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大耙

圖片來自網絡

晴朗的初冬,繞灣河靜靜的流淌,從一個叫帽子村的村莊悄然流過,村里整齊的紅瓦房,像是繞彎河跳動的心臟。一色的桐油木門顯得安逸而又古樸。村子最后頭的一家,門上貼大紅喜字,院里的婦人們有說有笑的忙著,有的擇菜有的刷碗,男人們圍在墻根打撲克,一口大鍋在院子中間咕嘟嘟的冒著熱氣……

“鞭炮響,竹板來!新娘子是額的姑奶奶!”

伴隨著一串噼里啪啦的小炮響,一個穿著藍布破襖,脖子上掛著被黑油浸透的紅布袋子,腦門上貼著塊紅紙的乞人來到這家小院的門口。

“大耙,是憨大耙來了!”孩子們聞聲,嬉鬧著圍過來。有個小子拿著吃過的棗核對準乞人腦門上的紅紙砸去,“哎呦!疼-哎!”乞人捂著腦袋,裝著很疼的樣子。繼而用手在頭上搭起涼棚,抬起一只腳金雞獨立的彎著腰。猴兒似的樣子,引逗的孩子們哄哄哈哈的笑。

“話說額滴親姑奶!那是模樣俊,手兒巧,又能干活來,又能繡花!十里八村誰不夸,誰不夸!”乞人從腰上卸下來兩塊竹板打著唱著,向紅喜字的院里走去。

孩子們跟在乞人后面有的學猴兒跳,有的拿紅紙兒往同伴的臉上貼。聞聲過來的大人也湊著熱鬧。

來到新房門前,那個乞人大耙打著竹板,邁著四方步,板眼協和的唱念:“左手開門生貴子,右手開門生狀元,雙手齊把門來開,明年生對雙胞胎!”

“好!”眾人齊聲喊道。新婆婆就被推到了前面,從口袋摸出裹著紅紙的喜錢遞給大耙。若是覺得錢給少了,或者主家是個大方人。那還會再來一段:

“新婆婆,好慈祥!娶個新媳婦,家里人丁旺!旺!”

大耙一趟事能掙100多塊錢,還外帶著養雞。大家就合計他掙的錢都哪去了?吃了?一個人能吃多少啊?喝酒了?可也沒見著他醉醺醺的啊。那就是他不知道錢有啥用?可也不對啊,他對錢認的緊著呢。

一個婦人把大耙引到自己的面前問道:“傻子,你掙的錢哩?給我看看,我給你找媳婦。”

“錢?俺沒吶。”大耙拿袖口揉了揉鼻子,憨憨的嬉笑。

“我說你咋不信哩?我有個親戚就在俺家,相中你了,就問你要下聘不?”“是真的,真有個姑娘。漂亮著哩!”眾人跟著附和。

大耙還是咬死了說沒錢,婦人們決定動手搜搜看。于是七手八手的,在大耙的口袋里掏了起來。大耙后面護著雞,前面護著兜,像是在巷子里被兩頭堵截的獵物。

“嘿嘿……奶奶啊,俺真沒吶,掙的都喂了嘴了。不信,俺把鞋也脫了讓你們查查.....…”說著把臭烘烘的鞋脫下來給她們檢查。大耙似乎很是明白怎樣才能讓這些婦人們收手,要讓她們真怕,真惡心了才行。果然很奏效,婦人們捏著鼻子嫌棄的罵了幾句,就散了。

大耙除了紅事打竹板,也去白事哭靈。若是男的便哭爺爺,若是女的就哭奶奶。雖說,這哭靈只是個形式,但是得哭的夠響亮,夠悲嗆,得有摸有樣了才能拿到主家的哭靈費用。

一般跪靈堂上哭嚎個半小時左右,就有主事的攙他起來,帶到院子僻靜處,把白銀子給他。這白銀子就是哭靈錢了,可這不比喜錢,不能講的那么白,也不能伸手要,只能主事的按心意給了。

今天的這家,大耙跪下哭了沒幾聲,一個穿重孝的年青人過來,斥責道:“你誰啊?誰是你爺了?給我滾蛋!”

