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申明:本小說純屬虛構,不要對號入坐——故事發生在M國n市。為了寫作方便,作者才讓故事里的人的姓名按中國的來。
????????他去問院長,這恐懼癥是不是傳染???院長懷疑地看著他,說,這問話怎么能從你的嘴里說出來呢?他紅著臉說,可眼下的陣勢我不得不這么懷疑啊。要知道好幾個患者是前幾天把家人送來,自己也隨后被送來了。院長截斷他的話說,這話到這里打住,要不,上級會懷疑我們的業務水平。還有,這話傳出去,那些不懂醫學的人會恐慌的。
???????? 他臉面無光地坐在辦公室正出神,護士長小王溜進來,一溜小碎步就到了他的辦公桌前,眼珠子滴溜溜轉著,說,王大夫,我懷疑小徐也得了恐懼癥。小王的聲音壓的低,有幾個字的發音略微帶著哨音。他警覺地瞅了一會兒小王,問,你為什么懷疑她?小王的眼珠子越發轉的歡了,還飛快地回身瞥一眼辦公室敞開的門,手撐住辦公桌的沿,把頭探過來,聲音更低了,說,她總是直著眼瓷坐著,你和他說話,就像他面前忽然跑出一條狗來似的嚇她一跳。人像算盤珠子,你撥拉一下,他動一下,丟東落西的,就是剛囑咐她的話,轉頭就忘了,工作沒法做啊,還脾氣大的很,你稍微責備她一下,就和你干開了。這和住進院來的恐懼癥患者很像??!
???????? 他定定地看著小王,縮小了的瞳孔讓小王局促起來,說,王大夫,我……我走了。他一激靈,回過神來,看著小王說,你讓小徐來一下。
???????? 小徐怔著眼走進來,白大褂衣兜里的雙手都摶著一顆小圓珠似的蠕動著,遲遲疑疑地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停下來,只是看著他,沒想過接下來該怎么做。他看著小徐的眼睛說,小徐,你坐。小徐這才明白過來該這么做,連忙坐在了他對面。他仍然看著小徐的眼睛,問,小徐,你這幾天是不是很厭煩你的工作?小徐難為情地說,有點吧。他問為什么?小徐說,工作老是來打攪我。他擰起眉頭問,打攪你?……那你在干什么?小徐的臉更紅了,說,我在等一個……嗨,我也說不清我在等什么,只是覺得它馬上就出現了。他問,它出現了,會怎么樣呢?小徐茫然地說,我不知道,反正它不出現,我就不安心,就是睡覺時也閉不上眼。啊呀,王大夫,我已經三天沒睡一個好覺了,我是不是……小徐說著,捂住臉抽泣起來。
???????? 這又是一種焦慮現象。在他診斷過的恐懼癥中,有的是覺得自己身邊潛伏著某種危險,但就是找不到,也是不敢睡覺,就狂躁起來,先是砸手邊的東西,接著是砸家里和辦公室里的東西,最后,見什么就砸什么,以至于去打人,就因為懷疑那東西就藏在人家身上。有的是覺得自己被什么東西圍的水泄不通,一步一步縮小包圍圈,慢慢地四璧合一,要把他夾死。這種患者總是失魂落魄,哭哭啼啼,喃喃自語:與其這么被擠死,不如我自個兒跳樓。有的是拼命地往家里買糧食和水,堆的人沒地方睡覺了。問他這是為什么?他會捂住你的嘴,小聲說,大饑荒馬上就要來了,趁別人還沒意識到,趕緊備荒??!有的二十四小時抱著手機盯著房價,稍微降一點就竭斯底里起來。有的是到處喧嚷,生物大戰馬上要全面爆發,新冠肺炎只是個開始,人馬上就要死絕了,趁大戰還沒開始,有好吃的就吃,好穿的就穿,好玩的就玩,什么人倫道德,通通作廢,因為沒有前途了嘛……
???????? 幾天后,護士長小王從自家四樓跳下,摔成重傷。他問小王為什么跳樓?小王抽泣著說,她看到遍地都是餓殍,為了逃避慢慢被俄死的命運,就跳樓了。
