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的日光燈在凌晨三點依然刺眼,林素素攥著母親的病歷本,看著護士將鎮痛泵推進輸液管。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母親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在產房外的長椅上等了整整八小時。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熟悉起來。那年她十六歲,總在放學后聞到廚房飄來的茉莉香。母親總說茉莉要趁著晨露未晞時摘,泡在玻璃罐里加冰糖,等盛夏來臨時就能喝到清甜的花蜜。可那天她賭氣把整罐茉莉糖水倒進下水道——因為母親又忘記參加她的家長會。
"小素,媽給你做了茉莉糕。"記憶里的母親舉著青花瓷盤,發梢還沾著晨露。林素素摔門而去時,瓷盤在水泥地上碎成月光般的殘片。后來才知道,那天母親在紡織廠值夜班,凌晨五點摸黑回家,只為給她準備早餐。
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林素素沖進病房時,看見母親眼角的淚珠滾落在心電圖單上,暈開一片墨藍的痕跡。"囡囡,媽的病歷本...第三頁夾著..."護士按住她顫抖的手,卻按不住那些突然涌現的畫面:高考那天母親冒雨送來的茉莉花束,大學報道時行李箱里塞滿的茉莉蜜,還有每次視頻通話時她刻意調高音量的咳嗽聲。
病床邊的抽屜里,褪色的病歷本果然藏著泛黃的診斷書。1998年3月的字跡在臺燈下浮現:"塵肺二期,建議調離粉塵環境"。林素素突然明白,母親為何總在紡織廠值夜班,為何堅持手作茉莉蜜,為何總說"媽不累"。那些被她當作借口的謊言,原是母親用二十年時光編織的謊言。
窗外的月光漫過ICU的窗欞,林素素輕輕握住母親冰涼的手。監護儀的綠光在母親溝壑縱橫的臉上跳躍,恍惚間又回到那個暴雨夜。產房的門終于打開時,母親懷里抱著襁褓,發間茉莉花香混著汗水的咸澀:"素素,你要記住,茉莉要等三年才能開花。"
護士調整著呼吸機參數,林素素把臉貼在母親布滿針眼的手背上。那些曾經錯過的晨露、碎裂的瓷盤、倒掉的糖水,此刻都化作心電圖紙上起伏的波紋。她終于懂得,有些愛就像茉莉蜜,需要隔著歲月長河才能嘗出清甜。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窗臺時,林素素在母親枕邊放了一朵新鮮茉莉。監護儀的滴答聲依舊規律,像極了二十年前紡織廠車間的紡車聲。她終于聽見母親說過的那句話:"茉莉要等三年才能開花",而她,等了整整二十年才學會如何接住那些被時光揉碎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