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舊手機,翻到海棠照片,淚水蒙了眼睛。
它可愛似孩子。從二個月大到我身邊,養到六斤半重。海棠是野貍貓,兩只尖尖耳朵上各有一撮毛。
它毛色雜亂,不美,也不溫婉,是個女生。
我在家,床上或沙發,它喜歡偎著我踡成一團瞇著眼睡覺,暖暖的體溫傳過來,這是被愛的感覺吧。不由的受了感動伸手去撫摸它背上的皮毛,它瞬時警覺,目露兇光,張口就咬我的手。其實不疼,它并沒有真發火,我假裝很疼的樣子叫起來,它立刻松了尖尖牙齒,眼神溫柔滿含歉意望著我。
這個游戲玩了很多很多次。
有一天,它跑到我身邊,蹲在地板上,默默看著我,一動不動。我俯下身問它做什么,它松開前爪,掌中的東西向我滑過來,是個玻璃球。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等玻璃球滑到手邊,輕輕地再給它滾過去。反復再三,玩了幾個回合,后來它玩膩了,掉頭就走。
隔幾天,我找它玩玻璃球,它輕蔑地看我一眼,把目光注視別處。我很尷尬,把玻璃球們隨手一滾,隨便它們滾到哪兒,反正以后海棠會收起來。
海棠沒有籠子,它是自由的。白天我不在家的時候,它有很多事可干:抓窗簾、窗紗、沙發、墻紙、進廚房偷香腸,把陽臺上正開著的花頭啃掉……又或者把陶粒、糖果、蝦頭、筆帽、梅菜扣肉渣固定放在小霏拖鞋里。家里的筆總是找不到筆帽,都被它藏了起來。
一天的傍晚起風了,洗手間窗臺上洗發水瓶子被窗簾碰落一地,媽也不收拾,等我下班回家,對我說:你看你看!都海棠干的!
那時,媽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海棠瞪著圓眼睛,遠遠地看看媽,再看看我。
家里那些家俱,太不結實了,海棠留了好多痕跡在上面,在媽看來,都是罪證。
我弟弟嫌棄它的壞脾氣,把它趕到陽臺上關了起來,算好時間估摸著我該回來才把它放出來。它委屈,我進門換鞋,它跑到跟前嗚嗚哇哇跟我說一通。
弟弟一看,就主動坦白了。以后不敢再罰它。
平時晚上睡覺,我剛躺床上,海棠就麻溜地跑過來,側躺在我身邊,像人那樣睡,給我個后背和屁股。它偶爾枕我的胳膊,給它遞過去那個小小的U形枕,它就把小腦袋放上去枕著。我歪過頭去看它的正臉,它回報給我幽怨的眼神。好可樂。
它睡著時會做夢,不知道夢里吃到什么好東西了,吧唧一陣子嘴巴,扭過頭舔我的臉,舌頭粗糙的像砂布。更多的時候會在我耳邊打呼嚕,呼嚕打的山響。
從未見它笑。常見的,是嚴肅認真,老謀深算的表情。
如果我在屋子里收拾東西或者是在忙別的,只要一回頭,它必定在我不遠處用冷峻的目光注視或打量我。那么親密了,它還是愛琢磨人。
海棠喜歡吃甜脆瓜,蒸熟的紅薯和南瓜。每到吃飯,有瓜給瓜,沒瓜給它吃,我就得護著飯菜,它總要用爪子從碗盤里扒拉出點東西嘗嘗。它不嫌自己的爪子曾經扒過什么東西,但是我嫌棄。吃飯如果簡單,端著碗站著吃,走著吃。偶爾豐盛大餐,把它關房間,大家吃完飯,去房間看它,它轉過頭,一臉的不屑與輕蔑。
以為它就這樣一直陪著我,我送它終老,十年后,才會有生離死別的那一天。
那晚,送完朋友回家,拿鑰匙開門。門內不見海棠迎我,心里覺得不大好,平時它聽到我回來,就坐在門口地墊上,審視著我,看我關門,它再遠遠跑開,嘴巴里發出唔嚕唔嚕的聲音。
可這次沒有。我大聲喊它的名字,似乎聽到它低低的聲音,又似乎沒有。每個房間都找,沒有,陽臺也沒有,又叫它,沙發下有嗚嗚聲傳來。我趴地板上往沙發下找,貴妃榻底沙發布兜著,挨著地板。它是把沙發底撕了個洞,鉆了進去。我從洞里摸到它冰涼的腳,想把它拉出來,可拉不動。
悲傷從四面八方向我涌來,我慌亂一片,找剪刀,剪沙發布……我知道,貓如果知道自己不行了,會找個地方藏起來,默默地自己走。
布剪開,海棠落到地板上,我抱住它,哭起來,它已發不出聲音,眼神凄涼,每叫一聲它的名字,它都搖搖尾巴回應我,心都碎了。
抱它去醫院。開著車給趙醫生打電話,發信息。他終于回信息:你跟張醫生聯系吧,我在外地。
張醫生住在城西,25分鐘才能趕到醫院。海棠躺在我懷里,黑褐色的眼睛望著我,我叫它名字,叫它扛住,它努力搖一下尾巴……
海棠,要我付出什么來挽救你的生命,我都愿意。
或許是躺的不舒服,或許是想獨自躺著,它支撐著從我懷里爬到副駕座位上,躺下,眼睛望著我。漫長的25分鐘,好難過。
張醫生開門,上樓,進手術室,我把海棠放手術臺上。抽血化驗,針扎進血管,只抽出來斷斷續續的血珠,它疼,掙扎,我按著它,哄它,它順從不動。扎了三條腿都抽不出血……
只能輸液。它輸葡萄糖躺在籠子里,身體下墊著加熱墊。過了一會兒,它有了點精神。我有了希望,問張醫生:它明天就扛過來了吧?張醫生沉默,不回答。
張醫生要我回家,他守它一夜。看著張醫生襯衣的后背濕成一片,突然覺得歉意,深夜打電話執意要他來,語氣很不友好。張醫生說,本來感冒已經睡下了,但是聽趙醫生說是海棠……否則是不會來的。
他去拖來行軍床,讓我回家,說海棠看到我就不安定,影響它。是的,海棠看到我,就掙扎著要起來。
回到家,兩點。也許,我的希望是好的,有那么一點點安全感;但還是不安,隱隱的預感。夜很漫長,醒了無數次,窗外都是黑的。
天亮的很遲鈍,窗簾沒拉嚴,留了一條寬縫,從縫里透過來的光很冷清。醒來,茫然看著玻璃窗,不知所想,腦子里很混沌。旁邊手機上綠光點一閃一閃,抓起來看,張醫生六點多發來信息:海棠走了。
悲傷鋪天蓋地把我淹沒……
張醫生說海棠走的時候很平靜,他把它葬在了河邊,那是個風景秀麗自由自在地方。
后來,我忘記了很多事。那些開心的和不開心的都隱藏在過去的時光里,成為了過往。
有時候在家里沙發上坐,偶爾會有恍惚:海棠在地板上活動,只在沙發上露出尖尖耳朵,一路游走。也夢到過它很多次,抱它在臂彎里,聽它說話。
曾經那么多美好的人和物,經過我們的生活,使我們成為不一樣的自己,生活很漫長,每一天都要過,每一步都要走,愿我們每個人都堅強。
今天雙11,還是想買一個貓爬架,裝在客廳離陽臺近一點的地方。假裝海棠會攀到最高處,眺望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