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沉香紅
我出生在北方鄉下,從小到大,沒有聽過誰叫我孩子,我們鄉下人,說孩子,都是娃,或者小東西,又或者碎女子,碎姑娘。
小學六年級我跟著母親進城看望父親,他做工程,一生都有學不完的習,也有考不完的證。
那年父親還沒有買轎車,進城的時候我們坐公交車,第一次我在生活中聽到身邊滿是說普通話的人,覺得好聽極了。
大概因為語言的關系,講陜西土話的我,從沒有對父親說過,我想你,我愛你,也不好把這么肉麻的話說給母親。
可是有了男朋友的時候,已經在城市生活多年,發現普通話表達情感非常柔美,也很悅耳。
記憶中,我剛離開家鄉,進城讀書,每天都在學校門口的一家涼皮店吃飯,久而久之賣涼皮的阿姨記住了我。
有一次,阿姨按照慣例,又為我準備了涼皮,但我卻低著頭,緊張的從她家店鋪門前走過,這時我聽到她說了一句:孩子,你吃飯了嗎?
我當然沒有吃呀,每天我都來這里吃一塊五的涼皮,下午喝五毛錢的稀飯。
但是那天我把午餐錢湊在一起買了一本《張愛玲散文集》,我在書店站著看書,被張愛玲對上海女人的描述吸引,雖然我只有十二三歲,還看不太懂,但我知道那是一本極好的書,于是我毫不猶豫買了這本書。
當我結完賬,才恍然大悟,我還沒有吃飯。可是不能吃了,沒有錢了,這個月除了學校繳費,買書已經超支,所以我假裝沒有聽到,迅速從她家餐館前走過,但是她那一句:孩子,你吃飯了嗎?卻在我腦海里記憶多年。
仿佛這么多年,我很少再聽到那么溫暖的問候,很少再看到我的涼皮里多出黃瓜絲,很少看到一個善良的陌生女人對我微笑。
再回到母校時,城市改造,那些小店面已經拆遷,那些陪伴著我們經歷過初中,高中的精品店,快餐店,無錫包子鋪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時,我真想從那里依然存在的書店再走一次,真想再聽到那一句:孩子,你吃飯了嗎?
步入社會十多年了,這樣的聲音聽到無數,有時有人請客吃飯,提前問候:沉老師,您吃飯了嗎?有時朋友搭伙吃飯,微信詢問:香紅,吃飯了嗎?有時家里人電話問:啥時候回來吃飯?
但是,茫茫人海,行色匆匆中,再也沒有一個陌生人用那溫暖,柔美的聲音問我:孩子,你吃飯了嗎?
我應該對她說,阿姨,對不起,我知道您為我準備了涼皮,但是我把午飯錢買了書,我可以明天拿到生活費,再付錢給您嗎?
我終究沒有勇氣這么說,我只是怯弱的低頭匆匆走了過去,而她,或許以為我換了口味,愛上了別人家的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