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篇
第二夜 飛不出牢籠的金絲雀
01/林間魅影
如果想解開叢林的秘密，就要找出林中河流，沿著它的岸從上游走向下游。
我踏著腳下腐爛的葉慢慢向前挪動，在混著泥與石的路上行走并非易事，特別是于昏暗幽靜的叢林里。厚厚的腐葉柔軟而清脆，它們也曾活于世間，而后落在泥上變為尸首被入侵者踩地噼啪作響，最終化為養料融于塵中。我想起那些被爬山虎吸干血液的動物，它們在慢慢干癟的時候，是否會念著來時的路，而它們的魂又將去哪？
從木橋上看河流時仿佛近在咫尺，而身于其中又會遇到各種阻礙，我要與泥濘斗爭，與孤獨為伴，還要與恐懼抗衡。在這里除了植物與我，周圍似乎無任何活物。
潮濕腐朽的氣味彌漫四周，偶爾上空會滴下冰涼刺骨的水珠從頸部順流至脊梁骨，每一滴都使我背部與頭皮瞬間發麻?？僧斘姨ь^想尋水滴源頭時，頂上只能見大片枝干與葉，連陽光都不敢輕易穿透它們。空蕩寂靜的林間，耳里回蕩著的只有枯葉碎裂聲與水流聲，其它什么也沒有。
在這種環境下待久了，心里就會生假想敵，也許背后有一頭猛獸在追蹤我，或者食人植物的藤蔓正向我靠近，還是其實我已經被巨蟒盯上了？想到這里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連頭也不敢回了。好在水聲越來越清晰，它蓋過了我的心跳聲，沒多久我便走到了河岸邊。
在到達這個目的地后我突然迷茫了。身后是假想的黑暗區域，回頭已是不能，這水域比想象中的要寬，我也不知其深淺，過河許比回頭還難。接下來我是該逆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呢？
就在我躊躇不定時，突然左前方有個影子在晃動，有那么幾秒鐘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虛無及恐慌，酥麻感像電流般從頭皮直達手腳末梢，好一會才緩過神。那影子在那漂浮了許久，在確定它沒有向我靠近的打算后，我才敢微微轉頭看向它。
這影子似乎有著人的模樣，光透過它的身體，顯得白凈透明。我看到它舉起手臂，手指向河的上游方，這動作如此熟悉，可在我想確定的時候，它便消失了。
許是我想錯了，哥哥怎會是透明的。
02/神秘木屋
叢林里樹的身軀很是粗壯，好幾個人圍成圈才能抱住其中一根。如果鋸開這滿是滄桑的古干，年輪里記錄的會是百年故事還是千年史詩？那高低錯落的藤蔓依附在滿是褶皺的軀體上，如此它們才能到達更高的位置，兒時我也是這般賴在父母身上。而今我獨自離開了醫院，母親定會焦慮，我必須早點走出這林子才行。
沿著河岸逆流而上，水聲越來越急，前方不遠處有大片流水傾瀉而下，已然是盡頭。只是對岸的樹木與灌木后似乎藏著什么，或許這就是透明影子想我覓的地方。我發現瀑布后有一條小道，可以直接走到對岸去，這倒是解決了過河的問題。只是在路過大片水流時被濺了一身水珠，在這陽光極少的地方，也不知衣服何時才能干透，真是令人不快。
來到灌木后，才發現藏著的竟是一座木屋。這木屋與叢林融為一體，身上布滿了綠衣，里面透出昏暗的光影，原來在這詭異的林子里竟還有人家，可住在這里的會是什么人？是歸隱深林的老者，還是叢林里的原住民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的手就這么推開了木屋的門。木屋門被推動時發出了嘎嗞的響聲，然后我聽到里面有人在說話。
“你是誰？” 有人在屋內問我，但打開木屋后并無活人的蹤跡。我四處搜尋著，除了老舊木制的椅與桌，還有一張看似床的木板，唯一有生命跡象的僅有一只被關在金色籠里黃色小鳥。
“你是誰？”那人又發問了，這次我感覺到聲音是從鳥籠方向傳來的。
