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們躺在故鄉的床上，月光皎潔。談論起將來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我說了大智若愚四個字，你說了八面玲瓏四個字。

很多年后，我們于深夜北京相遇，月光皎潔。詢問彼此有沒有成為理想中的自己？

我哈哈大笑說，大智若愚這四個字啊，我只做到了最后一個字，愚是身體力行，智卻真真是捉襟見肘了。

你也不再如當年那般偏執，泯去了對外界人事無厘頭的置氣，擺擺手，抬頭笑起來的弧度剛剛好，仿佛一陣經歷過高山遠川的清風模樣。我就明白，后來呀，大家誰都沒有完成年少時信誓旦旦的愿景，但這結果并不可笑。正如煩惱賜予鴻溝，卻鋪墊成向前的滾石。敏感筑造堤壩，卻能保護城內的初衷。我們經歷過那么多傷害與笑容，也終于如時交上了青春課題的這一張答卷。

一：沒有特點，大概就是她最大的特點

首先，我要說這絕對不是一個灰姑娘逆襲成后媽，哦，不，是公主的故事。

月亮小姐和我認識十余年，關系從初中校友進化到高中知己，再到如今半年不聯系再見面交談都不會有任何尷尬的過程里，我發現，她丫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暴脾氣，說起話來永遠噼里啪啦像打了雞血。當然，放到如今這個野蠻女友橫行霸道的時代里，大家或許會覺得，醬紫的女生還蠻可愛的蠻值得交往的。但在十幾歲正看模樣和要面子的時光里，一個嗓門大、不會打扮，甚至有些土氣的“虎妞”類型女生，并不受歡迎。

我們高中的學校很變態，班級都是按照成績來排：尖子班、重點班、加強班、普通班……依次類推為學生劃分出一個三六九等。班級所配合的師資力量不同，連待遇也不盡相同，當公告欄上文科尖子班名單出現我名字的時候，老媽長長吐了一口氣，那寬慰的表情好像真能預料到我這一生前程似錦般。（事實證明，是她多想了……）

報道那天，我看到月亮小姐的身影擠在前面，真是說不出的開心。

接下來的日子并沒有想象中難熬，原本以為尖子班的課程會特別緊湊，可事實上，大家看起來并沒有壓力，每天大部分的精力還都放在玩耍這件事情上。現在想想，那些云淡風輕的背后不乏很多咬緊牙關的靈魂，能考進這種班級的孩子，不然就是太聰明，不然就是人家偷偷挑燈夜戰從不屑顯露罷了。文科班女生多，我們班也不例外。看小說的攢一團，追劇的排一幫，刷QQ空間研究美容雜志的趁著課間操聚在一起，小小的課堂里，嘰嘰喳喳，到處都是年輕蓬勃的因子。

月亮小姐扎著老掉牙的馬尾，很少起哄，坐在靠墻的位置如同一座雕塑。

如果遇到調皮男生捉弄，她會二話不說就叉著膀子開罵，那架勢，完全就是《詩經》里清揚婉兮的反派嘛。偶爾也會大笑，課間十分鐘里整個屋子都能聽到，她昂著脖子發出的“哈哈～啊～哈哈呵呵呵～額哈”這種比神曲忐忑還奇怪的聲音。在當年江湖三大門派：蘿莉、御姐、假小子這三類中，顯然，她哪個都不屬于。

任何人對于他人都會抱有一些片面的判斷與看法，也許我們自身并未意識到這是種偏見，這被稱為“隱性偏見”的心理學，在月亮小姐青春期里有著完美詮釋。其實她長得不難看，只是皮膚有點黑，隱藏在厚厚劉海和眼鏡下的五官端正，大眼睛，彎眉，小巧又筆挺的鼻子。但不知道是發型原因，還是那身舊灰藍色校服襯著，讓她干巴巴的身子看起來像個寂寞蘿卜，皺起來，和周遭清亮的陽光無法融為一體。

總之，在荷爾蒙爆發的那個年代，她就是很平凡，平凡到沒人追，平凡到掉人堆里轉眼就淹沒不見的那種。

沒有特點，大概就是她最大的特點了。

二：不是所有王子都擁有白馬的善良

這樣的一個女孩，顏值不高，家世普通，成績中可，沒有任何斑斕值得紀念。在盛氣凌人的年少時代，微末如草芥，最易被忽略。如果按正常的發展軌跡延續下去，毫無疑問，她將成為若干年后同學聚會上大家提起來都想不出名字的“某某某”。

所以當她偷偷和我說“樓下理重班那男孩好帥啊”的時候，我驚呆了！

靠，真是看不出，平時這么老實的姑娘，春心蕩漾起來比誰都有爆發力啊。她口中那男孩，我是知道的。180完美身高，皮膚白的像剛從牛奶里撈出，頭發稍微垂下來一點，甩甩，就有一大堆花癡女跺腳尖叫。當年還沒有流行起高富帥這詞，他就是學校里大名鼎鼎被無數女生虎視眈眈著的“校草”，校草是什么？就算等到老，也難摘的草！林子大了百花爭艷品種齊全，為嘛非得去撬這冰山一角呢，我想不通。