大耙以為他是傷心過度,還是接著嚎哭。沒想到年青人一腳踹在他的心口,大耙疼倒在地。“我來給俺爺燒紙,怎么就打我了,就……”

“滾!”又一腳踢了過來。大家怕鬧出事來,把年青人給硬拉了出去。

邊上的人小聲說:“快走吧!你這憨子!也不看看這啥情況。老爺子在手術臺上走的,才60歲不到,家里人正鬧紛爭呢!”

“可這白銀子還……”

年輕人聽著白銀子,氣不打一處來。一陣旋風般折回來,紅著眼圈,捏小雞般的提著大耙的脖子要打他。族人好說歹說才勸住了。大耙白跑了一趟,沒拿到一分錢。

大耙之所以成為傻子,干起這營生。據說是被雷給劈的。他父母在時,大耙也是正正常常的孩子,活潑好動。家里種著幾畝田,日子倒也過的去。

在他約莫13、4歲的時候,夏日里跟著父母在田里鋤草。天突然陰了,不一會就有雨點滴下來。正準備收了鋤頭回家,一個響雷從黑云朵里直刺向他們腳底的田地,伴隨著刺破眼睛的咔嚓聲,大耙暈了過去。

父母當場就死了,大耙有幸活了過來,自此他一人成了孤兒。經過這一遭變故,可能是腦子被劈壞了,也可能是父母突然離開打擊太大,少年的大耙便不大正常起來。

沒人打理生活,自己也不管不顧。頭發臟兮兮的盤結在頭上,跟個破草席子似的。夏天的冬天的衣服一齊都穿在身上,不能穿了的就掛在身上,一層又一層長長短短的透著一股子怪異。

整天的唱唱念念,唱完了自己再傻笑一陣子。開始人們還對他報以憐憫,時間長了人們便覺得大耙就是這個樣子的。那些半大不小的皮孩子們,更是覺著大耙瘋瘋癲癲的倒是挺“可愛”。

一個搗蛋鬼往蠶屋扔癩蛤蟆,整張長成的蠶瞬間成了蛤蟆大人的美餐,養蠶人氣的簡直要冒煙了。這事當然一準說是大耙干的,而人們也相信確信大耙能干出這四六不分的事。而大耙面對指責不知該如何辯解,更不知在所有人都指向他時還是否有辯解的必要,所以大耙就嘻嘻的傻笑。養蠶人就更確認了這事兒是他干的,難免要捉住了狠打一頓。

時間久了,大耙自己也認為自己個理所當然是個傻子。世間總有一些不得已的事,沒辦法改變,較真不但較不過來,還只會使情況更糟。順應著事兒來,總還不至于活不下去。

夏天來了又走,往往復復。大家幾乎遺忘了大耙被雷劈的父母,也記不得他有父母時的模樣了。而大耙也習慣了這樣傻子般的活著。有次他爬到高高的樹稍上,倒鉤著玩兒。臟發的發梢掃過底下一個孩子的頭頂。這孩子摸摸著頭頂,竟滑下來一顆黑黑的不明物。猛的大叫道:“虱子啊,大耙頭上有好多虱子,掉下來就咬人啊!”孩子們“翁”的一聲小蜜蜂似的都散了。

他滑下樹,呆愣愣地坐在樹根上,摸著頭頂拍打。許久,他抬起頭,發現居然還有一個人沒走。立在樹下像驚了的小鹿一樣的看著他。見他抬頭便往后退,步子不大平穩的跌撞到院墻根上。

她忽閃著晶亮亮的眼睛看著大耙,丫頭聽人說傻子會打小孩,會攻擊人,還會扔癩蛤蟆進蠶屋報復別人。可看著他拍打頭頂的傻模樣不禁有些懷疑眾人的說法了。

丫頭和大耙是一個村的,因為小時生病沒看及時,右腿有些坡。因為殘疾,家人連名字也懶怠起了。就這么丫頭丫頭的叫著。丫頭雖說腿有這點子毛病,不過人心眼好,就是稍瘦小了些。因為打小就勞作,膚色呈著麥皮色。可五官頗端正,尤其是眼睛,圓圓的水靈靈的。要不是因為這點子缺陷肯定是個頂美的姑娘。