“你會說人話？”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這只鳥在說話，但是這里確無其他活物了。
“我們高等生物怎會說蠻話?！?那鳥清了清嗓子，“你是外面蠻子派來的？”
“蠻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那黃鳥打量一下我說：“雖然長得像，不過你跟他們確有區別。他們會披著動物的皮，臉上抹著奇怪的東西，更不可能說叢林語。”會說話的黃鳥極其傲慢，“叢林是圣地，那些蠻子若敢玷污必將得到懲罰?！?/p>
我想了下，黃鳥嘴里的蠻子可能是指的人，但又是與我不一樣的人?！澳莻€小黃鳥……”我話剛未落它便不樂意了。
“請叫我金絲雀小姐?！?那黃鳥挺起胸昂起頭，得意洋洋。
“金絲雀小姐，我想知道怎么從這叢林出去。”
“這片叢林很大，你現在處于最深處，林緣一代魔物最多，想出去實屬不易。不過你到底是誰，怎么找到這里的？”
“我從一個可怕的地方逃出來的，我母親可能在尋我。”
金絲雀突然低下了頭，嘴里小聲念著：“母……母親……我與她分別很久了?！?/p>
“那你為什么會在這？”
“為了生活，金絲雀要活下去可不容易。我在林子里碰到了這片圣地的造物者，他答應給我食物，只是我得被關在這籠里，不能再出去?！苯鸾z雀嘴里總是會提到奇怪的詞語。
“造物者？”
“你不知道？真奇怪，林里的魔物，外面的蠻子，還有高地的巨人都知道造物者，他們可不敢輕易冒犯圣地。你應該是只小魔物吧，還不懂規矩?！?/p>
“那我怎么才能出去？”
“想讓我幫你也行，但你得去亮屋子里取個盒子給我。”金絲雀轉了轉眼睛。
“可以，那亮屋子在哪？”
金絲雀從棲木的中間跳到邊緣，把臉湊到籠緣上說“你當真答應了？”它頓了頓，“從這里出去有條小徑，順著走去便是，不過要當心，那里的東西可不像我這般好心腸?！?。接著金絲雀又描述了下亮屋的位置，說完后便讓我動身了。
離開了小木屋，我朝著金絲雀說的方向走去。我腦海里始終回想著它嘴里的“造物者”，到底“造物者”是什么？
但不管他是什么，我只想回家。
03/醫院再現
樹枝連接形成網，讓這叢林更加錯綜復雜。它們將根埋于土里，在地底形成王國，而這些只有古老的智者以及王國里的生靈知道。樹的生命始于何時，它們的齒輪又將轉動多久，為何它們至始至終只站在原地，靜默地看著眼前一個又一個入侵者經過。如今，我也成了入侵者之一，而我徘徊于這孤寂的黑暗中，是為了回家。
我順著那條路來到了一條小徑上，樹的間距越來越開，小徑兩旁只剩下一些灌木，繼續走下去慢慢連灌木也消失了。低頭看枯葉下面，依舊只有泥與石，水聲也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我緩慢的呼吸聲。又走了幾分鐘，一幢房子慢慢浮現眼前。
房子四周沒有植物，樹與灌木離它甚遠，仿佛特意騰出這么一塊地給它。房外圍著高高的墻，墻上布滿朝氣蓬勃的爬山虎，這是我唯一能看到的活物了。不同的是，這里的爬山虎靜靜依附在長滿苔蘚的墻上，不像家里那般躁動。微風陣陣，可依舊吹不干被瀑布濺濕的衣裳。
不知為何，我突然產生奇怪的念頭——竟想親近那些曾經的敵人。我輕撫那迎風搖晃的葉，突然手指感到刺痛。我將手掌翻了過來，食指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流了點血。意外的傷害讓我有了收斂，我應該繼續尋找金絲雀嘴里的亮屋。
我從房子后面繞到了前面，這大門同我在醫院看到的很相似，我定睛一看，不對，這里就是醫院。它們的外型一模一樣，只是這建筑更顯老舊，放佛跟這些樹一樣經歷了叢林多年的洗禮。我推開銹跡斑斑的鐵門，慢慢走到建筑內部，這里面竟也同那煉獄一樣，這不禁讓我莫名產生了恐懼感。
