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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國慶長假的最后一天,凌晨5點半。
大山被枕頭底下調好的手機鬧鐘給震醒了,他迅速地摸出了手機關掉鬧鐘,然后轉過身看了一眼老婆,昨天晚上她因為照顧發燒的孩子,3點多才睡下,她現在正側躺在床上,輕微地打著鼾。
大山躡手躡腳地下了床,麻利地穿上衣褲,再揣上手機,輕聲出了門、下樓,在小區附近的小花園里找到了那個前兩天他踩好點的長椅。
現在是初秋,天快要大亮了,這個點多是一些晨練的人,還有一些遛狗的。長椅所在的位置比較隱蔽,是在一個背靠著小土丘的小彎道上,椅子后面還有一株枝葉正茂、還結了些果實的桃樹,正好,繁茂的枝葉能擋住別人的視線,再加上這條小徑鮮有人走,一會兒他要做的事應該不容易被人看到,這讓大山心安了不少。
雖然座椅上有些已經干得發白的鳥雀糞便,但大山顧不上它干不干凈,一屁股坐了下來,掏出手機,在瀏覽器的搜索欄上輸入了“港片 高利貸”這幾個關鍵字,隨后便跳出來許多相關的視頻。大山點開了第一個,視頻里那個演員大山感覺有點眼熟,那人貌似還是個影帝。
“就它了。寸頭,大金鏈子,亮面襯衣,西服,皮鞋……”大山一邊喃喃自語地想要記住視頻里那個討債人的造型和裝扮,一邊在心里鄙夷著影帝脖子上掛著的明晃晃的大金鏈子和身上亮藍的襯衣不但讓人看起來氣質全失,還有一種被時尚遺棄的土味;那件與身材不符西裝外套倒是可以不用再買,他與老婆結婚的時候穿的那身應該就能用上;腕上的大金表雖然將廉價感拉滿,但成本也是有的。
大山在心里默算著,就這些東西怎么也得百十來塊錢,再加上要沷紅油漆,要跑一趟建材市場再花上個二三百的恐怕是再所難免了,如果讓老婆知道他不但沒把借出去的錢要回來,反而還要搭進去幾百塊錢,無疑會讓他本就緊繃的夫妻關系雪上加霜。
關鍵是還有那一群跟班小弟……
買東西的事可以先擱一邊,要是能找到“幫手”就好了。大山飛快地在腦子里將他認識的人過了一下篩,包括初高中的同學、現在和以前的同事、老家堂的表的兄弟們,結果是——一個合適的人選也沒有!沒辦法,他們都占過他的便宜,而他的內心里,也不愿跟那些人走得太近。
大山就跟他的名字一樣,老實得能結出芭蕉。
小時候,要是有別的小朋友從他手里搶玩具,他只會哭,卻不敢搶回來,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玩具被搶走,因為從小在家的時候,他爸媽不是教育他“退一步海闊天空”,就是讓他“以后別和這樣的孩子一塊玩了”;上學的時候,大山也是秉承著這個“理念”與人相處的,時間久了,周圍的人也都知道他,偶爾會有人占他的便宜。這樣的性格雖然有點慫,但也讓大家知道了他不是那種偷奸?;娜?,他老婆當初就是看上這一點才和他結婚的。
怎么說呢,性格就像雙刃劍,有時候是會傷了自己,但有時候也會給他帶來些好處。又比如說——他借出去那五萬塊錢。
事情還得從三年多前說起,那天本來應該是同事杰明去給客戶檢查代碼,但那天杰明推說有事,便私下里讓大山替他去給客戶檢查。大山路上花了2個小時才趕到客戶的公司,又老老實實地例行檢查,結果還真讓他發現了一個系統里致命的漏洞,幫乙方避免了一場重大事故,于是對方公司點名給了他十萬塊錢作為獎勵。
就這樣,老實的大山順理成章地拿了獎勵,而杰明知道此事后,私下里以家中急事為由,找大山“借”走了五萬。大山當時本來是不想借的,但一想到大家都是多年的同事,況且也多多少少是因為他的緣故才有了這十萬,于是就借了。
沒想到,三年多過去了,杰明絲毫不提還錢的事,期間大山也“厚著臉皮”暗示過他好幾次,包括為了孩子要上好的小學要買學區房的時候,他鼓了好久的勇氣才敢在人家面前說出“現在的學區房真他娘的貴”這一句不咸不淡的話,而杰明的臉皮似乎比長了幾年的野豬皮還要厚上幾分,一開始他還客氣地跟大山瞎聊幾句,可時間一久,他竟像沒借過錢這回事似的,甚至有時候還故意當著別人的面說他正準備買車!