???????? 他對院長說,三天的時間,我們兩個護士也得了恐懼癥。院長說,這有什么啊。他說,我詢問了別的精神病院的醫生,他們醫院也是最近住滿了恐懼癥患者。院長說,這很正常啊。他眨兩下眼,用力絞著雙手說,我不得不暫時認定恐懼癥傳染,科學能證偽,說明科學對任何東西下的定義都是相對的。我們現在不把我們的懷疑上報給上級,一旦它真的傳染,就會失去控制它的最佳時機?。∫揽謶职Y有一個特點,就是因為疑懼而自傷或者傷害他人,這種事我們醫院天天在發生?。‘斎涣?,就是不上報,它真的傳染,如果事后追究責任,本市又不光我們一家精神病院,大家一分擔,也沒什么責任,但是,怕它失控后人人自身難保?。∮绕涫俏覀冞@些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首當其沖??!我們上報了,就是后來證明我們報錯了,也不會責怪我們的。院長望了他一會兒,說,好吧,這話你千萬不要傳出去。我會以你懷疑恐懼癥傳染為由,請上級派專家來診斷,你負責接待。
???????? 第二天一下子增加了近百例恐懼癥患者,其中本院醫生一名,護士一名。下午,他仍然不見上面來人,麻著頭皮去找院長,院長不在辦公室。給院長打電話,院長說他有事,這幾天不去醫院了。上面來了人,你好好接待就是了。第三天,住院部走廊里也住滿了恐懼癥患者,哪里有點兒風吹草動,一走廊患者躁動起來,眼看要失控。下午,醫院辦公室主任打電話叫他過去,說,有一個你的電話。
是上級來的,詢問恐懼癥的事,語調慢條斯理的,讓他窩火。他如實地報告了情況,說了自己的看法。上級說,本省的專家馬上就到,你做好接待工作。
他放下電話,吞吞吐吐地對辦公室主任說,是不是和院長說一說,請警察來維持秩序?還有,應該尋找一個空場地,盡量讓患者一人一個病房,這樣就互相驚嚇不著,也就不會有騷亂了。主任拉來辦公室的抽屜,像在找什么,沒聽見他的話。他自嘲地笑笑走了。是呀,你一個普通的主任醫生,為什么要操你不該操的心呢?
夜里又發生騷亂,很快把所有的患者卷了進去,不是恐懼癥的患者因為怕被恐懼癥患者傷害,也得了恐懼癥。不知怎么,醫護人員被當做了敵人,跑的慢的,被搜尋出來的,就被開斗爭大會,要他交代為什么陷害他們。
他鉆在自己辦公室的床底下給警察局打了求救電話。十多分鐘后,十輛警車鳴著警笛,一字兒停在醫院大院里,二十道雪亮的燈光殺氣騰騰地照著醫院大樓,瘋狂旋轉的警燈,把詭異的光甩在一扇扇窗戶上。醫院立馬靜了下來。忽霎,車上下來黑壓壓一片警察,轟隆隆涌進醫院大樓的大門。這時,一聲驚恐萬狀的喊聲穿透整個醫院大樓——警察來殺我們來了!所有的患者瘋了似的抱頭鼠竄,和警察扭打起來。警察雖然彪悍,但人數畢竟少,落了下風,只得又請來武警部隊,把醫院圍了個水泄不通,平均三個武警捉一個患者,也花了三個小時,以四個患者跳樓自殺為代價,總算把患者都摁在了床上。
他懇求武警留下來,武警的頭兒苦笑著說,這怎么可能呢?我們三三兩兩悄悄地撤離,不驚動他們就是了。
一個小時后,他目送最后一名武警離開大樓,膽戰心驚地等著患者們再瘋起來。他咚咚的心跳聲宛如電影里就要出現險情時越來越急的鼓點。他終于受不了這鼓點,長出口氣,忽然意識到自己滿耳盡是自己的心跳聲——不正常??!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他躡手躡腳地走出辦公室,滿耳依然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只是穩多了。他見遠處走廊上的患者都一動不動地坐在或者跪坐在地上,仿佛是群雕。他驚奇了片刻忽然明白,患者被嚇傻了!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他躡手躡腳地踅到前面三米遠的一間病房門口,往敞開的病房門里面一探頭,四張床鋪邊上都坐著一個呆若木雞的患者。他想看看別的病房是不是也這樣,可有點膽怯,就去了護士室,叫了一位護士跟他走。兩人一層樓一層樓地查看,走廊里只響著他們的腳步聲。查看完了最后一間病房,他們往回返。他問身后的那位護士,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走了幾步,沒聽見護士回答,他回頭,見護士直愣著眼,仿佛連自己跟在他后面這件事也忘了,更不知道前面還有個他。他嘆息一聲往前走,進了護士室。幾個護士或站或坐,都呆若木雞。他回想起來,自己來叫這位護士時,他們就是這樣的。他站了一會兒,像撥拉算盤珠子似的一攔那位護士,說,你就留在這里吧。她也不問為什么,就木頭一樣站在了那里。
