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里的頂級作女--晴雯

今天我們不聊晴雯怎么病的,我們只站在上帝視角看看晴雯是怎么把自己給作沒的。

晴雯何許人也?賈寶玉的四個大丫頭之一,她長到十歲時,賴大家用銀子買了她,是奴才家里的奴才,因她常跟賴嬤嬤進府,賈母見了喜歡,故此賴嬤嬤把她孝敬給了賈母,后來得了賈母的欣賞,又賞給了寶玉,從出身上來看,她比不得鴛鴦、小紅這樣的家生奴才,奈何起點高,一送進寶玉身邊就是姨娘的內定人選,一時風頭無兩,借用秦可卿的話來說那可“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可惜是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抄檢大觀園時,病的四五天水米不粘牙的晴雯被蓬頭垢面的趕了出來,連件衣服都來不及帶,最后帶著委屈和不甘凄慘的死在一處陰暗潮濕的小屋里。

《紅樓夢》自成書以來對導致晴雯之死的原因就莫衷一是,有說是襲人陷害,有說是邢夫人和王夫人斗法的犧牲品,有說是王夫人和賈母新老權力交替的炮灰,還有人說她倒霉倒在長得像王夫人不喜歡的林黛玉,最后小學生讀書筆記給了一個統一的答案--死于封建禮教迫害。小時候每次寫讀書筆記寫到這段我都會嘆息,因為當年年少無知的我覺得愛哭的林黛玉和敢愛敢恨的晴雯姑娘是整部書里活得最像人的兩個少女,結果都被禮教給整沒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越看紅樓夢越覺得不對勁,晴雯哪里是被別人給整沒的,典型的是自己往死里作沒的。

一、得罪直屬上級

那個時候,被賈母一眼看上打算說給寶玉做媳婦的薛寶琴還沒出場。大觀園里的鶯鶯燕燕各個都心知肚明,賈寶玉大娘子之爭無非是“釵黛之爭”,連素來乖巧的襲人都看清楚了形式,琢磨著自己日后姨娘的路子是否安穩,或多或少的干著“厚釵薄黛”的小動作。而晴雯姑娘,卻在第二十六回把這兩個直屬上級索性一次性得罪了個遍。

當時,正在和碧痕拌嘴的晴雯看到來訪的寶釵頓時是小姐脾氣犯了,絲毫不顧及寶釵聽不聽的見,偷著在院內抱怨說:“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后來林黛玉又來叫門,便使性子說道:“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進人來呢!”“美人燈”黛玉聽了這話,不禁聯想到自己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寄人籬下,哭哭啼啼的回去了。當然,后面幾回晴雯也沒怎么消停,又有雨夜拒絕給寶釵開門等情節,算是徹徹底底把好脾氣的薛寶釵給徹底得罪了。總之,大丫頭晴雯姑娘,自二十六回開始就在得罪兩位未來主母候選人的道路上是越走越遠,越走越偏,自己也是越作越死。

拋開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的晴雯不說,我們來單單分析可能是她未來主母的林黛玉和薛寶釵。首先我們分析一下薛寶釵,書中只見晴雯姑娘多次得罪她卻不見這位聰明絕頂的姑娘予以回擊,只是浮光掠影的幾筆點出了寶釵和襲人的互相欣賞,寶釵嫁進來誰會先熬成姨娘不言而喻。寶釵并不是什么好欺負的小姐,她能夠勸服不成器的哥哥,能調停薛姨媽和夏金桂這個潑婦的矛盾,不見得沒有手段收拾在怡紅院自成一霸的晴雯,她對晴雯的態度更多是不屑或者說是不在乎,在她的眼里,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你再有能耐,也就是個奴才,從金釧之死她勸王夫人的話就能看出她對丫頭的冷漠態度“她投井不過是她自己糊涂罷了”,一個不把你當一回事的上司,你在她手下,還談什么晉升?再來,我們分析一下林黛玉,說她任性也罷,說她敏感也罷,自來是只折磨寶玉和糟踐自己健康的瀟湘妃子在整部紅樓夢里有很多細節值得玩味,她善待下人,從不吝嗇賞銀,晴雯在二十六回得罪了她之后我們也沒看到她怎么樣這個丫頭;她對寶釵心懷芥蒂,但也有姐妹倆坦誠相待的一天;她連趙姨娘都能以禮相待,導致這個滿嘴“小娼婦”“小粉頭”的姨太太對這位無依無靠的小姐也說不出什么,可見,林黛玉自進大觀園開始,就是一個很清楚自己站位的世家小姐,那是一種不同于寶釵執迷于仕途經濟的另一種現實與世俗。這樣的大家閨秀如果嫁給寶玉是否能允許夫君的一屋子鶯鶯燕燕?第三十一回給了答案,晴雯惹了寶玉與襲人生氣后,出來調停的是誰,是可愛的黛玉,她三言兩語就讓寶玉和襲人破涕為笑,一面拍著襲人的肩膀,笑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們兩口兒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息和息。”我想,書香門第的林姑娘自身素養是會給寶玉幾個姨太太一條活路,但是,林妹妹能容得下懂得上下尊卑的襲人,不見得容得下不把自己當一回事的晴雯,畢竟世故卻不世俗的林妹妹看慣了大觀園里的爾虞我詐,不至于蠢到找個打算取而代之的大丫頭時時刻刻給自己添堵。

