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塵死了。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X鎮。
怎么死的?這是人們追問的最多的問題。
我也特別想知道,不只是因為阿塵是我的好友,也還因為昨天晚上我還和他一起在我們常去的咖啡館聊天。沒想到,今天中午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我很震驚。
下午一點鐘,警察把我叫去現場,詢問有關情況。
我快步走向蘇警官——我們和阿塵都是好朋友。
“陳木,據我了解,昨天晚上阿塵和你一起待過,我們想了解一些情況。”蘇警官開門見山。
“當然,我會全力配合。”說完,我轉過頭去看躺在地上——不,是落在地上的那副被白色麻布蓋著的熟悉的身軀,麻布上印著一塊一塊的血跡。
“他應該是從自己的臥室,9樓跳下來的。根據初步勘查,屬于自殺。”蘇警官說完,眼睛還在望著地上的阿塵,神情和我一樣:像是一種不曾預料到的的告別。
警察將尸體運到停尸間,等待死者家屬過來辦理手續。蘇警官帶我做筆錄。我的心思不能完全集中,蘇警官問一句,我得來來回回說好幾次,才能把當時的情景表達地完整一些。
等我從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剛好下午三點鐘。看了下手機,有五個未接電話,四個是單位二領導的,一個是同事的。我習慣性地先給二領導回電話……“小陳啊,怎么這么久才回電話!行了,你也不用解釋,趕快回來單位把各個鄉鎮的農村’三資’清產核資表統計出來,報到市里面,市里都催了好幾次了。”二領導掛斷電話,我就給同事撥回去……同事說,是二領導找過我好幾次未果,他才給我打的電話。
我還沒有完全從阿塵的事情上回轉過神兒來,但是工作上的事情也不能耽擱,只好先回單位去處理事情。
對于文科生出身的我,兩位數以內的加減法經常算錯。一遇到表格、數字就更加頭疼腦脹(月底工資卡發工資信息除外)。再加上阿塵這件事,我的注意力不是很高。還好,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煎熬之后,總算在下班前半小時可以拿著統計表格去找二領導審閱。我雙手將表格恭恭敬敬地遞給領導,隨之交叉于小腹前,站直身體,眼睛一會兒盯著領導的神情,一會兒緊張地看看領導手中的表格,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打斷領導的思路。
“咦?”領導話音未落,我趕忙詢問:“怎么了?”
“這兒好像少了一個小數點,這個表頭中少了一個統計單位。來,你看看。”說著,二領導拿起筆標注了出來。
我戰戰兢兢地接過表格仔細一瞧,果然是。連忙點頭,口中不忘:是是是。
領導一改往日風格,隨和地對我講:“馬上修改,再核對一遍,下班前務必上報到市里。”
我灰頭土臉地夾著尾巴趕緊回到電腦前,做了一個深呼吸,暗自慶幸二領導沒發脾氣,自己躲過一劫。
我忽然想到昨晚阿塵跟我講起他在單位的一個失誤來。
做工資流水表,是他的日常,他每次做都如臨大敵,因為一個小數點,就可能造成不可小覷的影響,小到職工的生活,大到給整個縣城造成壞的影響。所以他特別小心謹慎。可能是因為近來和戀人鬧矛盾、或者是因為失眠,他有點兒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將一個職工的工資變成了原來的十倍。等他發現這個失誤的時候,銀行已經將工資款都發到了職工的工資卡里了。單位領導因此將他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可能是因為惱羞成怒吧,最后甩出一句“干不了就滾蛋”。
“是我的責任,領導批評的也對,是我大意了。”阿塵說話的聲音很低沉,態度也極為誠懇。
“可能我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阿塵開始懷疑自己。
“沒有,誰還沒有失誤的時候呢?下次細心點兒,多檢查幾遍就好了唄。”我有點心疼起阿塵來。
“多檢查幾遍?陳木你不知道,我有多厭惡這份工作!”阿塵的聲音忽然高了幾分貝。
可能是他注意到了我詫異的表情,彎下背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讓自己平靜了一會兒。
“那是一萬多人的工資表啊!每次核對完成的時候,我看見數字就感覺是和一個無法忍受的伴侶終于離婚了的感覺。你讓我再多檢查幾遍,無異于逼我和她復婚。”阿塵依然平靜地訴說著,可嘴角分明抽搐了幾下。
“可是我,你和蘇軍(蘇警官)知道的,上學的時候,數學一直是我的強項,還拿過奧數的獎。那會兒你知道我有多自豪嗎?所以,大學的時候,我選了財會這個香餑餑專業……呵呵,沒想到工作中是這個樣子。”他向我攤了攤雙手,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我一時語塞,低下頭,拿起咖啡放到了嘴邊——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放下咖啡,我感覺自己要給他一些希望。“可能還有更適合你的崗位或者工作,或者是你最近太累了,所以你才會有這些懷疑自己的想法。總之……”
“不可能的,我除了會做做賬,其他的一點不懂,這就是我的命。”他的眼睛盯著我剛才放下的咖啡。
我嘆了一口氣,趕緊把思緒收到眼前的這張表上。還好,只是兩個地方出現了點瑕疵。
下班后,我一個人緩緩走向了昨晚那家咖啡館。我總感覺,阿塵還在那里等我,我們還有很多話要說。
街兩邊的路燈明亮、昏黃,讓這個深秋的小鎮有了些許溫暖的畫面感。滾滾車流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放了學的學生騎著車一路歡聲笑語,路人形色匆匆,流浪狗在追逐打鬧。我想,要是阿塵能看到,也許多少能帶給他點繼續生活的希望吧;也許不能,因為他自殺已經成為了事實。
“阿塵,你為什么要自殺呢?你應該多看看這些情形的,多沾沾這些人間的煙火氣,興許你就能想開些了呢!”可阿塵再也聽不到了。
“我應該早點跟他說這些的。”
“你也不要自責了,可能就像他自己說過的,這就是他的命。”蘇軍在安慰我。
我們就坐在昨晚我和阿塵的座位上。
我和蘇軍的話都很少,一個生活中常見到的人,就這樣,說沒就沒了,雖然我們不至于悲傷,但都感到沉重和惋惜。
他在這個城市活得很壓抑/他什么都沒有說……
咖啡館的音樂緩緩流入了我們的心河,那是無聲的訴說,那是關于命運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