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1
他靜靜的躺在土炕上,聽著窗外的風將窗戶吹出嗚嗚的響聲,聲音變幻多樣,有時候猶如女人的哭聲如泣如訴,有時又像孩子吃奶的聲音,自從生病了以后,他的感覺好像變的靈敏了不少,能感覺到外面的微風拂過門前的楊柳,聽到遠處羊群從坡上走下來,這個時候他總是狠狠的吸幾口,讓自己感覺到羊糞的味道,也在他戀戀不舍中,羊糞的味道漸行漸遠,在漸行漸遠中他失了神,想起自己還年輕,總是在晚飯前跑上自己家后山坡上看炊煙裊裊,尤其是夏天的晚上,落日的余暉還在,伴隨著遠處的幾聲狗叫,那個時候自己總是很健康,很壯實,也曾遭到伙伴們無情的恥笑,甚至還有人嘲笑道“壯實有什么用,關鍵時刻好不好使誰又能知道呢?說不準也帶著個慫貨”,旁邊的人哈哈大笑,別人到底說的什么意思,其實他聽不太明白,但是又好像明白了點什么。
恍惚中好像又聽見了風聲,這次的風聲有點凄厲,感覺著應該是深秋了,他在嘴里喃喃著,并且努力的將自己的腦袋側到左邊,想看看窗外,我的脖子好像更加的僵硬了,他在心里沮喪的想著,他和村里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喜歡別人站在他的右側,尤其是一些調皮搗蛋的孩子就總是站在他的左側,他就會用他粗壯的大手將孩子拽過來,拽到自己的右側和他說話,他脾氣很好,總是和人嘻嘻哈哈的,老誠的都叫他“老國”,小孩子的不管不顧的給他起了別的外號“歪脖、傻老國”,無論叫他什么他都不生氣,什么時候見他都笑著,聽說他父親的那輩家里實在是太窮,娶不起媳婦,最后撿了一個流浪女當了自己的媳婦,最后就有了現在的“傻老國”,其實人有的時候“傻”一點也沒有什么毛病,反倒是缺少了生活中的很多煩惱,因為從“傻老國”的身上除了能看到歲月的痕跡之外,你看不到悲傷,甚至他還能帶給別人很多快樂,盡管這種快樂在聰明人的眼里不值一提甚至有點可悲。
“傻老國”的脖子歪在一邊的原因是在自己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北方的農村都依靠爐子取暖,土炕對于幼小的他來說有點高,他就用腳蹬著爐子準備上炕,蹬翻了爐子上燒著的水,自己也摔倒在地上,滾開的水順著脖子就澆了下來,后期護理不當導致皮膚粘連在一起,所以很小的時候起他看人家就總是歪著腦袋,不論怎么樣他還是快樂的,即使是歪著腦子即使是帶著個慫貨,在他的生活中只要是能吃飽,其他的又有什么意義呢?可能唯一讓他苦惱的就是母親了,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母親總是喜怒無常,清醒的時候總是喜歡抱他在懷里,嘴里也咿咿呀呀的唱著歌,就像家里的風箱,歌聲也算悠揚,拉過來又拉過去,不清醒的時候也將他扔起來老高,之后又用雙手去接,當然接不住也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也有人說他的歪脖是那個時候造成的,總之歪脖是他的標志,而“傻”是另外一個標志。說起他的“傻”的確是有些心酸,沒有人記得他什么時候出生,包括他的母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也許他的母親自己什么時候出生的,她都不知道呢,他也只是從村里的赤腳醫生口里知道自己出生在寒冬臘月的傍晚,生他到一半的時候由于疼痛的緣故,母親褲子一提,抬腿就下了地,嘴里嚷著別人聽不懂的話,羊水混合著鮮血從大腿就往下流到了地上,嚇得赤腳醫生恨不得拿起自己的藥箱就跑,在父親的恐嚇下,母親還是乖乖的躺回了土炕上生下了健健康康的老國,哭聲響徹著整間屋子,赤腳醫生卻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拿著藥箱迎著呼呼地北風,那個時候的風就像刀子一樣擊打的臉生疼。