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玲瓏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離了婚。

若沒有一時興起收拾雜物，若沒有把那些毫不起眼的收據單一張一張翻開來看并仔細辨認，只憑仿佛一切如常的日常生活這么進行下去，百玲瓏決計無法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布吉居然出軌了，而且一出就是兩年，就在他們這新婚的兩年里。

周記的銷售單上赫然寫著“黃金耳環1 ”“黃金吊墜 1 ”，時間一下子回到兩年前那間簡陋的出租房。那天，布吉從香港出差回來，給她帶回了一對很可愛的蝴蝶耳環，當時她還開玩笑地問，這是你招來的蝴蝶嗎？好漂亮呀。布吉眼神里滿是愛意，說她就是那只停在他心尖上的蝴蝶。那對蝴蝶在她耳朵上翩然起舞了2年，卻在這么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折翼了。陽臺的鐵架外，一只不知名的鳥兒發出一聲尖銳的啼叫，這恓惶的聲音就像此時的玲瓏，好端端地被生活不期然地夾到了。

吊墜？是什么形狀的呢？花、鳥、字還是寶石？百玲瓏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太局限了，她太想知道吊墜的樣子了，欲望居然強烈到超過了整個事件給她帶來的傷害。她逛過那么多的珠寶店，她有那么多想買又沒舍得買的吊墜，都變得沒有這一個特別，沒有這一個閃亮。

原來，是我在嫉妒她，因為我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她得到了。百玲瓏心想。她沒有暴跳如雷，太多不堪重負的情緒向她傾倒過來，她覺得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晚上，布吉下班回來，給她從面包店買了榴蓮班戟，她欣然接過，像從前一樣嘰嘰喳喳跟他分享今天收拾家的情形，一個餅干盒被她用作了頭飾收納都能如重大發現般跟布吉描述一遍，布吉適當作出回應，并調侃她是聰明能干的嬌妻。

在外人看來，這是多么甜蜜和諧的夫妻場面，即使玲瓏自己都再次質疑，是不是自己搞錯了，布吉是很愛她，是只愛她的。但心里越想說服自己相信，眼淚卻越來越模糊了注視著布吉身影的視線。百玲瓏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比如一個蛋糕便足以抵消一天做家務的疲累變得容光煥發，比如丈夫進門的一個吻便讓她非常堅信布吉對自己的愛。然而今天，這些都淪為了一場表演，用以掩飾她不知該如何開口的緊張與失落。

“我今天還收拾出來你的一堆收據。”

“好，一會兒我看看，沒用就扔掉。”

“我都看過了，其它都沒什么用，只有一張香港珠寶店的數據。”

“那肯定沒用，扔了吧。”

“上面寫著一個吊墜，一對耳環，我想見見那個吊墜。”說著，玲瓏把頭垂得低低的，仿佛她說了不該說的話，仿佛做錯事的是她。

布吉一怔，想起了吊墜，不是沒用，是不能讓它有用，他沒忘記，但不得不立刻忘記。

“吊墜？我不記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懂那些玩意兒。”

布吉在洗手，但水流明顯超出了平時的水量，而且他特意多沖了一會兒，好讓自己的臉色能完全恢復到可以面對玲瓏質疑的眼神。

“我看老婆是想要吊墜了，改天陪你去珠寶店買一個哈。”

玲瓏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她恍然間覺得不認識自己的愛人了，這么鎮定自若地說謊，那么他們的事情并非偶然，是蓄謀已久，他可能為這一刻作了充分準備，連她的反應都猜到了，連怎么糊弄她都想好了。這是一個早已為自己設下的埋伏，只等自己偶然發現。

睡覺時，玲瓏鋪好床還沒坐定，布吉便猴了上來，在她脖頸處落了輕輕一吻。冰封了兩個月的身體蘇醒了，卻不是柔情，而是刺痛。原來，自己只有被施舍的份兒，連夫妻之間這點事兒都得是因為難以啟齒的贖罪而無關風月。百玲瓏此刻很想知道，他與“吊墜女”是否有用不完的激情和耗不盡的精力，他們是否在抱擁之時抖著她的不濟盡情嘲諷，一個傻乎乎的妻子總是充滿了話題性吧。

“我們離婚吧。”就在布吉用自以為的甜蜜手段攻陷這座他已駕輕就熟的小堡壘時，聽到了不像是玩笑更不是情話的宣告。

“怎么突然說這個？不開心了？這不這段時間忙么，以后多陪你。”

百玲瓏現在聽到怎樣的解釋都覺得惡心。這些搪塞，曾經的自己無數次照單全收，那些委屈與失落，從不與他提起，她嚴格要求自己成為丈夫眼中溫柔賢淑的妻子。即使自己同樣拼殺在職場，即使在同事朋友眼中她是一個超級自律、固執又努力爭取的人，但她把心底所有的柔軟都好好藏起來只愿與他一人分享。然而，他還嫌不夠，他以為她從來都是這么唯唯諾諾，甚至成為了擺布她、欺騙她的正當理由。

