主薄,進兵收兵關你何事?糊涂。最鬧人的是,曹丕和曹植他們兄弟在爭奪王位,本為皇家之內政,與你何干?更糊涂了。所以,楊修再怎么聰明,也是一個“聰明”的糊涂人。他的糊涂就在于多說,而這種多說談不上是在為民請命,最多只是關注自己的利益集團。

  由此可見,同樣是糊涂,但蘇軾和楊修比較,其偉大也在于此了。蘇軾是聰明得無法糊涂時選擇的一種“糊涂”方式,而楊修的糊涂是“聰明”過頭的糊涂。看來,聰明得無法糊涂,聰明會過頭,這真是聰明難。

? ? ? ? 識破人被人識破:糊涂難

  人的聰明往往也在于認識人與認識自己,蘇軾和楊修都有著自己獨特的認識方式。先說蘇東坡之識人,在宋人筆記《高齋漫錄》中有一則逸聞趣事,后人多以為蘇東坡識人。事情是這樣的:

? ? ? ? 有一次,蘇軾與章惇出游,“下臨絕壁萬仞,岸甚狹,橫木架橋。子厚推子瞻過潭書壁,子瞻不敢過。子厚平步而過,用索系數,躡之上下,神色不動,以漆墨大書石壁上曰,‘章惇蘇軾來游。’子瞻拊其背曰:‘子厚必能殺人。’子厚曰:‘何也?’子瞻曰:‘能自拼命者能殺人也。’子厚大笑。”

? ? ? ? 后人認為這個故事最發人深思的,就在于蘇軾能看出章惇內心那股破落戶所特有的不要命的狠勁。但是,我倒覺得,當初這其實也許就是友人之間開的一次玩笑而已,只是文人好事,傳以載之。但更重要的是,章惇后來被列入奸臣傳,這樣玩笑也便成真了。于是,故事就演義為,當時過境遷后,章惇從當年的一個小吏,搖身一變竟成了握有人生死于掌上的權相時,他由自尊惡化為自大和專橫,于是濫殺無辜也就順理成章了,蘇軾的預言也被不幸而言中了。

  那么,蘇軾的人生為什么遭遇了一貶再貶?而其實他一生最不擅長的就是識人。不過,蘇東坡畢竟是蘇東坡,他都能樂觀豁達地對待所有一切的不幸。而這又誰能識得?人們不能識得,那只有賞識了。正是其道德文章,世人難以比擬,所以,在賞識之余,能不招致嫉妒?所以古人云:“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此言用在蘇軾身上是再恰當不過了。至于楊修,他雖有識人之能,但因口無遮掩,更易被人所識破。一次,曹操夢中殺人,就是他識破了曹操:“丞相非在夢中,而是汝等在夢中也。”曹操是在裝糊涂,說自己夢中殺人。人家都能糊涂,楊修你為什么不糊涂?更為可笑的是,楊修越是聰明清醒越為曹操所識破。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中有這樣一則趣聞:魏武嘗過曹娥碑下,楊修從。碑背上見題作“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八字,魏武謂修曰:“卿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別記所知。修曰:“黃絹,色絲也,于字為‘絕’;幼婦,少女也,于字為‘妙’;外孫,女子也,于字為‘好’;齏臼,受辛也,于字為‘辭’;所謂‘絕妙好辭’也。”魏武亦記之,與修同,乃嘆曰:“我才不及卿,乃覺三十里。”這個文字游戲故事,初看似乎是褒獎楊修的才思敏捷,而實際上,以曹操之才學,行三十里才明白一個文字游戲的結果是虛,用三十里來參透楊修這個人卻是實。這樣曹操對他心中就有數了:楊修啊,楊修,你心浮氣躁,還耍弄些什么小聰明?我們這樣分析,應該還是符合曹操生性疑忌這個特點的。

  其實,“聰明”一詞,就是取“耳聰目明”之意,它告訴我們要多聽多看,就是沒有叫你多說。多說了,就是糊涂。試看,蘇軾對于章惇,如果真是識其人,其實自己知道了心中有數了就行,何必多說呢?而以蘇軾的聰明,他必然能夠悟出:當年因為他們是摯友,說話無所顧忌,但如果自己去識破他時,或許這個包藏禍心的小人就是在故意裝著糊涂呢,也許在他的心中則早已在暗暗發誓:他年得志,勢必除你!蘇軾識人嗎?所以,這究竟誰聰明?誰糊涂?糊涂也難。再看曹操多聰明,他就是先裝糊涂,這可不是誰人都可以裝得了的,他就看你楊修怎么聰明逞能的。

? ? ? ? 謀害人被人謀害:難得糊涂

  大凡太過聰明的人,往往有兩種情形,一是聰明害人,二是聰明累人。“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紅樓夢》中的王熙鳳便是聰明害人。楊修和蘇軾雖然都是絕頂聰明的人,但他們為人耿直正派,別說行害人之事,就是害人之心都不會有。所以,他們的聰明,是聰明累人。蘇軾之聰明,力所不及。在于才學,他詩文書畫,無一不精。而才學,對蘇軾來說,是一把雙刃劍,他在獲得人家賞識的同時,卻也遭到了群小的嫉妒。更為重要的是,但凡政治,他幾近無奈:當王安石當權,他失勢;而同黨得道,他還是遭殃。所以,蘇軾再聰明,在官場上就是不得要領。因為他不懂得政治這樣的官場還有兩種能力,一為顯性能力,二為隱性能力。官場上治理政務這樣的顯性能力,他是有口碑的,但他缺乏的正是一種隱性能力,也就是能力之外的能力。所以,面對官場上的狂瀾,他幾經沉浮,也僅保全了身家性命。想想吧,蘇東坡這樣的聰明能不累人嗎?也許我們更難明白的是,照理他已經意識到了“我為聰明誤一生”,說明是清醒的,但一到了官場上他又犯起了“糊涂”來了,少說幾句,怎會有烏臺詩案?當然,我們也不要過于苛刻他了,其實,日月之光尚有不及之處,何況人呢?我們再看楊修之聰明,他的聰明是過于張揚:“門”改“闊”事件,曹操嘴上稱美,心甚忌之;分吃“一合酥”,曹操臉上喜笑,而心惡之;揭露夢中殺人,曹操惡之尤甚;干涉爭奪王位之內政,結果反被弄巧成拙……如此等等。倘若楊修一時犯糊涂也罷,但他“恃才放曠,數犯曹操之忌”,處處聰明不肯糊涂,這樣終于曹操借著“雞肋”事件,一怒之下給楊修扣了個“擾亂軍心”的罪名,把他斬了。所以,后人說楊修“身死因才誤,非關欲退兵。”但我以為,更確切地說楊修其實就是:身死因才過張揚,卻是糊涂誤了身。

  須知,聰明本身沒有錯,錯在于聰明怎么用。蘇軾要為黎民百姓多做好事,就得先學會保全自己,而這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不有違原則的基礎上,“難得糊涂”;楊修處處聰明,不會“難得糊涂”。

所以,老子曰:“大巧若拙,大辯若訥”,是告誡我們鋒芒畢露的危險,也是告訴我們怎樣才能趨利避害的方法。從蘇軾和楊修的經驗與教訓中,做人與處世,聰明一生,難免有糊涂一時;但糊涂一時,也許會貽誤了一生。一個真正聰明的人,還當學學鄭板橋老先生的“難得糊涂”,以“難得糊涂”去行一世聰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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