由于當時的醫療條件問題,每家每戶的孩子都是赤腳醫生來接生,去醫院生孩子那是后來的事情,當時的人們在心里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和老國同一年出生的孩子很多,赤腳醫生只是告訴他和村東頭的老丫是同一年的,所以當有人問他今年多大的時候,他總是笑嘻嘻的說和老丫一邊大,也許是那個時候的娛樂很少的緣故,經常有人這么問他,把這個當成小小的娛樂活動并從中獲得少許的快樂吧。
2
老國從來沒有上過學,也沒有人教過他識字,他從記事時起就是干活,孩子的時候在家里干家務活,稍大一些就去農田里干活,總之他這一輩子都在干活,誰家辦事情是他最高興的事情,因為他除了干活還能夠吃到好吃的了,還有關鍵的一點就是能抽到洋煙,就是帶過濾嘴的那種,抽煙他是從父親那里學來的,小的時候他經??匆娮约旱母赣H睡覺之前抽一陣煙,將第一根煙用自己家里的冒煙燈點著,之后就一根接著一根的續上,父親還喝茶,茶葉沫子好像比水都多,喝幾口就續點上水,在自己家炕頭上一坐就開始一碗接一碗,邊喝茶邊抽煙,父親抽的都是旱煙,有時候也用煙袋鍋子,將煙葉用手碾碎放在前端的鍋子里,之所以叫源于它的確像家里做飯的鍋,每次父親都用自己的手指按實,之后用洋火點著就開始一會一口吧嗒吧嗒的抽著,無論春夏秋冬,每一個傍晚都是這個過的,慢慢的老國也學會了抽煙,但是他怎么也不習慣煙袋鍋子,他也偷偷的趁父親不在的時候抽過,太辣了,嗆得他眼淚直流,他還是習慣抽煙卷,將煙葉碾碎后卷在紙里,紙還不能太厚,太厚了就卷不上,他沒有錢去買紙,無奈就用家里的日歷,那個紙正合適,卷起來之后用舌頭輕輕地一舔就很好的粘在了一起,但是他更喜歡抽洋煙,點上就抽省事不說味道還好,主要還是他能抽上洋煙的機會很少,別人家辦事的時候他就拼命的干活,整個村子里他最愿意去的一戶人家是村子里的小賣部,人家總是很慷慨,他也喜歡給他家干活,除了吃飯還能給他一盒洋煙,這是他最高興的事情了。
老國不是獨生子,身上有個哥哥,身下有個妹妹,母親生完妹妹沒幾年就去世了,剩下爺四個過活,哥哥也和父親學會了抽煙,也喜歡去別人家幫忙,有一點和老國不一樣的就是哥哥的飯量驚人,飯碗口大的饅頭能吃上十個,東北的粘豆包能吃十幾個,吃歸吃,干的活也多,妹妹出嫁了之后做飯就成了問題,三個大男人沒有人會做飯,這件事情就落在了老國的身上,能做熟就行,父親和哥哥也沒有其他的要求,能吃就行,只是有一次聽人說正趕上吃飯的時候去老國家看見高粱米水飯里飄著好幾條蟲子,但是爺仨照樣吃得很香。老國還有一個愛好就是看電視,那個時候家里有電視機的很少,村子里只有那么兩三戶人家有,老國只是喜歡去一家,電視是黑白的,只有14英寸,看著電視里的人物動來動去的,老國覺得很神奇,他其實什么都看不懂,只是看著人物能動能說話就行了,說什么不重要,那戶人家自己也愛看電視,有時候一屋子的人,主人也不覺得煩,這就是老國喜歡來這家的原因,他也會看臉色,每次都要電視和人們“再見”,人們才戀戀不舍的離開,老國看電視從來不上炕里,只是在炕沿邊上坐著就好,只是有一次,他好像有點困了,想著還是回家睡覺吧,迷迷糊糊的下了地,誰知道重心不穩身體前傾,一頭就插進立在墻邊的壁櫥里,一屋子人剛開始都嚇了一跳,隨之哄堂大笑起來,兩個小伙子一邊笑著一邊將老國拽了出來,旁邊還有人問老國脖子疼不疼,這下歪的更加厲害了吧!