百玲瓏再也不想多聽他說一句話，那都是對她的愚蠢無情的嘲笑，這種心情就像小時候熬夜解了一晚上的數學題，第二天老師沒叫她回答就公布了答案，而答案只有兩步，自己卻繞了十幾步才算出一樣的結果。她的婚姻也是如此，別人隨便就勾搭走的人，自己卻小心翼翼、百般恭順地疼惜了兩年。

“我們離婚吧。”再次讓他聽清，也讓自己下定決心。從結婚開始，百玲瓏便堅守著這條準則，自己絕不輕易提這兩個字，但一旦提了，就再也不會挽回。她在感情上向來心軟，但神圣的東西從不能允許絲毫踐踏，比如愛情，比如婚姻，比如忠貞，比如信任。

“寶貝乖，有什么事跟我說說。”布吉有些許意外，但并不震驚，百玲瓏總是在感情里患得患失，基本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以各種方式確認他還愛著她，只要哄順著她一下，很快就會好了。他認為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跟她相處的節奏，沒有大起大落，沒有大吵大鬧，正是日子過得平順安寧才給了他出軌的閑情雅致，他把婚外戀當做定期放松的娛樂項目，就像女人愛煲劇一樣。百玲瓏的安分和對他百分百的信任，讓他在撒謊上甚至都沒有激起一絲的愧疚之情。

“我什么都不要，我們以后再也不用見了。”布吉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因為他們有一次吵得很兇，和好后玲瓏跟他說即使吵架，她都希望看著他吵很踏實，如果任何一方因吵架走開，她的思念會淹沒爭執的初衷。他知道，百玲瓏深深愛著他，即使吵架、即使耍小脾氣，即使不在她身邊，他也從來沒懷疑過這份真心。也許正是因為太放心了，便失去了挑戰的樂趣。所以，當她說都不想見面的時候，布吉才開始認真審視整件事情。

布吉是愛著百玲瓏的，只是在房事上她不太熱衷，她的規矩很多，愉悅他的方式她統統無法接受，開始布吉還會顧忌她的感受，后來他便越來越長時間地不給予，發現百玲瓏對這種冷漠并無意見，冷卻一段時間后，布吉便開始向外借力，開始的想法只是希望填充一方面的不足，結果越深入越牽扯了額外的精力，不過他倒樂在其中，甚至覺得只保留任何一方都會有缺憾。如果真像百玲瓏現在要求的，他徹底失去一方，無疑會讓他的生活失衡，他無法想象這樣會多恐慌。

“明天又上班了，咱先早點睡覺，明晚我們出去吃個飯再具體聊。”百玲瓏沒有回應，安靜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躺下，沒哭，沒鬧，好像事情就該這樣發展，好像自己已經很好地解決了這個難題，好像日子還會如常過下去。布吉不急于一時，因為百玲瓏性格很糾結，從來沒有過說風就是雨的決心，而她在職場也同樣是乖乖鳥，從不遲到早退，除非病倒了否則從不請假，從不跟領導提升職加薪的要求，只是兢兢業業地創造自己的崗位價值。所以，布吉想百玲瓏明天還是會照常上班，他還會有足夠的時間妥善處理好這件事情。

第二天，布吉和百玲瓏都按正常上班的時間起床、收拾，布吉先出門，走前叮囑玲瓏，“晚上去哪兒吃我在微信上跟你說，一下班我們直接過去。”百玲瓏還是沒有回應，臉上很平靜，既不是拒絕的神態，也沒有應承的表情。

布吉關上門，百玲瓏悄悄對他的背影說了句，“再見，再也不見。”百玲瓏開始收拾東西，整理起來才發現，家里沒啥自己的東西，除了幾件衣服之外，所有的紀念品、擺件、相框，甚至是化妝品，都有他們在一起的痕跡。自己曾經為了這份情，舍棄了家里的安逸、放棄了高薪但奔波的聘請、屏蔽了好幾個真心愛護她的愛慕者，到頭來，全靠著自己對愛情居高不下的期許營造了甜蜜幸福的幻象，走到這一步才發現原來它早已千瘡百孔。從什么時候開始，布吉就不會買來甜品泡上茶一起坐沙發看個電影，不會一收拾完就趕緊回臥室哪怕只是跟她安靜地聊會天，不會興沖沖地跟她提起新開的飯館計劃哪天下班后去嘗試，不會跟她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只為了給她買到一支好用的筆，不會提起新交了什么朋友有機會認識一下。原來，是自己的麻木愚蠢，是自己的不聞不問，讓愛情陷在了泥淖里，自己卻還渾然不知地向前行進。

然而，瞞著她同時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她不能理解更無法原諒。看著他們結婚時買的雙人床，記得她當初說，如果布吉帶別的女人睡了這張床，她就一把火燒了它。一語成讖，她無法確定這張床上有沒有她的痕跡，但她現在更想燒的是自己這段不堪的婚姻。

她現在只想回老家，就算父母會傷心難過，就算鄰居、親戚、朋友會指指點點，真實的嘲諷總好過虛偽的善良。關上門的一瞬間，她想到了《戀情的終結》里那句話：“我累了，也老了，不想再學如何去愛，就讓我一個人，孤獨終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