她想幫他做點什么,最重要的也許就是把那生虱子的頭發給剪了。丫頭大著膽子走到他的面前,示意大耙轉過頭去。從墻上取下銹跡斑斑的剪刀在他盤曲在頭頂上“喀嚓嚓-”,麻利的幾下把他的亂發剪了。那一縷縷黏的發硬頭發,發出一陣陣霉臭味,就像嘔在糞池子里久了的玉米皮。

其實孩子們看到并不是的虱子,而是他頭頂流血后結的黑痂,在樹上蹭掉了下來。看著掉痂后粉紅的肉皮,她的心一痛。一種天然的同病相憐的悲憫涌上來。

她跑回家,拿回她一直沒舍得用的洗頭膏,再從院子里找了個盆拿板凳墊著,讓大耙過來洗頭。“這個—好香!”大耙撈起一團泡沫放在鼻子上嗅道。

丫頭笑了,也沒那么害怕了:“聽說你會犯瘋了就打人?”

“我不打人!”大耙把頭低在盆子里,聲音被水淹沒了,只有咕嘟嘟的吹水的聲音

“你不去招惹別人,別干壞事,大家伙就不會那么討厭你了。也就不會-不會打你的!”丫頭邊給他洗頭邊說到。

大耙把臉深埋進了盆底的水里,他覺得高興,要窒息了的高興。

夏末的天漸漸涼了,夜露灑在草叢上,踩上去有些微涼。天蒙蒙亮的清晨大耙擔著兩只水桶輕悄悄的走向菜園子。丫頭的腿不方便,而她家的菜地卻都是她澆的。大耙想在她來園子前替她澆好了。想起丫頭,他心里便一陣子狂喜,擔著水桶跳躍起來。跳著,笑著穿過一片田野,去水庫挑水。

挑了兩個來回,他用力的把桶壓到深水里,看著濺起的大朵白色水花,他的心也隨著開出花來。一朵美麗的因丫頭而開放的花。“傻大耙,你在那做甚呢?“遠處有人看見了他,在水庫的壩子上喊道。這時,天已經褪掉了最后一層灰霧,一道紅光照到了水面上,把大耙的臉也映的紅紅的。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在挑水,更不想讓人知道他在給丫頭家挑水。他想盡他所能的不說出有關丫頭的任何事情,他想保護她。

“摸魚呢!”他回過頭,對著來人說到。那人來到了跟前,看見他手里的兩個水桶。腦子里來了個主意,有個免費的澆地用的牲口可一用。“大耙,這里的魚可是人家養的,捉不得。你挑著水跟我走,不然我非告人家你偷魚不可。”

就這樣大耙挑著水給那人澆了地,干活的人陸陸續續的都上工了,戲弄的讓他澆了一塊又一塊的地。從早上的第一縷霞光到日上三桿,他來來回回不知挑了多少趟。直到老支書過來,才停下。

他放下空桶,在水庫里捧起一把水猛喝起來。丫頭跟了過來,用藍布頭巾兜了幾個煮熟的紅薯,“你咋這樣子傻哩,不知道累呢,又沒人識你的好。”大耙咧嘴笑,憨憨的說:“高興,高興干啥都不累。”

丫頭把紅薯遞給他,大耙接過藍布兜。幾個還帶著溫熱的紅薯,紅紅的就像丫頭的臉那般可愛。他是有多久沒熱乎的吃過飯了。

看他傻愣愣的站著,丫頭拿起一個掰了一半,塞在他手里:“干活干木了是吧,連吃的也不認識了?”大耙連忙接住抿在嘴里,拿起另一個也遞給丫頭,含混的說:“你吃。”

丫頭沒吃,拿起竹籃,徑自去岸邊洗菜去了。日頭已經高了起來,不但傾瀉下熱,也傾瀉下光來。翠色的菜在丫頭的翻洗下,漾出一圈圈金色的波紋,連同她的臉也顯出一種迷人的粉金色。

丫頭姐妹三個,姐姐早早出嫁了。母親常年患著病,父親也小六十了。又加上有個殘疾的妹妹,丫頭哥想要娶房親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說過多少次親都因為家里又病又窮而告吹了。