按照村里人的想法老國的人生應該就是這樣吃飯睡覺吃飯睡覺,直至最后疾病或終老,但是卻發生了一件事情讓大家意想不到,同時也打破了村子里的寧靜。源于村里有人將他告到當地公安局說他強奸,將老國帶走的時候,村里人很多人都去看了,他站在警車后面的車斗上,應父親的苦苦哀求并沒有戴上手銬,走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揮手告別,告訴父親說這回自己可以天天吃到白面饅頭了,他不明白的是父親的身體怎么看起來好像搖搖欲墜的樣子,他顧不上這些,只是村里人依稀還記得老國的父親對著警察一個勁的抬手作揖說好話,看著老國高興的樣子老淚縱橫,那哭聲就像村東頭的那棵老榆樹沙啞而又悲涼。
走了之后的老國成了這個小村子里茶余飯后的談資,總有人對著他的事情發表著自己的見解,每個人只是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僅有的也是從村干部嘴里聽到的,公安局的同志來的時候總是要先到村委會,通過村委會再去找老國,但是具體的案情到底什么樣卻沒有人知曉,只是人們都覺得老國除了傻還是很仁義,看見誰都笑,并不至于做出那樣下賤的事情來,老國去了看守所不知道能不能吃到白面饅頭,總是有人這樣的說著,說的時候除了惋惜并不參雜著一點的取笑,讓人聽了反倒有些心酸。
在大家都把這件事情快要忘卻的時候,聽說老國回來了,走的時候是警車來接走的,回來的時候聽說是村干部去接的,村長開著村里僅有的拖拉機去了一百里之外的鎮上將他接了回來,不去接的話,他估計連家在什么方向都不知道,走的時候是夏天,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秋了,北方的秋天雖說是沒有那么的冷,但是畢竟早晚的溫度還是很低的,老國出來的時候是中午,他的父親靠在看守所門口的樹上遠遠的看著看守所的大門,聽見咣當一聲的時候,他緊忙抬頭發現老國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的樣子,父親踉蹌著幾步就到了面前,看著老國有點蒼白的臉,他發現老國瘦了,本就不合身的衣服被風一吹更顯單薄,老國看見好幾個月不見的父親什么也說不出來,一著急唯有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個時候村長上氣不接下氣的辦完了手續從另一個小角門跑了出來,看見老國招呼著上了車,坐在車上的老國還是嗚嗚的哭,父親和村長說到飯館去吃碗面條再往回走,面條上桌的時候老國才慢慢的止住了哭,將頭深深的埋在碗里只顧著吃,一連吃了三大碗面條,父親到是好像沒有什么胃口,只是不住的吧嗒吧嗒的抽煙,回來的路上走著走著天就慢慢的黑了下來,也慢慢的冷了下來,父親拿了破棉被給老國蓋上,拖拉機突突的響,道路又不平,坐在車上硌的老國屁股生疼,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八九點鐘了,哥哥早已經將炕燒熱將飯做好等著他,看見他進屋了,也只是嘻嘻的笑,并不知道要和弟弟說些什么,看著看著哥倆抱頭痛哭,老父親這才止不住自己的眼淚。躺在炕上問老國在看守所里好不好?都吃些什么?有沒有人欺負?從上炕睡覺聊到家里的公雞打鳴,老國只是反反復復的再說著窩窩頭、蘿卜湯,反正除此之外,父親真是記不起來老國還說過什么話了。
村里人第二天就看見老國了,有人問他有沒有吃到饅頭?有人問他是不是警察給了他一副銀手鐲?老國在這些問題中還是嘻嘻的笑著,漏出自己發黃的牙齒,他還是覺得去商店好,商店的大哥和嫂子從來不像這些人,他們會給他煙抽。后來聽村長說之所以放老國回來是因為警察在審訊的過程中的確是很難從老國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從來都是你說東他說西,你問的是強奸的事情,他說的是房子漏雨,這就是老國,關鍵還有一點就是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指向,被害人拿了一條內褲,但是上面什么都沒有,沒有辦法最后給老國進行了精神鑒定,最終被確定三級精神殘疾,還有一個法律上的術語叫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看守所接到指令就將老國放回,考慮其特殊狀況,通知生產隊去接人,這樣老國就回來了,回來之后的生活還是照舊,吃飯睡覺干活,日復一日的重復著,就像太陽每天都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對于老國來說,他的變化無非是今天是高粱米還是明天吃玉米面的問題,沒有其他,簡單重復之中也有一種穩定,這種穩定誰又能說不是一種幸福的安寧。
3