他轉遍了醫院大樓,醫護人員都是呆若木雞的,他毛骨悚然起來——這醫院就自己一個正常人了!自己是一只狼群里的羊啊!他想起警察沒來之前那些被患者群起批斗的同事,兩腿直抖。他像貼著墻根往洞里溜的耗子似的溜進自己的辦公室,關緊門,撥通院長的手機,壓低聲音說,院長,整個醫院就我一個正常人了,你趕緊讓衛生局從別的醫院抽調醫護人員來。院長卻說,大街上沒有人啊。他也顧不上禮貌,懟道,什么大街不大街的,我說的是我們醫院!院長說,小米現在可貴了……就這么他說東,院長說西的,扯了一會兒,他忽然明白,這是恐懼癥的一種臨床現象!他把手機從耳朵邊拿到眼前著,仿佛確診了院長確實得了恐懼癥,嘆口氣關了手機,呆呆地站著。他忽然想,羊擺脫狼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忽然變成一頭狼。是呀,自己也成了恐懼癥患者,不就沒事了?他心里念叨著:快!快!……他忽然又想:自己現在深陷恐懼之中,應該就是恐懼癥患者了??!可怎么讓他們認同呢?……這說明你還不是恐懼癥患者啊!……
一聲驚恐萬狀的哭叫聲穿透醫院大樓的死寂——仿佛是被惡狗逼到墻角的人發出的。他一下子醒過來,正要沖出辦公室,卻一下子剎住了腳——就你一個正常人?。∧愠鋈ゾ褪茄蛉肜侨喊?!可一個聲音對他說,你現在確實是恐懼癥患者,不是正常人,出去吧。可又一個聲音說,如果你是恐懼癥患者,你出去只能添亂??!……整個大樓淹沒在哭叫聲里,他刺溜鉆進辦公桌底,瑟瑟發抖。良久,他聽見只有哭叫聲,再沒有別的聲音,比如斗毆聲、腳步聲、呼救聲,就是說自己還有辨別力,就不是恐懼癥患者。他鼓起勇氣從辦公桌底鉆出來,雖然他知道自己是羊入狼群,還是不由得躡手躡腳出了辦公室,摸到最近的病房往里偷看,只見那些患者都是坐在床上,直著脖子哭叫!他怔了片刻,壯著膽子往病房里走,心里一個聲音驚恐萬狀地叫——停下!你會被撕碎的!但他的腳還是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門口的那位患者,把手輕輕地摁在他的肩頭。那患者猛地回頭盯著他,他正要逃,那患者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哭起來,嚇呆了的他見患者再沒別的動作,就想,自己現在順毛婆娑患者,他或許會放開自己的手,就用另一只手,輕撫患者的背,患者慢慢地安靜下來。他把手輕輕地從患者的手里抽出來,正要悄悄離開病房,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別的患者,就低頭想了想,對另一個患者又如法炮制,患者又安靜下來……他一次次地對自己說,就這一位了,他安靜下來我就走,卻一直這樣安撫住了最后一位患者,才急急忙忙地離開。一出醫院大樓的大門,他撒腿就跑,直到出了醫院大門,才脫離虎口地癱軟下來,下意識地回望醫院大樓——沒有一個正常人引導他們,后果不堪設想??!可自己不離開,隨時會被撕碎?。】赡闶俏会t生啊!可我也是恐懼癥患者??!不!你不是,你是害怕了而已!就這么,他自己揭穿了自己,沮喪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叫:你為什么也不呆若木雞??!
