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家大少坐在馬車上，從出了蜀中，他的眉頭就沒有放松過。
唐小小坐在他旁邊，一雙腳垂在車外，不停地晃呀晃呀，在飛揚的裙擺下，繡花鞋上精致的金線若隱若現，明晃晃地耀著唐大少的眼睛。
唐大少掩住額頭。“小小，注意一下，你是大家閨秀。”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唐小小扭過身，沖他哥一呲牙，繼續著自己悠閑的小動作。
唐家三小姐，唐小小，是唐家這一輩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孩子，同時也是蜀中艷名遠播的美人。
唐大少每次聽有人形容自己妹子艷名遠播時，就想提劍上前砍人，唐三小姐卻笑嘻嘻地道。“哎呀，大哥，這是人家覺著我漂亮呢。”
對于一個長了這么大，卻從來沒有讓他斷過操心的妹子，他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一度埋怨過自己母親，繼續生個弟弟就好了，生了這么個妹子，完全是來折磨他的。
“把腳收回去做好。”擺出嚴厲長兄的姿態。“馬上就進長安城了，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不想兄長氣出個好歹的唐小小，把腳一收，盤腿坐好。
覺得她坐姿還是很不堪入目的唐大少，重重地嘆了口氣，忍了。
2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一進長安城，鼎沸的人聲便撲面而來。
”哇！“唐小小感慨著，身子前傾，左看右看，“好熱鬧”。
不時有身著異服，或藍眼睛，或黃頭發的人從車邊走過。
唐大少忍著額頭亂蹦的青筋，把身子擰成麻花向后看熱鬧的唐小小掰了回來，咬牙切齒道。”唐小小！你給我安分點！“
”好的，好的，大哥。“唐小小一邊應著，一邊眼睛還不死心地向后飄。”怪不得人都說長安繁華，車如流水馬如龍啊。“
馬車緩慢地行駛著，唐大少見街邊就有食肆，便吩咐車夫把車停下。“先去吃點東西。”
一行人下了馬車，剛想進食肆時，唐大少和唐小小突然同時抬起了頭，望向了頭頂上方，那里，一個人正直直落了下來。
唐大少一邊往旁邊閃，一邊伸手拉自己的小妹，結果唐小小敏捷地躲開大哥伸過來的手，腳步輕移，將下落的人抱在了懷里。
四周一片寂靜……
唐大少正僵硬著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就見唐小小動作行云流水般地一手抱人、一手撥開懷中那人散落的頭發。“呀，還是個美人。”
懷中“美人”的臉色也不好看，腳一觸地，便迅速地遠離了唐小小，臉色變幻了好幾遭，才雙手一鞠。“小生謝望舒，謝姑娘相救之恩。”
“美人人美，名字也美。”唐小小笑盈盈地點評。
然后，唐大少的臉更黑了。他強壓著喉嚨中隨時要噴涌而出的吼聲，對謝望舒道。”兄臺，可否上樓一敘。“又對站在門口看熱鬧的小二說。”帶路去包廂。“最后一回頭，惡狠狠地瞪著唐小小。”走！“
3
包廂里一片和諧地沉默。
唐小小手撐著頭，笑瞇瞇地看著謝望舒。謝望舒手握茶杯，淡定地低頭不語。
臉色鐵青的唐大少，望著這一幕，突然笑了，他想起了自己來長安的最終目的。
……
第二日，一個消息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謝家公子要定親了。
多少妙齡女子哭得肝腸寸斷，其中一個直接發了狂。
“大哥!!!我不要嫁給那個謝望舒！”
唐家大少白了一眼唐小小。“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不是不要名節，你身子也抱了，臉也摸了，然后說不干就不干了，你還能再不要點臉嗎？”
唐小小慫了。
“可是那個謝望舒……”唐小小做最后的掙扎，“家里情況不明，也不知是否有仇家，你就舍得這樣不明不白的……”
唐大少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唐小小，一副欣慰莫名的樣子。“你也總算愿意動動腦子想點事情了。放心吧，大哥都安排妥當了。”
4
謝望舒慢悠悠地走著，努力控制著微顫的膝蓋不要讓人看出端倪，忽然便見昨日那女子出現在自己面前。“謝望舒，我不愿意嫁你！”
謝望舒笑。“我愿意娶你。”
唐小小怒。“你要不要臉？”
“今日長安城里各大酒肆，說書先生都講的同一段書，說的是‘女英雄食肆救美，謝家子情根深種’。不知道姑娘有沒有去聽？說得甚是精彩。”謝望舒淡淡地笑著。“小生剛剛便被邀請去聽了兩場，現兒看見姑娘，覺得也應請姑娘一看。姑娘如果現在無事，同去如何？”
“你你你……”唐小小第一次詞窮了，“你等著！”
唐大少遠遠觀望著，看著妹妹狼狽而逃，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妹夫，深得我心。
謝望舒看著唐小小跑遠，繼續踱步往家走。唉，平白被全城的人做了一回談資，今晚看來還是得繼續跪祠堂了。
5
此后的幾日，唐小小頻繁地在謝望舒面前出現。
有一次，是喬裝成媒婆想來謝府取回庚帖，被唐大少發現拖了回去；另一次，是扮作算命先生，拉住唐家夫人，反復說家里有血光之災，所議之親大大不妥，被夫人回了一句“何時姑娘家亦可算命了？”，只得落荒而逃。