眼見著和他一般大的都陸續的結婚有孩子了,丫頭的父母就越發的著急了。這窮家破眼的要是年齡再大可就真的沒指望了。這次媒人給介紹的姑娘是山邊村的,前年跟一個來村里賣咸魚的男人跑過,可能日子過的不順,過了大半年就又回來了。具體的情況她的家人瞞的緊緊的,就沒人知道了。但是跟男人私奔這茬可是遠近都知道的,好的人家是斷不要這樣破貨的。

丫頭家倒也不是不知道這事,只是家目前的狀況也在意不了這些了。丫頭哥就一句話,能在這家安生過日子就行。姑娘那邊也同意了,今天是頭一次來上門。對長輩該有的禮數,姑娘做的一樣不少。兩老頗為滿意。吃了飯,丫頭父母就在門口歇著,讓兩個年輕人在屋里談說談說。

開始談天的聲音很小,只有輕微的笑聲傳出來。后來就聽女孩說:“婚事我同意,就是你那妹子能先嫁出去嗎?”

頓了頓,丫頭哥囁嚅道:“妹子她,她還沒尋得人家......”

姑娘笑道:“就這兩間房,有個啥響動都聽得真真的。妹子一個大姑娘住在旁邊也不好不是?”

丫頭的父母是聽明白了,姑娘是中意了丫頭哥,但不想過門養個小姑子。

丫頭的家人匆忙的給她尋了一樁親,那個男人是后村的,比丫頭大了十幾歲,以前是個賭鬼,不過聽說近年改好了,還養雞掙了不少錢。父母勸她:“雖說大了些,可日子能過的寬裕啊,比咱家強。”

大耙聽人說丫頭要去后村了,他不信,決定去問問她。已是深秋,飄著小雨的天空一陣陣冷,光著腳的他感到涼意從腳心直竄到四肢百骸。高高低低的田間小路又冷又硬,濕濕滑滑的仿佛專是為了讓人摔個狗啃泥而準備的。

綿延的山脈的在遠處起伏,一方菜園在黛綠的山腳下,架子上垂著金黃的架瓜和深綠色的葫蘆。旁邊的一塊菜地里,丫頭彎著腰勞作。細密的雨沁濕了她額頭的發。紫底帶著小花的金絲絨褂子被風吹起,顯得有些寬大。人包在衣服里,顫巍巍的。大耙來到菜地頭,支吾著問:“聽人說你要去后村?”

丫頭轉過臉,額頭潤濕的發淌下一絲水來,落在長睫毛上,晶亮的映出臉上的笑窩:“你咋到這來了?”

“丫,你不去行么?”大耙揪著路邊的蒿草問道。仿佛是那蒿草要帶走丫頭,他把揪下的葉子攥在手心,想捏碎它。

丫頭放下手里的活計,走到地頭,還是笑著,似是不愿說起這些:“你吃了飯來的?”

“丫,不去行不行?”大耙不想說吃飯的事,他想聽到丫頭說她不去后村了。

丫頭絞著衣襟,低低的說:“我也不想去,可是家里就兩間房,嫂子來了住不開。”

大耙一步跨到丫頭的面前,有些急切的說:“那我給你蓋房子住,不住家里,你哥嫂不就不攆你了嗎?”

“他們是鐵了心要嫁我,不去能行嗎。我這樣子的人,誰肯容我。這次不去后村,去別的地方也是一般!”說完,她緊咬住下唇,生咽下眼里的淚。

“丫,我.....我給你蓋房子—”

大耙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冷風一下下刺痛著他的心。他像是承諾又像是發誓般跟丫頭說。

“好了,別說這些傻話了。你自己看顧自己,別到處的招人厭。”扭過身,丫頭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說真的,我蓋房子給你住!”

大耙是真想好了給丫頭蓋個房子,他看丫頭不信,急的都憋出了汗來。

“好,以后你好好的,別惹事,別挨打!”丫頭用袖口擦了擦他額頭的汗珠,含著晶亮淚珠的眼睛,滑過一抹笑意,那笑意讓淚珠成串的落了下來。

大耙想幫她擦去臉上的淚,手抬了抬,覺得手臟兮兮的,就抽回了僵在半空。又想輕撫下她的臉,給她些安慰,可又覺得不好意思。就這樣僵著手,憨憨的“嘿嘿,嘿-”了兩聲。

一個月以后,丫頭被熱鬧的鞭炮聲接走了,留下滿地灰紅的鞭炮紙皮。那紙皮沒有一塊完整的,都炸的沒了模樣。有的燒的焦黑,中間還殘留著一塊鮮艷的大紅色,像是快要凝固的血。那灰紅的、血一樣的鞭炮碎皮,帶著煙火味從丫頭家門口一直延伸到村頭,又稀稀拉拉的連到了大馬路上,順著不知道什么方向就不見了。