一想到這里,大山的怒意就像壓蓋不住的火山,隨時都有可能噴發,他甚至可以在咬牙切齒的同時能清晰地說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幾個字,這是他三年多來心靈在折磨和煎熬之下發出的聲音。
此時坐在長椅上的他多想有個黑社會大哥的靈魂附了他的體,這樣,他只肖一個人渣的眼神和一個殺伐的手勢就能召喚出一幫扛著斧頭的小弟,然后再命令他們用血紅的油漆把該死的杰明從頭澆到尾,最后再看著他通紅著全身用帶著驚恐的表情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求他大人有大量,求他再寬限幾天。
他不知道,自己本想著模仿視頻里的影帝能有個幾分像就成,沒想到已經青出于藍了。
無奈,這只是大山的臆想,每次真見到杰明時,他又慫了。想讓他惡狠狠如視頻里放高利貸的黑社會般去要債,他干不出來。
大山是典型的討好型人格,不懂拒絕,不會要求,不敢主張自己的合理權益,他的這種老實本性已經讓他難受了小半輩子。這不,今年公司要從他們部門里提拔一個人當主管,部門里資歷最老的就數他和杰明了,在得知消息后,大山以為自己業務不錯,還有之前那個客戶的獎勵在,他以為上面能看到他的努力,所以有表現的機會時他也從不爭取,倒是那個杰明,事事主動,事事靠前,提拔的消息出來之后,天天跟著經理們一塊午餐,果然,到最后花落他家,大山也只有暗自不忿。
杰明升了主管,他卻還是個普通職員。這回趁著中秋和國慶連休的假期,人家杰明去五臺山旅游去了,他卻只能守著生病的父親。
話說父親這次心臟手術是要搭支架的,再加上老人年紀大了,正好也趁著這次住院的機會做了個全身的檢查,林林總總算下來,那可不是一筆小費用。
誰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偏偏這個時候孩子得了肺炎,醫院住了近十天才見好轉,錢也花去了不少,老父親這頭大山連護工都舍不得請,在醫院照看老人都是他和他母親輪著來的,老婆則負責在家做飯、送飯和照顧孩子。
如果不是孩子生病和父親住院的事趕一塊了,如果不是那個業務不如自己的杰明被提拔成了主管,如果杰明的態度不是那么差,要債這事大山是不會痛下決心的。
這也是大山第一次,違背自己的性格,去做一件自己不愿,甚至是害怕去做的事情。
“你個慫貨!”
被罵之余,大山偶爾也想著,戀愛時溫柔可人得猶如仙女下凡般的妻子怎么結婚后就變成了眼前張牙五爪地想要把人“吃”掉的母夜叉。
老婆昨天還用老鼠搬家的分貝吼了他幾句:“這賬從孩子上幼兒園中班的時候就開始要,要到現在孩子二年級了還沒要回來,現在我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每月還完房貸車貸啥都不剩,你這次要是再要不回來,就別回來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反正他已經是你的上級了,他比你更要面子!”