謝望舒看著有趣，覺得蜀中唐家堡以暗器聞名，出了個喜歡易容的小姐也著實有些意思。
唐小小折騰了幾天，身心俱疲。唐大少看了幾日熱鬧，心情歡暢。
“爹爹已派人送信來，近幾日便到。”唐大少心情大好，“知道終于有人肯娶你了，爹娘在家喜極而泣，一收到消息便即刻啟程，說是要在長安嫁女。”
唐小小瞪了唐大少一眼，一跺腳，扭身出門了。
6
唐小小走在長安的大道上，覺得兩旁的房子怎么這么灰黢黢的不好看，街上的人聲也吵人得很。
她想起，自己15歲之前，母親還一直耳提面命男女之防，18歲之后，就不再提起了。就這么著急自己嫁出去嗎？
唐小小狠狠地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就聽前頭有人“啊”地痛叫出聲。一抬頭，又是謝望舒。
他左額有道劃痕，衣服灰撲撲的，一副狼狽的模樣。
唐小小笑了。“你這是又掉下來了。”
“嗯，”謝望舒一邊應著，一邊一瘸一拐地走近，“這次沒有英雄救美，小生甚是遺憾。”
唐小小怒，還未發作，便見謝望舒慢慢挪了過來。“唐姑娘俠義心腸，不知可否幫謝某一個忙。”
“什么？”唐小小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有一采花大盜，專門扮作女子，賣身為丫鬟，深入各府，行不軌之事。謝某武藝不精，兩次都未將其捉拿，不知唐姑娘可愿幫助在下？”
唐小小揚眉，臉上浮現一抹得色。“好啊。”
7
唐小小僵直著背，坐在桌前。
“這衣服勒得我好難受，為什么非要作貴女的裝扮，直接上街，找到那賊子，將他捉了不就好了嗎？”
謝望舒坐在她身后的屏風后，悠悠道。“這賊子被我發現兩次，已有了警惕，恐怕不會輕易露面，委屈唐姑娘了。”
“長安各大府邸，為防這大盜，已經許久沒有采買丫鬟了，這次采買，他必蠢蠢欲動，還請姑娘多多留意。”
唐小小沒有回話，因為牙子已經領了一行人走了進來。
“怎么樣？有嗎？”在一行人走出去后，唐小小問謝望舒。
“唐姑娘易容之術高明，有未發現易容之人？”謝望舒不答反問。
“好像并未有……”唐小小皺起了眉頭。
“那還得委屈唐姑娘幾日了。”
這幾日，唐小小充分演示了什么叫做刁蠻小姐，剛剛進府的丫鬟被她刁難個遍，卻仍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入夜，唐小小半倚在塌上，斜睨著謝望舒。“女子閨房，說入就入，絲毫不懂避諱。”
謝望舒面色未變。“謝某請姑娘幫忙，總要護得姑娘周全。”
燭火映照下，謝望舒側顏如玉，唐小小忽覺赧然，低頭不語。室內只余兩人清淺的呼吸聲，唐小小直覺渾身不自在，正想再說著什么，窗欞喀喇輕響了一聲。
8
唐小小半蹲著，手里拿著剛剛扯下的人皮面具，端詳著地上的人。“這幅樣子配著這身衣服，真真是不堪入目。”
謝望舒也在望著地上的人，不過他想的是，被扔了兩次，他是不是應該做些什么發泄一下私憤。
唐小小起身扯了單子，將那人困了個結實，拍拍手復又站好。“他明日晌午前醒不過來，肯定不會有法子再扔你了。”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場景，掩嘴笑了一會兒，再和謝望舒說話時，聲音仍帶著笑意。
“我要回去補眠了，后會有期。”
望著唐小小輕快地離去，謝望舒嘴角也慢慢揚了起來。
第二日，唐小小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起來后伸了伸懶腰，覺得心情暢快無比。
正待去洗漱，店小二便送來了邀約的帖子。
雖一日未回謝府，唐小小便覺得有些懷念。
謝望舒事事妥帖，其父母大方寬厚，讓人覺得一切都頗為舒心。
謝望舒在門口迎著唐小小，一邊走一邊道。“你雖在府里住了幾日，但一直呆在后院中，今日得了閑，我陪你四處走走。”
兩人邊走邊談，謝望舒腹有經綸，唐小小也不是扭捏之人，不禁相談甚歡。
經過一開闊處時，謝望舒道。“此處是演武場，家母也是武林中人，時時只有她自己在此練武，今后有你相陪，她必然十分開心。”
一貫對男女之事有些遲鈍的唐小小聽懂了。
她猶疑了一下。“謝公子，唐小小一直是有話直說之人。那日之事，旨在相助，本無其他之意。謝公子本可不應我兄長逼親之事。”
謝望舒直視唐小小，正色道。“謝某本就心之向往，并無勉強之意。”
若是一般女子，早已或嬌羞掩面，或羞憤欲死，而我們的唐家小姐，只是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啊，這樣啊。“
9
許久以后的一日，唐大少問謝望舒。“你為謝府之人，你府中并無適齡貴女，全長安皆知，那毛賊為何仍入了圈套？“
“大哥聰敏之人，心中自應有答案。”
唐大少后又復問唐小小。
唐小小坐在鄰水的假石上，雙腳晃呀晃呀，繡花鞋上的金線若隱若現，說不清地奪目。
“大哥，謝家子之名，世人皆知，但我不知，所以我不愿。但是他愿意讓我知，甚至不惜用苦肉計，我便愿意領他一番心意。”
唐小小側過頭，看到謝望舒正站在水岸另一側遙望著自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有時候后退一步，何嘗不是另一番花好月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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