老國從看守所回來之后還是有一個變化,就是不愛說話了,除了嘻嘻的笑之外,有的時候不經意間的響動會嚇他一跳,沒事的時候就倚在家門口的樹下看著日落,從日落這種無聲的變化中也許找到了某種寧靜和滿足,后來他不在家門口看日落了,站在山頂上迎著呼呼的風,遠方的狗叫、山腳下的羊群、幾處裊裊炊煙,放羊人有時候看見他站在山頂上也上來逗逗他,問他是不是想媳婦了?老國就這樣傻傻的幸福著,脖子還是那樣歪著,似乎從看守所回來之后脖子歪的好像更加的厲害了,沒兩個月的功夫,老國的父親就下不了地了,當人們注意到這個的時候,他已經病入膏肓了,時而糊涂時而清醒,只是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東北的火炕冬天總是要燒的很熱,老國的父親睡在炕頭,后背燙的冒油了都不知道疼了,用村里人的話講都燙熟了,清醒的時候看著老國和他哥總是唉聲嘆氣的,不清醒的時候就是睡覺,村里人每逢見到老國就問到他爹怎么樣了?他也總是笑著回答在睡覺,“等你爹沒有了,看你們兩個傻玩意兒怎么過”,說話的是鄰居家的大娘,這位大娘眼神不大好,看人總是恨不得撞上了人家的臉,老國不是很喜歡她 ,原因是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能聞見她嘴里的味道,而且隨著這幾年,也不知道為什么味道越來越大,讓老國有點煩,甚至說話他都不想聽了,即使是人多的時候又距離他很遠,他好像也能聞見那種腐爛的味道似得,他總是時不時的往商店跑,那里的味道就很好聞,有雪花膏有果香還有各種果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反正就是好聞,商店家的孩子好吃的又多,加上家長也不是很在乎,手就有點松,看見老國的時候也知道他有點傻,有時候手上拿著吃的會給他一些,所以他看見商店家的孩子也顯得很親切,即使是后來人家的孩子都走出去上學了,他也經常會問什么時候放假什么時候回來?遠遠的看見商店家的人就往跟前跑,到了跟前又不會說什么,只是笑。
老國的父親走的那天很冷,天上洋洋灑灑的飄著清雪,老國的哥哥是家里的長子,是需要上房給自己的父親指明路,可是無論人怎么教,他就是沒有辦法完成,最后無法指明路只能由自己本家哥哥代替完成,指完明路,父親的棺材就出了門奔著自己家的墳地去了。父親走了,老國和哥哥搬到了堂哥家住,村里人說這都是老國的父親在去世之前就拜托自己的侄子收留自己的兩個兒子,他也知道自己這么一去,自己的兩個兒子真的沒有辦法生活,到了堂哥家,除了干活,村里人就幾乎很少看見哥倆了,只是老國再也沒有登上自己家的后山的山頂上去眺望,看夕陽的余暉、炊煙裊裊,他的生活被勞動填滿了,春天種、秋天收,天天地壟溝,不在田里干活就是放羊,總之是各種活,晚上睡覺總是腰酸背痛的,但是能吃口現成的,再也不用自己做飯了,嫂子做飯還好吃,所以哥倆總是吃的很多,但是一天干的活也不少,哥倆一個房間,有的時候老國總是在晚上的時候能出去轉悠一會兒,一定要回來的很早,否則親哥哥會罵他的,哥哥也許是父親的叮囑讓他管著點弟弟,也許是能體會到寄人籬下的生活的滋味,所以哥哥總是在家幫著干活,老國有時候會溜出來轉悠一會,回去的時候總是有熱乎的火炕等著他去睡覺,有哥哥就好,父親走了好像對老國沒有什么影響,只是干活睡覺吃飯而已。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村子里也開始有人陸續的往外走了,有打工的也有上學的,村里人也逐漸的減少,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的人了,走不出去的人了,隨著時代的發展,村里人開始重視教育了,有條件的人家都將自己家的孩子送到外面去上學,農村的教學質量的確是不好,老國的堂哥也帶著哥倆加入到了打工的隊伍,一打就是好幾年,逢年過節的時候都幾乎很少回來,村子里也再看不見老國的身影了,也沒有人再去逗他開他的玩笑,茶余飯后有人會提起來,也是一句話就過去了,聽打工的人回來說在外面打工的確是很不容易,有的老板根本不把打工人當人看,說罵就罵,老國打工的日子可想而知,但也不一定不好,因為老板說什么他都可能聽不懂,有自己的堂哥帶著教著點應該也沒有什么,萬一遇上一個好的老板憐憫他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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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看見老國的時候已經是小十年以后了,明顯的蒼老了不少,門牙也脫落了兩顆,更顯得滄桑了,有人問他在外面打工好不好???他總是說不好,就像當年有人經常問他有沒有吃到白面饅頭一樣。回來之后的老國照舊下地干活、放羊,晚飯后出去轉悠,看見人還是嘿嘿的笑,只是身體越發顯得單薄,脖子歪得更加的明顯,不再去別人家看電視了,晚飯后出去轉悠,最愛去的那家商店也不叫商店了,改成了超市,盡管以前的商店很小,但是老國感覺到了親切和溫馨,現在超市規模擴大了,好像有些東西也跟著變了,盡管商店家的大哥和嫂子還是會給他煙抽,但是好像總覺得缺了點什么東西了,老國想不清楚到底缺少了什么?