大耙順著路,踩著腳底的車轍,立在了馬路上。這里已看不到鞭炮的紅紙皮了,他想去找她,他想去把她追回來。可是丫頭囑咐過他,不能魯莽,他得聽丫頭的。在這路上他來來回回,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一輛大卡車對著他按喇叭,他沒動。車里的人破口大罵,嚷著要撞死他。大耙有一瞬間覺得,不如就撞死了算吧。救不了丫頭,還活著干什么呢?可他突然意識到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掙錢,掙了錢買紅磚,造個嶄新漂亮的房子給丫頭。他不是承諾過要給丫頭蓋房子嗎?對,不能死,要蓋房子。他嘟囔著給車讓了道,司機罵罵咧咧的開著車離開了。

自此大耙就開始離村討生活。除了去紅事打竹板白事哭靈,他還背了個雞籠子,帶著自家的20雞,討了自己吃的也討了雞吃的。他想盡他所能快一點掙到蓋房的錢。

從這家的白事上出來,大耙背著雞籠往家里走,出去了這大半年,他想回去看看。在家等了大半月才見著丫頭。丫頭好像黑瘦了一些,不過還是那般親切。

歪著腦袋嗔怪道“你-怎么還是這樣子?”

大耙樣子依舊,臟的發亮的棉襖破成一縷縷的掛在身上,褲子簡直看不出了顏色,褲角的底邊又是泥又是殘破。

“你-你,好不?”對著久沒見的丫頭他有些緊張,一改他嘻嘻哈哈的憨樣子。手在褲縫那里攥著,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出村了也是沒忘了調皮打架吧?頭發還是不知道理?”丫頭看著他破成條的棉衣,還有那緊張的憨樣笑了。

丫頭拿著矮凳放在靠墻的位置,像過去一樣給他剪頭發。陽光下,大耙又找到了暖暖的感覺,仿佛自己父母還在,仿佛自己也不是個傻子。他有些忘形的抬眼看向陽光,看向那束溫暖的所在。他用手護住眼睛,從指縫里一點點的看著那刺眼的金色。

“別亂動!”丫頭扶正他的頭。金色的光線里他看到,丫頭露出的手腕和小臂有大塊烏紫,有的青紫中間毛孔都是殷紅的,仿佛要滲出血來。他怎么也笑不動了,眼睛發苦,嘴也苦。他捉住丫頭的胳膊,從椅子上猛的轉過身來,急急的問道:“丫,這怎么了?誰打你了?”

丫頭沒料到他會猛的轉過來,手一滑,剪刀險些戳到了頭皮,本能的苛斥道:“不要命了你?”

大耙還是拉著她的手不放:“丫,是誰打你了嗎?”大耙的心里是著急的,更多的是心疼,是難過。

她拉開了他:“沒有的事,干活碰的。別亂嚷嚷!”丫頭快速的放下卷起的袖口掩蓋住胳膊上的青淤。

臨走,大耙把破襖塞在丫頭手里。“丫,給你收著。”“是讓我給補補吧?。”看丫頭笑了,大耙憨憨的摸了摸理干凈的頭。

回來拆洗的時候,丫頭發現破棉絮里縫著大大小小的紙票。甚至1塊錢都小心的折好,密密的縫緊實。淚,隨著打開的紙票一點點的落。仿佛看到他一點點的折疊起這些錢的樣子。

丫頭的男人自娶親后,安生了一些時日。可好景不長,賭徒的本性就顯露出來。他埋怨自己的家底全給丫頭做了聘,埋怨丫頭沒帶過來一件像樣的嫁妝。

他覺得虧的荒,丫頭雖然年輕漂亮。可新鮮勁過了,他開始意識到也不過如此而已。遠不如別的娘們那樣的風騷撩人。他完全忘了自己三四十歲找不到媳婦的前事,只覺得傾了全部家當娶回一個瘦小無趣的坡子。虧,真他媽的虧!他越細琢磨越覺得自己被坑了,看著哪哪都不順眼。