他返回了醫院,隨時又準備著稍有風吹草動就逃離。
所有的患者都大小便失禁,也沒力氣動彈。就他一個人,給他們飲水、送吃的,攙扶他們上廁所。
嘟~嘟~嘟……他覺得有個聲音就在身上。他舉起兩手左瞅又看,找不到,急了,眼睛像貓追自己的尾巴那樣追著身上的聲音轉了一圈兒,發現那聲音在褲兜里。天!是手機響——天,我多久沒聽見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二十個未接電話!
手機里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像讀公文,要他到院長辦公室,口氣不容置辯。
他滿腹狐疑地來到院長辦公室。并沒有院長(辦公室的門怎么打開的?),辦公桌后面坐著兩位四十來歲的陌生人,都犀利地盯著他。他不由得腿軟,但一股力量迫使他走到辦公桌前。左邊的那位抬頭看著他,問了他的姓名、在本院擔任的職務后,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說,請你和我們去一趟國安局。他的腦子里響了一顆炸彈,問,國安局?這一位不緊不慢地給他出示了工作證。他盯著工作證上燙金的國徽,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問,為什么帶我走?那一位邊往起收工作證邊說,去了國安局你就知道了,走吧。還是一股強大的力量,迫使他不得不順從。那兩位站起來,出示工作證的那位示意他前面走。他茫然地轉身出了辦公室,看見了走廊遠處的患者,停下來,回頭說,這醫院就我一個正常人,你們叫來一些醫護人員我再走,要不,后果不堪設想?。∧俏徽f,我們這就通知衛生局,你就和我們走吧。那人就走就打了一個電話。他聽出,確實是打給衛生局的。
滿街都是荷槍實彈的軍人、游弋的軍車,卻不見一個市民。坐在那兩位國安車里的他,更相信自己在夢中。
他和兩位國安隔著寬寬的辦公桌落座。國安的椅子比他的椅子高多了。兩位國安山一樣向他壓過來。那位向他出示工作證的國安(以后簡稱那位國安)問,你知道n市這兩天發生的事吧?他茫然地說,不知道啊。那位國安問他,你這兩天在干嗎?他說,自從武警、警察撤走后,整個醫院就我一個正常人,因為醫院的醫護人員都得了恐懼癥,忙得我連撒尿的空都沒有啊,所以,我確實不知道n市這兩天發生了什么。那位國安看了他一會兒,說,去你們醫院維護治安的武警和警察,剛撤離你們醫院就有人得了恐懼癥,很快傳染給了所有的武警和警察,警察和武警的車橫七豎八地停在大街上,都驚慌失措下了車,把恐懼癥傳染給了街上的人,街上的人又把恐懼癥傳染給了全城人,打砸搶殺事件迅速飆升,n市不得不請來軍隊封城。這么大的動靜,你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
他瞪大眼,說,我確實不知道?。∧俏粐部戳怂粫?,問他,你知道國安局是干什么的?他看了一會兒這兩位國安,認真地說,說實話,國安部,我只是一直聽說有這么一個神秘莫測的單位,老覺得在現實中沒有這么一個單位。他用確認的眼神看了這兩人一眼,說,沒想到我們n市就有啊!那位國安問,你為什么認為國安部在現實中就沒有呢?他理了一下紊亂的頭腦,說,我覺得那些危及到國家安全的人和事,在像我這樣的老百姓的生活中是沒有的,所以,它就和沒有一樣。你比如間諜。哦,這只是我的猜測。那位國安盯住他,說,你,就干了一件危及國家安全的事。他張大嘴,半天,他右手的四指輕輕地扣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問,我?那位國安說,對,你。恐懼癥本來不傳染,你造謠說傳染,結果,人們信了你的話,得恐懼癥的人以幾何級增長,包括你們的院長。他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瞪著那位國安,忽然,他拍著椅子扶手喊,這是事實??!那位國安一拍辦公桌,沉聲說,到現在了,你還死不改悔!說,是誰指使你造這個謠的!他指著自己問,有人指使我?我被人指使造謠?那位國安冷冷地看著他,說,別忘了,你剛才說的,我們可是專門對付危及到國家安全的人和事的!他激動地指著自己說,我是間諜?!那位國安說,如果不想讓我們當間諜辦你,就告訴我們,誰指使的你。