“是啊,我在怕什么?”大山在沒夢的午夜也曾這么問過自己,但是一直都沒有答案,讓他去破壞一段人際關系就像讓他趕赴刑場般難受,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管這段關系那頭的人是不是值得他這么去維系。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他不想被自己瞧不起,不想被老婆瞧不起,更不想兒子走他的老路,性格也變得像他一樣。
那天他聽兒子說,在學校的時候有人借他的橡皮故意不還。
“你——”大山本來想說“讓你媽再給你買一塊新的”,可話到嘴邊心里就有一個聲音蹦出來,然后話就變成了“管他要去”。
沒想到兒子的回答也讓他無地自容:“你自己借出去的錢都沒要回來?!?/p>
“這回一定得把錢要回來!別再當慫包了!”大山一邊狠狠地罵著自己,一邊抽了自己幾個響亮的大耳刮子。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
大山像個敬業的演員般,一遍一遍地重復并琢磨著這句話,咬字的重音從“欠”挨個轉移到“義”。
“還是放在‘還’上好些,嗯——‘天經地義’也應該是重音。”
這時小徑那頭傳了一只狗的叫聲,它像是被大山這邊發出來的聲音吸引過來,狗主人正死命地拉住狗繩,阻止了那只小泰迪想要沖到大山腳下的舉動。小泰迪看了大山一眼,又低吠了幾聲,這才悻悻然地在大山身后的那棵桃樹下繞了幾圈后,抬起了它的狗腿。
由于狗的出現打斷了大山的“排練”,他只好關了視頻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還不到6點半。他知道老婆一會兒就該起了,按時間算,每3個小時她都會給孩子測一次體溫,他得趕在老婆醒來之前買好早點帶回去,完了他就得趕到醫院去,把老媽替回來,今天白天輪到他去醫院陪護。
當煎餅和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出現在大山老婆眼前的時候,大山明顯地感覺到她眼里殺氣的退去。
“我一會兒就去醫院?!?/p>
“嗯?!崩掀烹y得沒有多話,大山知道那是她看在煎餅和豆腐腦的面子上。
生活的重擔讓兩個人皆身心疲憊,疲憊到誰都顧不上安慰對方。
大山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剛好在查房,大山跟主治醫生簡單聊了幾句父親的情況,隨后醫生問大山:“上次讓你考慮老爺子做手術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做吧。”大山像同時在心里做了個手術之外的重大決定。
“好,那我安排到下周三了,到時間護士會把交費單子給你?!贬t生說完就帶著那群年輕的實習生去查別的病房去了。
大山隨后又到食堂給父母打了早飯,兩位老人在吃早時,他簡單說了一下做手術的事,二老起先是擔心錢的事,大山說錢不用擔心,然后便讓母親回家休息去了。
母親走后,大山挽扶父親著慢慢躺回床上,不一會兒,護士過來輸液,確認了做手術的時間后,然后又交待了一下注意事項,大山一一記下,又交待了一下父親,這才算暫時能閑下來一小會兒功夫。
大山把被子疊成一個花卷,讓父親靠著,或許是剛吃飽的緣故,老人開始有點犯困,大山看著掛在架上的點滴瓶里的液體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又看看半瞇著眼的父親,輕聲出了病房,來到了走廊盡頭想再看看那個要債的視頻,凌晨練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幾個表情還不夠兇狠,需要再加強練習一下。
沒想到這時老婆打過來電話,他以為是孩子又出什么狀況了,趕緊按下了接通鍵。
老婆告訴大山兒子沒事,倒是一大早杰明就親自登門,把欠他的錢還了這事讓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掛了電話,大山還是有些想不通:錢怎么就一下子還回來了呢?
不一會兒,手機里部門微信群進來了幾條新消息,是杰明,他先是在群里發了幾個大紅包,然后說是這一趟五臺山之旅受到了大師的指點,與佛結了緣,感恩遇見云云。
大山啞然失笑,同時心里也輕松了不少,不管杰明是不是真的信佛,至少目前父親做手術的費用有著落了。隨后他給母親打了個電話,說今天會給父親請個護工,讓母親明天早上再過來。
諸事辦妥,護工就位,大山終于邁著輕松的步伐回到了家,看著變回仙女的老婆正在客廳輔導孩子做作業,大山又識趣地進到廚房開始忙活起午飯來,可沒過一會兒,大山才意識到仙女的變身也只是暫時的:
“我說過多少次、多少次了,啊!個位減個位,不夠減怎么辦?”茶幾上的口卡題恨不得被鉛筆戳出好幾個洞來。
孩子像被鉛筆挾持的人質般怯怯地說道:“不……知道。”
“借?。「唤璋?!”“兇器”被“啪”地一聲拍到了桌面。
大山這時從廚房里沖了出來,手里還拿著把菜刀:“借什么借,這回誰來咱也不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