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看到介紹人帶來的女孩，軍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就是他花了八萬的“彩禮錢”娶回家的老婆。
又黑又瘦，微瞇的眼睛像是睡醒未睜開，枯黃的頭發顯示出了長期的營養不良，扁平的胸部，干癟的屁股，怎么看都像是發育不良的未成年少女。
這就是表姑說的20歲水靈靈的大姑娘？
軍萌生了退意，他想立刻拿錢回家。介紹人看出了軍的不滿，將他拉到屋外，半是勸告半是威脅地對他說:“你可得想好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哦，再說我大老遠弄個姑娘過來容易嗎，要不是你表姑再三拜托我，我才不會做這么冒險的事呢。你現在不要，叫我怎么送回去，這些損失你怎么承擔？”
母親也跟著出來數落他:“這女娃，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咋就不能要了。瘦了些，回頭給她多補補就養好了，不影響生孩子。”
母親見他不吱聲，有些生氣了:“你想要那長得好看的女娃，你娶得起嗎？現在的女娃都要去城里買房子，咱家拿什么去買啊？”
說到買房子，軍一下子就泄氣了。之前，有人介紹了幾個本土姑娘，都因他家窮買不起房，而沒了下文。
軍家孩子多，他是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父親身體不好，為了幫家里減輕負擔，軍初中沒上完就輟學外出打工了。
十年前，父親因患胃癌，手術后活了不到三年，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孤兒寡母五個外加一大筆外債。二十歲的軍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他帶著十七歲的二弟去工地做小工，還債并供弟妹讀書。
二十五六歲時，母親就張羅著給他娶親，可好多姑娘看到他家的境況，二話不說掉頭就走了，也有幾個不嫌棄他家庭負擔重的姑娘，但對方父母無一例外的都要求他去縣城買房。經濟負擔不堪重負的軍哪來幾十萬的錢去縣城買房呢。
一晃，軍三十歲了，他的婚事成了母親的心病。前不久有個表姑告訴母親，他們村有人弄了幾個越南姑娘來，很快被幾戶沒娶上媳婦的人家挑走了。母親心動了，拜托表姑去打聽。沒幾天，表姑就回話了，過幾天還有一批姑娘，要他們準備八萬塊錢。
軍是反對這件事的，但拗不過母親的堅決，再加上他也確實想要個老婆，便沒再吱聲，隨母親去張羅。
今天一早，母親就接到表姑叫他帶錢領人的通知。
軍的心里是存著希望的，一個身心健康的年輕小伙子，誰不渴望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呢。可沒想到眼前的姑娘太令人失望。
就在介紹人與母親輪番勸說中，那個姑娘走出來了，怯怯地沖著軍說了一通話。軍聽不懂，介紹人充當翻譯，大概意思是，希望軍能留下她，她什么活都會干，就是不想再回去了。
軍被那期待的眼神擊倒了。他看了一會兒姑娘，轉身告訴介紹人:成，就她吧。
母親頓時松了口氣。
從介紹人的嘴里，軍知道了這個姑娘叫小梅。
02
來到張家后的小梅，果然如她所說，她什么活都會干。洗衣，做飯，喂豬，種菜，家里家外的活兒做起來都相當熟練。
家里有了小梅的幫襯，軍的母親頓時輕松了很多，她對這個勤快的媳婦很滿意，也舍得給媳婦吃。在軍家生活了半年，小梅圓潤壯實了很多，相較于剛來時的黑瘦，像是換了個人。
不久后，小梅懷孕了，一家人都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悅中。經過近一年的相處，小梅學會了當地的語言，與軍的交流已不受語言的阻礙，軍對這個買來的媳婦漸漸滿意了起來，雖談不上愛情，卻也相安無事，甚至還有些默契。
他得知，小梅的老家在越南的一個深山里，家里有十一個孩子，她排行老五，她的幾個姐姐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嫁”出去的，父母對女兒的婆家沒多少要求，能吃飽穿暖就足夠了。
軍對小梅懷有深深的同情，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善待這個遠道而來的苦命姑娘。
轉眼間，孩子出世了，是個女兒，粉粉嫩嫩的，很惹人愛，孩子的到來給這個一度灰暗的家增添了無限的生機和歡樂。軍愈發滿意這樣的日子，他甚至打算過幾年等經濟條件好些后，給女兒再添個弟弟妹妹。
女兒漸漸大了，最緊要的戶口問題一直沒有落實，村里已經幾次來人要求他們給孩子上戶口。軍也想早日將孩子的戶口上了，好讓孩子有個堂堂正正的身份，但小梅沒有身份證，他們倆也沒領結婚證，手續不齊，孩子上不了戶口。
孩子上戶口的前提是先給小梅辦理身份證。這天，母親不知從哪聽來一個消息，說最近戶口政策很寬松，像小梅這樣的“黑戶”花點錢都可以辦理身份證
這是個好消息。軍去派出所打聽情況，辦事的民警問小梅老家是哪里的，老實的軍說了實話。那個民警出去打了個電話，回到辦公室便告訴軍，讓他第二天帶著小梅本人過來辦理。
軍不明就理，第二天如約帶著小梅到了派出所，沒想到一進屋就讓他傻眼了。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處，還有他不知道名字的機構都來了人，說要了解情況，然后問了他們好多問題，邊問邊記錄。
軍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問話結束后，公安局的人要將他們帶走。
聞訊趕來的母親急了，說他們都是老實本分人家，只想娶個媳婦過安穩日子，從來不敢做違法的事……說到動情處，母親給在場的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求大家能網開一面，還孩子一個圓滿家庭……
辦多了類似的案件，這群執行公務的人心已麻木。在他們眼里，軍一家的遭遇只不過是思想愚昧的自作自受，沒有人會關心老人的哭訴和孩子母愛的缺失，他們是秉公執法。
小梅和軍被帶走了，他們被關在了不同的地方，小梅涉嫌非法入境，軍涉嫌拐賣婦女。
軍不知道母親究竟求了多少人，只知道一星期后他被釋放回家了，同時也得知小梅要被遣送回國。
走投無路的軍去找村長和書記。
老實說，村里領導待他家還是不錯的，他們同情他家的境況，所以在小梅待在他家的這兩年，村里也是睜只眼閉只眼，沒特意找過他們麻煩。
村長說，這次是真的沒法幫忙，他們不能丟了自己的飯碗去對抗法律，軍的婚姻不受保護，小梅屬于非法入境，所以必須得遣送回國。
軍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這次是真的沒有人能幫得了他。
03
他帶著母親和孩子去看小梅，小梅摟著孩子，拉著他的手泣不成聲，她說她真的不想走，她要是被送回去了，可能就回不來了，父母肯定會以同樣的方式讓她再嫁一次……
她請求軍一定要想辦法留下她。
軍含淚答應了，他只能答應，好讓她心存一點希望。
最終，小梅還是被省公安廳遣送回了越南。軍知道，小梅肯定很失望，也許會遷怒他。但是，他是真的沒辦法啊。
看著哭著找媽媽的孩子，終日唉聲嘆氣的母親，軍的心里像被刀割了似的難受，三十多歲的小伙子已現出了白發。
他始終想不明白，既然小梅不愿意走，有關部門的人也說是為了保護她，為她好，為什么不能遵從她的意愿，留下她呢？這樣的骨肉分離他們有過體會嗎？
他不知道回到越南的小梅還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他愿意等下去，雖然這樣的等待遙遙無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