他困惑地看著這兩個國安,說,怎么才能讓我知道我不在夢中?兩位國安盯了他足有三分鐘。那位國安問,你平時是怎么從夢中驚醒的?他想了想,說,走著走著忽然失足墜下萬丈深淵。那位國安問,還有嗎?他又想了想,說,忽然絆倒,對了,被人殺的時候。那位國安看著他沉默片刻,回頭看看另一位國安,兩人對了眼。那位國安說,走。
他們把他帶進一間密封的屋里,讓他靠墻站著,他們退到屋子中央。那位國安莊嚴地對他說,現在我宣讀判決書:王偉,男,43歲。N市第一精神病醫院主任醫生。被XX國發展為間諜,于xxxx年x月開始,造謠恐懼癥傳染,給n市帶來巨大的騷亂,有波及別的省、市,蔓延全國的趨勢。依據刑法第xx條第一款,以間諜罪,判處王偉死刑,立即執行。說完,那位國安慢慢地撩起衣襟,露出了棕色皮槍套,從里面慢慢地拔出手槍,舉在胸前,盯著他,有力地拉動了槍栓,舉槍瞄準他。站在一邊的另一位國安就喊,預備,瞄準,一、二、開槍!呯一聲,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屋里翻來覆去地回蕩,槍口噴出的一縷黑褐色硝煙彌散開來,鉆進他的鼻子里。他貼著墻,癱在地上。那位國安慢慢地撩起衣襟,把手槍插進槍套,說,就是你真在夢中,這下也該醒了吧?
兩人把他從屋里架出來。走廊里的穿堂風一吹,他褲襠里涼刷刷的,讓他一激靈,明白,這不是夢!耳朵里還嗡嗡回響的槍聲,鼻孔里殘留的硝煙味,讓他明白,在這里,殺人如同兒戲!
他頓時冷靜下來,腦子比他任何時候都靈醒。
他被架的坐在他原來坐的椅子上。那位國安坐回他原來坐的椅子上,吐出一口氣,說,說吧,誰指使你的。
他清楚,答錯一個字,這輩子就完蛋了。他從那位國安的眼里看出,自己越沉默,越證明他們是對的,但自己該怎么回答呢?在這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明白,n市的人都潛伏著恐懼癥,只是被別人的恐懼癥給誘發了!就拿院長來說,他就恐懼丟官、被調查,所以,他明知道這波恐懼癥蹊蹺,但就是不敢吱聲,當自己和他說破了,他如果繼續裝聾作啞,將來一旦有事,他犯瀆職罪,順帶丟官被調查,但因此如果惹出事來呢?自己不就造謠惑眾嗎?所以,他是以自己的名義向衛生局報告的,而且立馬躲著不上班,可他還是被誘發了恐懼癥。不,從自己被懷疑為間諜這件事來看,就是n市當局也誘發了恐懼癥:稍有風吹草動,就認為有人在顛覆自己!是呀,都得了恐懼癥,就我沒有得!是呀,能挽救我的,就是立馬也得了恐懼癥!他忽然直勾勾地瞪著那位國安,仿佛羊看見了狼。兩位國安不安地看看他,互相看一眼。那位國安一擂辦公桌,說,你可放明白了,失之毫厘,你的腦袋真就開花了!他越發直勾勾地瞪著那位國安,呼哧呼哧喘開了氣。另一位國安輕輕碰了一下那位國安,對他說,給你一天考慮時間,明天的現在回答我們。
兩位國安從外面鎖住了門。他癱在椅子上,腦子也癱成一團,立不起一個念頭來。一個聲音喊,你這么癱下去,死定了!呯一聲,耳朵里響了一槍。刺鼻的硝煙鉆進他的鼻孔里。他一激靈,醒來,異常的冷靜,異常的靈醒。他知道自己就兩條路,一條,就這么裝作得了恐懼癥,一條,如實說:n市的人都潛伏著恐懼癥,只是被別人的恐懼癥給誘發了!他思來想去,認為,裝,絕不是個辦法,最好實話實說,這是最笨,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第二天,他就那么對兩位國安說了,不想,那位國安一拍辦公桌,說,好你個王偉,頂風作案——n市的人都有潛在的恐懼癥!這話傳出去,傻子都明白,只有n市當局像黑社會一樣讓本市市民天天提心吊膽,才會都有潛在的恐懼癥啊!這可是比恐懼癥傳染還惡劣呀!這一定是你事先想好的對付審訊的辦法之一!你可真不是新手,而是這方面的老油條了!