老國的哥哥最近也不知到怎么了?吃什么東西都是吐,堂哥也沒有領醫院看看的打算,一個月有余的時候,人就瘦成了皮包骨,在老國的概念中也許沒有什么生老病死,即使是沒有了父親,但是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哥哥也要離他而去,哥哥走那天就如同父親一樣,一動不動的順著炕洞躺著,靜靜地沒有一點聲音,父親走的時候還有人上房去給指明路,哥哥一生未娶無兒無女,給指明路的人都沒有了,別人都是在啼哭聲中告訴這個世界自己來了,在別人的哭聲中離開這個世界,老國的哥哥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只是天還未亮的時候將棺木抬上車,看著一鍬接著一鍬的土蓋住了棺木,老國突然好像知道了什么,瘋狂的跳下去抱著棺木大哭,旁邊的人拉都拉不開,狂風中夾著大片的雪花落在了棺木上,一會兒就是一片雪白,老國用手輕輕地掃著棺木上的雪,一會兒就又是一層,怎么也掃不完。晚上回到家里再也沒有燒好的火炕等著他,自己孤零零的躺在炕上,心里空落落的,聽著一夜的北風吹著窗戶呼呼地響,恍惚中覺得那就是哥哥的呼嚕聲由遠及近,睜開眼漆黑一片,伸手去摸,只有冰冷的墻撞得手生疼。自從哥哥走了之后,老國的生活依然照舊,吃飯睡覺干活,每天干不完的活,看見人還是那么嘿嘿的笑著,只是村里人覺得老國好像又瘦了不少。堂嫂做飯的時候,他學會了幫著填火,這以前都是哥哥的活,有好多次他都把鍋燒糊了,嫂子告訴他鍋里冒氣了就不用燒了,他總是記不住,剩下老國一個人了,堂嫂心地善良,也不忍心說他。她知道自從哥哥去世時后,老國明顯的消瘦了下來,晚上有時候能聽見老國在哭,將被子蓋住了臉,聲音不大,嗚嗚噎噎的,那聲音夾雜著窗外的風聲一起鉆進人的耳朵,有時候也分辨不出來那是風聲還是哭聲。
老國在地里干活的時候暈倒了,眾人七手八腳的抬了回來,放在炕上,村里的赤腳醫生已經是南頭白發了,但是精神矍鑠,探探老國的呼吸,又讓人將老國翻過來,用聽診器在后背聽了聽,之后就搖了搖頭的下了地,站在地上告訴哥嫂也快預備后事吧,哥哥不太相信的追問道是什么病啊?我看著他還能干活呢?肺病,以你家的的條件無非就是等日子罷了,打工的時候條件很惡劣,防護不到位,今后也做不了什么了,從這之后老國就真的沒有下地,每天都在炕上躺著,吃飯的時候,嫂子就給端一碗過去,不吃飯也就沒有人過去了,一天接著一天的都是他一個人,所以總是感覺自己在恍恍惚惚之間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干了一輩子的活,他終于閑下來了,老國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倒是父親和哥哥的死還是教了他點什么?他躺在炕上一動不動,感覺自己就像哥哥一樣好像也沒有什么的,他還是不能理解死亡,他歪著頭數著太陽的影子來判斷時間,村里人有的來看老國,他還是那樣嘻嘻的笑著,這是這笑中多少帶有幾分無力,笑了一輩子,他好像有點笑不動了,他用自己的右手撐住自己的頭,這樣他的頭就自然的歪在左側,撐不了一會就放下來趴著,陽光明媚的時候他會搬把椅子坐在門口曬會太陽,初春的太陽也就暖上那么一會,好在不耀眼,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媽媽做的蔥油餅,蔥香油潤、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味道,也是媽媽的味道。躺在炕上他沒有和嫂子說自己想吃蔥油餅的事情,他覺得只有媽媽做的才是蔥油餅。
村子里的人們沒有什么娛樂活動早早的都睡下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還在保持,子時正是睡得沉的時候了,三聲炮響劃過了夜空,從睡夢中驚醒的人們根據放炮的位置判斷是老國隨著自己的哥哥和父親去了,唏噓了一陣子照樣躺下,只有幾家近親亮燈了,從此這個村子將不再有那個歪著脖子、笑嘻嘻的老國,他也承載了一個時代的人的回憶,知道老國的故事的人就像我也都老了,但回想老國的時候沒有嘲弄甚至憐憫,有的只是單純的感動而已。我也有一次趕在吃晚飯之前跑到了山頂,微風拂面、楊柳依依、裊裊炊煙,又添幾聲犬吠,都映襯在夕陽的余暉中構成了一幅極美的畫面,只是我們以前都不曾領略過,也許老國也在這幅極美的畫面中找到了一種寧靜,猶如他現在長眠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