最關鍵的是，這冰山下面，還流淌著無數女生的幻想和熱情，有多少火山晝夜不眠的等待他融化，從此與他并肩浪跡天涯啊。

一個連胸部都沒發育好的笨鳥，居然還妄圖飛到山頂一覽眾山小？

在我對她的癡心妄想表示懷疑的時候，她竟然又有了下一步動作。而正是這一步任性的前進，讓她原本平淡無奇的青春開始變得跌宕起伏，危機重重。

“You are very handsome，I would like to meet with you”——這句話在同學們中悄然流行開的時候，我還什么都不知道。看著大家興高采烈到處討論這句話，我嗤之以鼻，估計又是哪部肥皂劇里的無聊臺詞吧。某天課間休息，見她埋頭趴在桌子上睡覺，我便故意惡作劇湊過去吵她，叨叨叨給她講起這件事來。沒等來想象中劈頭蓋臉的大嗓門，幾分鐘后她終于從桌子上爬起，原本暗淡無光的眼睛，撲朔間，有點水盈盈。

“明明是白天，怎么會有燈光落進去？你丫不是哭了吧。”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抱著我，突然一通梗塞。

原來，大家口中爭相逗樂的那句臺詞并非來自電視劇，而是來自情書，來自月亮小姐寫給樓下校草的。我想象不出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懷揣著怎樣一種忐忑與竊喜，在深夜的寫字臺上邊寫邊笑，運用著自己撇腳的英語長短句，琢磨、刪減，終于才把滿腹心事塞進了信封。

不是所有開始都能換來美好的結局，不是所有王子都擁有白馬的善良。

校草把她拒絕了。

拒絕的方式很慘烈，沒有說“對不起”，也沒有說“我們不合適”。在拿到情書后，校草選擇將它公諸于世，用最鄙夷冷漠的態度做出了回應。情書在理重班里被流傳給每一位同學看，校（zha）草（nan）還一邊看一邊吐槽：“字兒寫的太難看了、居然是這么寒酸的紅格子信紙、聽說她長得丑脾氣還差、拿英語寫情書這么奇葩的招都能想的出來，這姑娘是腦子有問題吧……”

自尊和愛情同時被碾碎踩在腳底，最在乎最喜歡的人偏偏又親手將一切幻想撕碎，聽到朋友一五一十的轉述之后，月亮小姐生平第一次感覺那么丟人。

流言蜚語像一把尖銳的圓規，扎在時光綢衣上，成為一道歷久彌合的傷。

“我是不是真的很傻逼啊？！”

我拍拍她肩膀，沒有多說什么。年少的感情最炙烈，也最單純，沒有太多處心積慮的調查或預謀，就輕易把所有情愫押注在一個人身上的行為，在如今的成年人看來確實有點傻。

尤其是這種先斬后奏、既不矜持又不給自己留條退路的方式，真是蠢極了！

可是，又蠢的那么可愛，讓人除了心疼不忍責怪。

三：在每一段和別人的關系里省勢自己

成長仿佛就是一個契機。電影《攢錢羅曼史》里說道，人在買東西時總會有錯覺，經常會分不清需要的東西和想要的東西，而想要的東西中大部分都是不需要的東西。

被拒絕后的月亮小姐，發奮圖強，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都有了質的提升。成績可謂是節節高升，個子喝著牛奶也是蹭蹭的直往天空方向躥，摘掉眼鏡，剪去劉海，露出光潔而飽滿的額頭，仰面微笑的時候竟然明亮得讓人挪不開眼。從前背地那些嘲笑她的女生紛紛來和她取經，她也不計前嫌，待人行事還是那副傻大姐的做派。高考結束，她去了一所還不錯的學校。

大學里她的日子風生水起，真不知道該用“柳暗花明又一村”來形容貼切，還是“忽如一夜春風來”更為恰當。

170的完美身高，干練清爽的短發，隨便披件衣服就秒殺淘寶模特的feel，就連那曾經被大家詬病嘲笑的黑皮膚，也成為了眾人眼里最健康的小麥色。追她的人從食堂排到宿舍，哪個都想不到他們心目中的女神，從前居然是個“屌絲”吧。

大一寒假，我在她家過夜，窗外是滿世界安靜的雪，屋里的熱氣卻讓人想念起蟬鳴的夏。我們躺在一張雙人床上，談起人生，聊起未來，滿是感慨。我們都有羞愧于表達和思考的過往，盛放在歲月櫥窗，顯得小心翼翼又無比矜貴，每每路過都想觸碰卻不得不收回手。太閃耀的東西，容易灼人，這是根據自然規律總結出的胡亂定義。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夠讓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面對我的打趣，她回答的很認真，“說實話，那個時候被他拒絕，給我的打擊特別大。甚至有點超乎想象，我感覺所有人都在用鄙視和嫌棄的眼光看著我，好像被我喜歡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但是——”