開始總為一點小事吵嚷,丫頭性子好,自是不生不響的自他說去。況且,娘家確實從他這拿了不少的錢。丫頭想著等他消了氣,慢慢掙回一些來,也許就好了。

可男人越來越變本加厲,從小吵小鬧,到急赤白臉的嚷罵。再到后來雞場也不管了,賭錢,喝酒,喝大了就罵人耍酒瘋,甚至拳腳相向。丫頭一個人忙著雞場的大幾百只雞,還有田間的活,整天像個旋轉的陀螺。

村里有看不下去的,過去給丫頭搭把手。那賭徒要是看到了能罵到人家里去,對丫頭罵的就更難聽了。什么養漢,跟男人鉆林子,什么難聽罵什么。對于這么個無賴,大家只能可憐丫頭,無可奈何。

這天,他賭紅了眼,在家里翻騰找錢,在丫頭的箱底看到了一件洗凈補過的男人棉襖。他仿佛勝利者般找到了嚷罵的理由,發了瘋的一把抓住丫頭。開始罵那些不堪入耳的難聽的話。丫頭掙開手,欲走出門去。

男人一腳踹倒了她:“這是給野男人送去,等不及的要跟男人跑了是吧?”

丫頭跌在地上爬起不來,又氣又急:“你胡沁些什么,整天這樣,沒完了是吧?”

“要不是我見著男人的衣裳,你是不是晚上就跟野男人睡覺不回來了啊?”

男人一拳掄過丫頭的臉去,頓時,口里鼻里都流下血來。男人用腳踩碾著丫頭流血的臉,狠狠的道:“要不是你家想圖彩禮錢,看住了你。指不定都跟男人跑多少回了。錢你藏哪了?不給我,看我不打死你。”

丫頭顫抖著,哆嗦著。張了張嘴,卻終于沒發出聲音。男人可沒停下踢打和謾罵:“我說你哥找個破貨做老婆,你家里怎么沒意見呢?原來你早就跟野男人睡過了,自己女兒就是破貨還能嫌棄別人?”

丫頭不再爭辯,男人卻仍不解氣:“你這個破貨,找了你,老子算是倒霉!我呸....”男人把酒瓶子扔到墻上,“哐鐺”一聲,裂成了碎玻璃渣。他踢了一腳地上蜷縮不動的丫頭,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丫頭感覺眼皮很沉,身子卻輕輕的,她看到大耙走了過來,穿著她補好的衣裳,蹲下跟她說:

“丫,我,我又掙下錢了。等再過兩年,就能蓋房子了”。

是啊,大耙長大了,都能掙錢了。丫頭看著面前長高了的大傻個。“大耙,錢好好存著,蓋個房子,娶房媳婦。”

“丫,我蓋房就是給你住哩。先砌一間房給你住著,然后再掙錢,再砌一間放糧食。再砌個豬圈,再......”大耙述說著他們的未來。

丫頭看到了大紅磚蓋的房子,亮堂堂的很寬綽,她就住在這房里。暖暖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身上,院里曬著金黃的稻谷,蘆花雞咕咕咕的叫著........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

  • 丫頭(二) “師傅,等等我,等等我!”孫悟空回轉頭一看,喔,原來是顛三倒四這個笨徒弟。 “你沒見我忙著嗎?...
    小草_d5ad閱讀 1,202評論 5 8
  • 我從小出生在一個八口之家的大家庭,我有五個姐姐,爸爸、媽媽、還有爺爺,我們住在農村的一個有著大大庭院的房子里,雖其...
    心中的小火苗閱讀 478評論 14 15
  • 很久不見的一個老朋友,突然想起來,給她發了一條好看的裙子。聊天之余,點進她的朋友圈,發現很久不更新狀態的她,居然剛...
    極簡夏小囧閱讀 504評論 0 6
  • 01.用HB鉛筆畫出太空椒的輪廓圖,簡單起型,不用追求完美。 02.用2B鉛筆,輕輕在太空椒上畫排線,注意排線的方...
    墨竹_sunshine閱讀 2,188評論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