金絲雀說過，亮屋是唯一關著門的房間，我只能從一樓開始探索。雖然這里面比林子里暗，但是窗外能透進一些光，多少還是看得見。我從第一間走到最后一間，一樓房間的門全是開著的，這里面除了風的聲音，就只剩下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了。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若有似無地感覺到，后方有什么不一樣的聲音。但那聲音很微妙，我也說不上是什么，每次回頭又什么都沒有。
最后一間旁邊就有樓梯，我上了二樓。
來到二樓的走廊，我依舊在一間又一間房的門外看。當我走到一間房時，門上寫著“2107”，這是我以前住的病房號，這間居然是關著的。叢林里有一幢與醫院一樣的建筑，我住的那間是關上的，它們之間有什么聯系呢？帶著這些疑惑我轉動了門上的把手。突然，背后有什么在碰我。
我轉頭一看，一雙血紅的眼睛正盯著我。
04/異間詭植
樹在受傷時，會分泌出芳香的樹脂沉積在傷口，以此抵御外來侵虐。而人的精神有了創傷后，他們應以怎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在這無助的林里傷了手指的我，又會遭遇怎樣的侵襲？但無論哪種傷害，最終都會留下痕跡，哪怕只是一道疤。
亮屋與其它房間不同，房間里的燈是亮的，也許，這就是它叫亮屋的原因。屋內的光照在紅眼物體上，原來是一只站立的兔子，真是虛驚一場。這兔子站起來和我一般高，兩只豎立的耳朵抖來抖去，甚是滑稽
“你在這干什么？”兔子開口問我，紅色血絲充滿整個眼眶。
“我在找亮屋子，我需要里面的盒子?！?/p>
“這里可不是好地方，搞不好那些東西已經發現你了。”兔子扭動著嘴巴，露出兩顆又白又亮的牙齒。
“什么東西？”
“你趕緊拿盒子，拿了我們快走。”站立的兔子使勁推我進了亮屋，“喏，是不是那盒子？”
我順著兔子指的方向看去，床單與枕頭套都已發黃，凌亂的床上擺著一個盒子。我大步向前走到床邊然后拿起盒子。這盒子有點沉，不知里面裝了什么好東西以至于金絲雀需要它。
就在這時，四周發出“吱吱吱”的聲響，像有什么在地板上摩擦。
“不好！快跟我走！”兔子拉著我迅速往樓下跑，我能感覺那聲音就跟在我們后面。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我的天，一大堆爬山虎匍匐前行，緊跟其后。
“別回頭，快跑！被這家伙抓住我們都會沒命，它們要吸干我們的血！”兔子氣喘吁吁的叫道。
我與兔子快速跑到了建筑外面，可那些爬山虎似乎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它們要追到什么時候？”
“一般情況下不會太久，但如果有血腥味，它們會順著氣味一直跟著，除非你跑得夠快?！蓖米釉谕饷婵盏赝蝗煌Ｏ聛聿盐依×?，“來，到我背上！”待我還未反映過來，兔子就用毛茸茸的手掌將我緊貼在它背上。
突然它變成了一只四肢著地的兔子，跟我以前買的那只一樣，只不過它是放大版，而我正坐在它的背上?！白ゾo了，我們開跑咯！”說罷它便跳著跳著帶我離開了那個恐怖的地方。
“你要帶著盒子去哪？”兔子一邊跳一邊問道。
“我要把盒子給金絲雀小姐?！?/p>
“我知道捷近，可以帶你去。不過你可別向她提起我，不然我就不載你了?！?/p>
“好，聽你的?！?/p>
我害怕掉下去，就使勁拽著它的耳朵。本來身上的水漬還未干，跑了一陣又流了汗，好在兔子跳得夠快，一陣又一陣的風吹來，倒是涼爽不少。那些植物追了我們好一陣，漸漸也就沒了蹤影。兔子十分熟悉地形。但我無論到哪都覺得是同一個地方，始終沒辦法記下路線。