“但是我就想啊，怎么能讓別人的眼光打倒呢。我不是最好看的那個，但我是最努力的那個啊。我一定要變得優秀，不能讓任何人看不起，終有一天我還要用最驕傲的姿勢迎向她們惡毒的眼光。直到我變成一個八面玲瓏，誰都傷害不了的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堅定，不容置疑，任是關著燈我都能感覺到她面部的緊繃。

可是，為什么，我還能感覺到她聲音里有一絲絲的顫抖。大概還是有一些難以釋懷吧，所以才要不停反復告誡自己努力，以此來證明當初某些人的選擇是錯誤的，或者這本身就是對沉默法則和烏合之眾的抗議。

情緒不應是用來置氣的拔河比賽，更應該是種平衡術。在每一段和別人的關系里省勢自己，映照彼此思維深處的脆弱或膨脹，從而獲得愉悅，變成更好的人。

四：總有一天，你會感謝曾經傻逼的自己

前段時間電影《灰姑娘》上線，那句被翻新的段子，又熱了一把。丑小鴨為什么能變成天鵝？不單單是因為她勤奮，而是因為她本來就是天鵝。灰姑娘為什么會嫁給王子？不單單是因為她美貌，而是因為她本來就是公主。而我也相信，月亮小姐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她所做的一切，僅僅只是在經歷中挖掘出了更加閃閃發光的自己。

這個自己的存在，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而那個所謂的男神，不過是歷史進程中的一根導火線，必然中的偶然。

四月初，我在北京見到月亮小姐的時候，她正要去參加考研復試。當晚我們穿梭在帝都獨有的小胡同里，就著月光走了一程又一程，期間對各自這兩年的生活進行匯報、總結，和點評。一不小心聊起當年的暗戀往事，她也不再那么義憤填膺，反而很平靜的說，“其實后來我也是見過他的……”

大學期間，月亮小姐應該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楷模，在其他人泡吧的時候她在泡圖書館，在其他人拿著家里的錢胡吃海塞時她秉著獨立精神，去快餐店打工。她的每一個寒暑假，從未閑著。故事的續集，就發生在某一年夏天的德克士里。

推門而入一人，有些眼熟，記憶齒輪滾動定格，沒錯！是他！站在前臺的月亮小姐有些悸動，迫不及待尋著男神望去，只見得：曾經瓷娃娃般的皮膚現在爬滿了又紅又鼓的痘痘，整個人發福的身子居然都有了中年男人啤酒肚，笑容到還是蠻溫暖，只是那油油的頭發是怎么回事？！男神啊，你當年那頭發甩甩，可真是閃閃惹人愛，如今，怎么落魄到這種地步。

月亮小姐收收神，有點失落，又有點竊喜。

而此時，恍然大悟的男神正用另一種眼神看著她，羨慕的，溫柔的，滿格春天信號的，那個眼神，讓她想起當年的自己。大概也是這樣滿懷期待與熱忱，在幻想中希望有一天能夠與男神親密接觸。就如當下，這么近，這么默契的相視一笑，該有多美好啊。

故事到這里，絕對不會發生偶像劇里重逢的一笑泯恩仇，或者什么兜兜轉轉終于意識到對方是真愛的零可能橋段。誰都知道，如今站在這里的姑娘，年輕，學歷好，要模樣有模樣，拼能力有能力，她不再需要依靠仰慕一個優秀的人來完成愿景。正如《時間旅行者的妻子》里所說：“愛這個世界，愛活在這個世界里的自己，請你自由地穿梭，仿佛沒有阻力，仿佛這個世界原本就同為一體。”so，自己會發光，又何必借助外界能量。

男神站了一會，走了，也沒有多說什么。

或是理虧，或是這一切的情緒人家從未想起，總之，月亮小姐那顆緊繃著的心，從此真正放了下來。

“為什么看到男神如今狀況那一刻，竊喜要大過失落呢。好像也沒有當年那么喜歡了。”

“從來都不是男神有多么大的變化。在這場獨角戲里，是你一直在督促著自己往前走，見識夠多，環境夠深，眼界自然就在變。其實就算如今的男神見到你覺得驚艷或遲疑，也絕對不會后悔。就算時光倒流，他仍然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因為，他沒時間等你變得足夠好。”

這樣挺好。

沒有擁有那些求之不得，挺好，至少它給了我們千斤勇氣去敢愛敢恨。沒有留戀那些醉人風景，挺好，至少它給了我們遺憾不舍當回憶路標。沒有成為理想中的自己，也挺好，至少它給了我們想象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當下很多人都在討論什么是好的愛情，什么是壞的愛情。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不好的愛情，所有途徑的痕跡本身都藏有紀念意義。或許，總有一天我們會回頭，感謝那個曾經很傻逼的自己，還有當年那些對你的真誠與天真熟視無睹的人，因為傷害才成長，那些漂亮傷疤，都是愛的代價——

“如果有一天讓你重回那年，你還會表白嗎”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