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掛在寒枝枝頭，冰涼涼的月色閃映在同樣掛在枝頭的白衣女子手中的劍上，劍氣如寒冰一樣一層層散發出入骨的冷氣。
枝頭的白衣女子隨著樹枝不停飄搖著身子，在這樣四下無人的月夜里有如女鬼。
“大和尚，你已經追了我三天三夜了，要打就打，要殺就殺，不必假惺惺充好人。就算你擋得了我殺人的劍，你也收不了我殺人的魂。”
“阿彌陀佛，”坐在對面古樹下的一個老和尚光溜溜的大頭此時也映著月光，月光照在他身上，像是被吸引了一樣，全部浮動在他身上，遠遠看過去，他就籠罩在一片微光中。他聽得枝頭女子如這月色般清冷的話語，打了個佛號，朗聲說道：“白施主，放下即自在，我佛慈悲，我愿渡你到彼岸。”
“彼岸？”白娘子冷笑了一聲，聲音和她秀麗的臉上都掛著一層霜色。“此岸尚無結果，如何就到了彼岸？出家人果然比紅塵中人更加虛妄。”
“你...你...你胡說！”遠遠的從黑漆漆的小徑上跑過來一個小身影，他的腳剛一收住，便氣喘吁吁地手指著白娘子叱道：“我...我...我師父為了...為了...為了救你，連命...命...命都不要了，你...你...你還敢胡說？！”
原來是個小沙彌，他扶著一棵樹，不住喘著粗氣，一張白凈的小臉漲的通紅，汗珠子沿著好看的額眉流下來，澀得他不停的眨著一雙大眼睛。
“呵呵，”白娘子看著小沙彌，再度發笑：“娃娃，年紀不大你本事倒真不小，你師父追了我三天，你也追了我三天，難道你缺媽？”
“我呸！”小沙彌用力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本來通紅的小臉因為氣惱蹦起青筋來，手指白娘子跳著腳罵道：“你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誰要你做媽？除了我師父，有誰管你的破事兒？要我說，最好讓那些人找到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死字怎么寫了！”
“妖怪？呵呵，”白娘子立在枝頭，桀桀怪笑了兩聲，說道：“不錯，我就是妖怪，你來啊，來殺了我這只妖怪啊？！”
她手里的劍一抖，一道寒光奔著小沙彌的小光頭而去。
“孽畜！還敢傷人？！”
老和尚聞風而動，也未見他怎樣動作，整個人便如一團云一樣向著白娘子掃過去，寬大的袍袖卷著利劍，一白一灰兩條身影在月色下纏斗起來。一陣陣風吹得樹枝亂動，也吹得小沙彌不住眨著眼睛。
“師父，小心啊！”
“師父，當心她的劍啊！”
“師父，她在你身后！”
小沙彌緊張的邊看邊叫，終于，兩個打斗在一起的人受不了，同時向著他吼道：“閉嘴！”小沙彌張大的嘴巴猛的合上了，一句話生生咽了回去，他無限委屈的皺著眉頭，嘟著嘴悶悶地看著兩個人繼續糾纏。
轉眼幾百回合過去了，兩個人都有些體力不支。
終于白娘子撐不住了，她做了一個收勢，手向前一擋，喘吁吁地說道：“不打了！不打了！這么打了三天了！你告訴我，你到底想怎么樣？”
“收手。”
老和尚穩穩的站在古松下，一雙慧目靜靜的看著白娘子。
“收手？”白娘子看著他冷笑了一下，而后眼望明月，嘆道：“作為一只妖，想變成人談何容易？要不是我入了妖群，和眾妖一起苦心修行，天知道我何時才能修成真身。如今，我想退群也是不能了！大和尚，我們妖的世界，你如何懂得？”
“縱然是妖，也要有所為有所不為，如何輕意就起殺念？如今你化作人身，怎可濫殺無辜！”
“無辜？這世上的人，有幾個是無辜的？且不說，身為一條白蛇，我的族類曾經被多少人無辜殘害，就是那些與人無害的貓狗，又有多少都成了盤中餐鍋中肉？！我如今也不過剛剛修成人身，偏生妖群里發出指令，此次我們都要化身俠客，進入武林。武林，本就是打打殺殺；江湖，本就是血流成河。我不過依著人的規矩行事，你又何必為難于我？”
“誰說武林就是打打殺殺？誰說江湖便是血流成河？縱然人多有貪欲，無數生靈慘遭荼毒。但我佛慈悲，總有一線生機留給眾生。我且問你，到得如今，你到底殺了多少人？取了多少人心？”
“還差一個，還差一心，便是千人！”
“好！好個孽畜！如此血債，你如何還得？阿彌陀佛，”老和尚再次打了聲佛號，滿目慈悲，嘆道：“白娘子，你如今遍種惡因，只怕未來有的惡果要吃，不如你同我回去，那雷峰塔，才是你的家！”
白娘子聽到她的話，似在猶豫，老和尚見她眼中殺意已退，心有所動，雙手合十再施佛禮，說道：“白娘子，隨我去吧。”
“是啊，跟我們走吧。”
小沙彌見兩個人不打了，終于有機會開口說話，他徑直向著白娘子走去，尚未近身，猛然間寒光一閃，利劍已到胸前。
躲都未來得及躲，眼見著利劍穿心而過，小沙彌眼中滿是詫異之色，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白娘子，顫聲問道：“你......你為何殺我？”
“青兒，別以為你附身小和尚我就看不出來？偷我的千年道行，你還嫩的很！如今我取了你的性命，有了你的心，我可又要少修行千年了！哈哈哈！”
白娘子在冰涼涼的月色下縱聲大笑，然而，笑聲還未落地，一只血淋淋的手突然就出現在了她的心口前。她垂下頭，張大嘴巴看著那只瞬間掏出她一顆人心的手，艱難地回過頭。老和尚看著她，本是一張慈眉善目的臉此時卻陰毒如鬼魅。他舉起另一只手，緩緩揭下臉上的人皮面具，冷冷說道：“想不到吧？那老和尚早就死在了我的手上！若不是他有一顆慈悲心，只怕你也不會對我手下留情！有了你這顆千年妖心，我的道行才能高上一層！”
圓月之下，白娘子與青兒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恍然大悟，終于忍受不住心中痛楚，大叫道：“是你？！”
西湖邊上，雷峰塔內，窗前的書生寫下最后一個字，心滿意足地長嘆了口氣。他吹了吹尚未干涸的墨跡，將紙張提到手中，向著對面人一抖，笑道：“法海師傅，您看看，故事這么寫好不好？”
他對面坐著的一個老和尚從禪坐中回過神來，緩緩睜開眼睛，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書生，一雙慧目滿是慈悲，緩緩說道：“好，怎樣都好，反正都不是真的。”
千年之后，斷橋之上，許仙輕攬住白娘子的肩頭，白面之上雙頰微紅，柔聲問道：“娘子，你為何會來到我的身邊？”白娘子輕嘆了一聲，幽幽說道：“你胡寫亂寫了這么多年，我總覺得你對我是有情意的，想著不如這一生，我來與你相會，我倒要看看，這故事會有怎樣的收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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