?一來二去,原本握著賈母欣賞這一手好牌的晴雯,徹徹底底把自己晉升之路從源頭上就堵死了,

?二、得罪平級同僚

小時候看紅樓夢,印象最深刻莫過于晴雯的指甲,“左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長,尚有金鳳仙花染的通紅的痕跡”。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她不是丫頭嗎?難道不干活?

翻遍全書可以看到賈寶玉幾個大丫頭忙碌得身影,秋紋有給賈母送花露臉得賞得時候,麝月有大半夜伺候寶玉喝茶得時候,襲人更不用說,幾乎活成了年輕版的奶媽,既要勸著寶玉讀書上進,又要擔心著寶玉名聲被大觀園得鶯鶯燕燕給毀了。唯獨這個晴雯,做本份事得時候少的可憐,幾乎是今天給主子添個堵,明天罵幾個小丫頭,后天再和幾個丫頭的干娘干一架,以至于補件披風曹雪芹都給她單獨列個回目。

說到這,不得提提晴雯的幾個同僚--賈寶玉的四個大丫頭,這幾位有頭有臉的丫頭領班給我的感覺就是貌和心離,沒有什么階級感情,這倒不是曹公吝嗇描寫下層人民精神生活,我們可以看到鴛鴦和病中司棋的友情,我們可以看到玉釧坐廊下思念著跳井的金釧垂淚,我們可以看到得知金釧死訊時襲人留下的淚水,然而,我們只能看到這四個大丫頭共富貴,少有共患難。就這樣,晴雯還是得罪了個遍。

先說說怎么得罪的秋紋,秋紋是什么樣的人,借用百度百科的話來說就是奴性十足,秋紋因給賈母送了幾只花,得了幾百賞錢和兩件嶄新的衣裳立刻跑回去給小姐妹炫耀,晴雯說了什么?“呸!好沒見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充有臉呢!”秋紋頓時很掛不住臉,頂回去一句道:“憑他給誰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給別人剩的給我也罷了,一樣這屋里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把好的給他,剩的才給我,我寧可不要,沖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氣!”話說到這個份上,滿屋子的人全明白了,這是晴雯在諷刺秋紋的時候順道著嫉妒襲人有臉啊,襲人正巧此時裊裊婷婷的走來:“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空兒就拿我取笑打牙兒,一個個不知怎么死呢!”顯然,剛才一番話是聽的一清二楚,后面雖沒說秋紋和襲人對這事怎么看,但是自晴雯被趕出院子后,這些昔日的好姐妹可一個留眼淚的都沒有。

再說得罪麝月和襲人,第五一回大半夜寶玉要吃茶,已經醒了的晴雯喚醒了睡迷糊的麝月,麝月凍得發抖得伺候完寶玉,只聽晴雯耍賴讓麝月也伺候她一會,麝月聽說,只得也服侍她漱了口,倒了半碗茶給她吃了。我不知道麝月是咋想得,估摸是想著晴雯罵秋紋得那句“一樣這屋里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

襲人更不用說,內心多少有些準姨娘心態的晴雯對襲人的平步青云早就看不慣,在上文中提到八月二十一日,秋紋炫耀得了賞賜有了臉面,晴雯當眾給她潑冷水,說那是把別人挑剩下不要的丟給她,接著又暗諷襲人為西洋花點子哈巴兒,又暗諷襲人在王夫人前賣乖,一個月多得二兩銀子,以此得罪襲人,而且冒犯王夫人,襲人自從和寶玉有了肌膚之親之后地位也是水漲船高,不僅是漲了工錢賞了兩碗菜,日后凡事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襲人的,自詡心靈手巧的晴雯自然對這種取而代之的勢頭極其憤怒,明里暗里不少編排襲人,順道著也看不慣與襲人性格相似的寶釵,來來回回,明火暗火終于在第三十一回爆發:

?晴雯聽了冷笑道:“自古以來,就只是你一個人會伏侍,我們原不會伏侍。因為你伏侍的好,為什么昨兒才挨窩心腳啊!我們不會伏侍的,明日還不知犯什么罪呢?”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又見寶玉已經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兒,原是我們的不是。”晴雯聽他說“我們”兩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醋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叫我替你們害臊了!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瞞不過我去。不是我說,正經明公正道的,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里就稱起‘我們’來了!”