“好了，你逆著走上去就可以找到她，那里我不能去。”
“謝謝你。”
“對了，如果你還需要我載你的話，我可以在這等你。”兔子又變回了那個站立的樣子。
“我想出這林子，金絲雀小姐說只要把盒子給她了，她就會告訴我怎么走出去。”
“哦好的，我跟她有過節，你只要不跟她提起我，我可以帶你出去?！?/p>
“嗯，我不會提起你的?！迸c這兔子比起來，金絲雀確實多了一些傲嬌。一只鳥和一只兔子結了仇，這事要放在都市里肯定是奇事。但不管再怎么別扭，好歹是兔子救了我，我該感恩。
隨后兔子跳進草叢，瞬間消失了。
05/籠中金雀
我在小屋旁望著瀑布，思索著它的源頭，我也是這般被沖到支流然后迷失了自我吧。這事是從何而起，是父親消失時，還是同母親分別后？我不得而知，好在心靈的河流還在，不至于在這叢林里連魂也散得無影無蹤。
走進屋內，那金色籠子不知為何變大了，金絲雀還是原樣。我多少有些驚訝，可實際上更離譜的都被我遇上了，一個變大的籠子也就不足為奇。
“你居然成功了！那里的東西不友善吧?！?/p>
“逃過了爬山虎的魔掌，虛驚一場。”我信守了與兔子的承諾，沒有告訴金絲雀有關它的事。
“好了，你現在把盒子打開取出里面的本子自己收好，然后將盒子放在籠子里即可?！彼灼鹱约旱男∴?，撲起翅膀。
我端起木盒，將那東西取了出來，隨后推開籠門，將盒子放了進去?！斑@籠子是開的？”我很納悶為什么籠子可以如此輕易推開，但它卻始終不出來，“你既然可以自由進出，為何要一直待里面？”
“這是我的選擇。造物者給我自由，但我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我不想離開這里?！彼鼡渲岚蝻w到盒子上。
“造物者”這詞又出現了，我實在忍不住好奇便問了金絲雀到底造物者是誰，他又是干什么的。金絲雀告訴我：以前水主宰了圣地，以致四處狼藉。造物者出現后制約了水，使它不再肆虐，并在四周種上了郁郁蔥蔥的樹木。他維護林間平衡，同時抵御外來入侵者。
“這盒子及書就是他在叢林初始時造出來的，書上記載了叢林里的守則?！苯鸾z雀站在盒子上，仔細看那上面雕刻的縫隙，“林緣地帶最危險，所以你不能直接走出去。順著水流去找發光的沙子，那里有一座遺跡可以直通外面的荒地。另外記住，要時刻保持自我，雙月要降臨了。”
“雙月？”
金絲雀抬頭看向窗外，緩緩說道：“當天空，同時出現兩個月亮時……一切都……不一樣了。那書上應該有記錄，你自己看吧?！?/p>
原來這本子里記錄了有關這叢林的事情。“謝謝金絲雀小姐，其實你可以自己出去生活的。”不知為何金絲雀聽到這話后便把身子背向我，然后再也不說話了，我只好向它道別。
我開始順著流水的方向，向著下游走去，陽光斜射進林間的光線在枯葉上形成一個又一個跳躍的光斑。不知是河流的聲音匯集，還是遠方金絲雀在歌唱：“春光撩我心弦，春霧繚繞淡淡似云煙，相思相怨多惆悵。思君戀君，輾轉長夜難眠。夜喲，溫柔的夜喲，燈光在水中璘璘珊珊。思君戀君，到如今，又聽那金絲鳥兒報春曉?！?/p>
我一邊走一邊翻看那充滿神秘力量的本子。上面第一頁開頭寫道：
“人是最底層的，是忘記罪惡的物種。
人無論在叢林里走向哪個岔口，都將是不幸，都將是死亡。
唯有贖罪才能解脫……”
周圍空靈的歌聲愈飄愈遠，最后消失在看不見的盡頭。
（未完待續）
叢林生存開始了，但這絕不是睡前童話。
書中的每一頁給你的每一夜帶來的不是甜蜜的夢。
這里有著無數的黑暗。
但相信我，在黑暗里尋找到的光芒才是真正的曙光。
下一夜，血染紅眼兔 （前篇）
孰敵孰友？
噓，夢境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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