他傻傻地瞪著那位國安。那位國安冷笑道,這次又裝成癡呆癥了!告訴你,只有認罪,才能從寬處理你。而且,你越早認罪,瘋傳的恐懼癥越早能結束!告訴你,恐懼癥已經在三個城市蔓延開了!再給你一天時間。
他琢磨著“你越早認罪,瘋傳的恐懼癥越早能結束!”這句話,忽然明白,只要自己承認是某國的間諜,故意造謠說恐懼癥傳染,從而造成全市恐慌,進而波及全國,那么,恐懼癥可能立馬就不再互相誘發。就如同那年瘋傳的世界末日說,讓全國人惶惶不安,電視上最后宣布,是某邪教在造謠,人們立馬就不再恐慌:這真是四兩撥千斤的妙招啊!問題是,世界末日確實是謠言,而恐懼癥確實互相誘發??!就是說,自己就是曹操用來穩住軍心的糧草官王垕!這個險惡用心和自己險惡的處境讓他毛骨悚然。他明白,自己得了恐懼癥,但也明白,當局只會認定自己這是對付審訊的伎倆!絕望到極點了的他,忽然心里升騰起祥云瑞氣:是呀,如果你承認了,能讓全市,甚至全國安寧下來,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啊!只是,你不但要家破人亡,還要留千古罵名!但是,犧牲我一個人,挽救一個市,甚至一個國家,不是很值嗎?他心里一冷,一個聲音冷笑起來:現在的人腐化墮落自私到了極點,挽救他們值得嗎?再說,就是挽救了他們,他們很快會把這場災難忘掉,根本不會去反思的,不久,這災難還會卷土重來?。∥也皇前谞奚藛幔孔约哼€好,一死百了,可妻子和兒子會在這是“那位間諜的老婆”“這是那位間諜的兒子”的帽子下生活,注定磕磕絆絆充滿艱辛,你死能瞑目嗎?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這幾天就沒顧上問問妻兒怎么樣了,就是說,他現在才把恐懼癥和妻兒聯系起來了,而現在手機被國安拿走了!他覺得妻兒已經在恐懼癥患者的大軍里受苦受難,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頓時,他感到自己站在只有一寸厚的地面上,下面就是無底的黑暗。他忽然像丟在熱鍋里的耗子那樣跳個不停,盯著地面大聲叫嚷:地!地!地!不知道跳了多久,他無意間抓住了門把手,才消停下來,覺得自己是被一顆釘子掛在了萬丈絕壁上。忽然,門把手里響起來,他一下子忘記了呼吸。門把手旋轉起來,他絕望地大叫起來。門把手一抖,他僵硬的手滑脫了,他啊一聲墮進萬丈黑暗里。
門把他往里推了有一尺。那位國安探頭進來,見他躺在地上,大吃一驚,一發力,推開門進來,緊張地看著他驚恐萬狀地瞪著天花板的眼睛。另一位國安彎腰試了他的鼻息,緩緩地直起腰來說,死了。那位國安說,這可壞事了。說完,搓著手,繞著他轉了半圈兒,不甘心地彎腰掐住他的人中。好久,他睜開眼,兩位國安的臉把他從癔癥中嚇了出來,人就冷靜了下來。他想,妻兒如果真的在恐懼癥患者的大軍里受苦受難,即此死了,也比成為眾矢之的命運強啊!那么,能救自己的,如果妻兒不死,也能救妻兒的,只能是拒不認罪,因為自己本來就沒犯這個罪。
三天過去了,那位國安對他說,恐懼癥又蔓延到了五座城市,而n市大概就我們三個沒有得恐懼癥。另一位國安糾正說,我們實際上就在恐懼中:擔心自己下一秒就驚炸起來。那位國安看一眼同事,說,是呀,我們三個也驚炸起來,不也會因為互相懷疑而互相傷害?哎呀,每天因此的傷亡人數成百上千地增加,不久全國不就變成了地獄?