一時的口舌之快,帶給晴雯狠狠出了一口惡氣的快感,說到這,我不禁在想,其實不屑和寶玉洗澡睡覺的晴雯未必排斥當姨太太,也可能她沒這個心思,但是如果有一天讓她當了姨太太,我想她至少不會像鴛鴦那樣奮力反抗。自此,職場受挫的晴雯,走到了一條彎路上去,不是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事為未來謀出路,而是逞口舌之快把人得罪個遍,上至夫人小姐,下至丫鬟婆子,沒有她不敢得罪的。仿佛這樣,才能找回原本屬于她的驕傲。

?三、得罪各種下屬

有評論說晴雯是最具有反封建意識的丫頭,我倒不這樣認為,她打罵小丫頭時威脅的最多的是“攆出園子去”,上文里她逞一時口舌之快諷刺寶玉和襲人的性關系,徹底的惹惱了寶玉這位好脾氣的主子,寶玉冷冷的說:“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可好不好?”這位嬌生慣養的丫頭瞬間沒了氣焰,哭哭啼啼說:“我多早晚鬧著要去了?饒生了氣,還拿話壓派我。只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兒。”或許,對于自小賣進賈府的晴雯來說,這個園子就是她的家,就是她的驕傲所在,她從沒想過離開園子的一天,至少不是灰溜溜的被趕出去配小子,所以才會在被攆出后悲憤交加的死去。

但是,她在這個家,卻不知道維護,賈府的復雜處境連冰清玉潔的林黛玉都有“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清醒意識,事故圓滑的探春和寶釵想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都特地命小丫頭拿五百錢送去,潑辣狠毒的王熙鳳對待大權旁落的李嬤嬤也是禮讓三分。晴雯自幼在賈府長大,不可能不知道有些人不能輕易得罪的道理,然而,她卻絲毫沒把這些盤根錯節的關系當一回事。

小丫頭中她得罪無數,但最不該得罪的就是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兒林紅玉。

如何評價林紅玉這個月銀只有兩百錢的小丫頭,那就是善攀附、膽子大、好口才、有遠見,在四大丫頭團團把手的怡紅院想要出頭談何容易,林紅玉偏要試試,原本她只是燒茶爐子喂喂鳥雀,因有幾分姿色,每每想到賈寶玉跟前現弄現弄,只因晴雯等伶牙利爪下不去手。好容易得到一次倒茶的機會,出門就被晴雯、秋紋、碧痕等撞見,說她也不照照鏡子,配端茶倒水的不配,排擠的小紅心灰意冷。后轉投鳳姐,因為送荷包的差事在鳳姐處得到重用,得了新差的紅玉迎面遇到晴雯一行人,晴雯一見她,少奶奶氣勢爆膨,張口就訓“你只是瘋罷!院子里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弄,就在外頭逛!”小紅此時也不在示弱,一來二回的頂回去,并將王熙鳳給的荷包差事舉給他們看,綺霞一看這陣仗瞬間識時務的閉了嘴,不再跟著晴雯數落她,只有晴雯不知死活的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就不服我們說了。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沒有,就把他興頭的這個樣兒。這一遭半遭兒的也算不得什么,過了后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好的呢!”書上說,小紅忍著氣回到王熙鳳身邊當差,看到這里我就在想,受到各位主子奶奶尊敬的林之孝夫婦看到寶貝女兒受到這般委屈會如何應對,書上一點都沒寫,倒是脂硯齋一筆點了出來“管家之女,而晴卿輩擠之,招禍之媒也!”

也對,那對行事低調、心思深沉的“天聾地啞”夫婦若是出手為女兒出惡氣,又怎么可能讓你我知道呢?

后來的事情,就是一發不可收拾,墻倒眾人推,無論晴雯怎么能言善辯,在王夫人眼中,這副“浪樣子”只會教會兒子,無論晴雯是否有想當姨太太的心,在王夫人眼中,她都會成為寶玉“寵妾滅妻”的趙姨娘第二,王夫人帶隊來到怡紅院把晴雯趕了出去,讓我們看看最后這一幕,告倒晴雯的是與她曾有過節的王善保家的,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趕走的是因為一疊豆皮包子開始和她結怨的寶玉乳母李嬤嬤,在外面歡呼雀躍的說“阿彌陀佛!今日天睜了眼,把這個禍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凈些。”是平日里看不慣晴雯的婆子們。事到如今,寶玉哇哇大哭的說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什么迷天大罪。”是的,把上級,同事,下屬全得罪一遍的晴雯在自家破屋里奄奄一息時也想知道,這為數眾多的敵人,到底哪個人,要了她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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