他的臉騰地紅了,不由得低下了頭。但很快給自己打氣:這與我有什么關系啊!他倔強地抬起頭,看著國安頭頂上方的空白墻壁,覺得國安的目光在窺伺他。他的臉越發黑紅了,像盾牌,狠撞國安的目光。那位國安像聽見了他心里的話,說,只有你,能阻止這每天成百上千人的死亡啊!他看住那位國安,那位國安也看住他。在對視中他發現,國安這次沒有要他坦白交代的意思,這反而讓他覺得不對勁兒。那位國安看一眼他的同事,對他說,今天就到這里吧,你好好想一想。兩人起身走了。
他聽著門鎖的旋轉聲,聽著兩位國安的腳步聲遠去,頓覺天寬地展??蓜倓偹闪丝跉猓陀X得屋里不對勁兒,仔細瞅,就瞅見了那句話——每天因此的死亡人數成百上千地增加_——冷冷地懸浮在空中。他怔了一會兒,心里說,別理它!這與你有什么關系??!但他的眼睛就是盯著那句話不放。忽然,這句話變成了一根冷冷的指頭,指著他的鼻子。不論他睜眼閉眼夢里,它都指著他的鼻子。他終于暴跳起來:別指著我,又不是我讓他們死的!繼而,他揮拳亂打,一停下來,那指頭又蜻蜓盯著枝頭一樣指著他的鼻子。他終于撲通跪下來求饒:告訴我,怎么樣你才能放過我?那指頭冷冷地說,認罪!他說,我沒有罪??!指頭說,你知道犧牲你和你的家人,就能讓很多人避免死亡,但你不肯犧牲,你和你的家人就是天天在殺人啊!你說,你有罪沒罪?他說,可我和我的家人真的沒罪啊!就是天下人因此死絕了,與我們何干啊!那指頭說,你可真是鐵石心腸啊。他說,我如果鐵石心腸,我完全可以像院長那樣對此事裝聾作啞??!我也完全可以在武警和警察撤走后也一走了之,不留下來照看滿醫院的恐懼癥患者??!指頭冷冷地說,但現在要你拔一根毛,挽救天下,你卻不拔,不是鐵石心腸是什么?他說,你說的太輕巧了——這可是要我成為世人眼里的千古罪人啊!更可怕的是,要我的妻兒連坐??!指頭冷冷地說,所以,你寧可天天讓成百上千的人死去,不是罪人是什么?他說,但我和我的妻兒沒罪啊!指頭說,古時候為了避免族人都被吃掉,而把一個童男或者童女作為犧牲獻給惡神,這童男或者童女有什么罪呢?因為族人并不是對他們感恩戴德,而是給他們頭上安上一項罪名,這樣把他們獻出去,就名正言順,從而心安理得。就是說,族人不愿意領他們的情,因為恩情,是一座大山啊。他說,可那是古代啊。那指頭說,你以為現代社會就不需要犧牲了嗎?……
第二天,兩位國安開門進來,見他已經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只是目光呆滯,仿佛沒察覺他們進來。后面那位國安重重地關上門,他的目光才活泛起來,看著他們坐好了。這時,像椅子上往出長一根刺,他的屁股擰扭起來。那位國安問他,你怎么了?頓時,他臉上泌出一顆又一顆汗珠,尤其是鼻頭上那顆,搖搖欲墜的,牢牢地吸引住了國安的眼珠子。他低下頭,耷拉著的眼皮突突地跳著,虛弱地說,我要你倆記住,我是為了挽救這些被恐懼癥蹂躪的城市,才承認我犯了我沒有犯的罪的,這樣,世上還有兩個人知道我無罪,我也就心安了。兩位國安飛快地互相看了一眼。一直以來做副手的那位國安嚴肅地說,你這不是在變相地指控我們在屈打成招嗎?他說,這是你的理解。那位國安看一眼同事,同事立馬閉嘴。那位國安說,好,我倆記下了。他又說,希望你們能盡可能地庇護我的妻兒。兩位國安沉默片刻,那位國安說,我們記下了。他說,不是要你們記下,是要去做。兩位國安又沉默片刻,說,好。他又說,希望你們能保存好n市第一精神醫院從今年n月十一號到n月二十一號恐懼癥患者的住院記錄,等這次……事件結束后,有人能注意到這些記錄,從而去反思這件事。兩位國安說,好,我們一定做到。他說,那么,你們教我怎么成為某國的間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