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有一個香火鼎盛的寺廟,它的前身是一座廢棄的工廠,我們老家人叫它“紙廠”。
紙廠并不是一個造紙廠。它占地面積很大,但是所能見到的廠房并不多,一眼望過去似乎只有一棟,再后面是一個獨立的廁所。沿著荒草叢生的小徑一路朝北走過去,臨近大門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廢棄的機器,獨自立在一個小房子里。后來等到我們深入腹地,發現還有另一棟廠房,想來總共只有這么多房子了,余下的地方都是野樹荒草。
這個破敗荒蕪的地方平時人跡罕至,只有在傍晚或者假期會有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闖進去,給這個荒涼的地方增添點生氣。小時候的我便混跡于這群孩子之中。在沒有什么玩具和游樂設施的單調童年里,這個破敗的荒園便是我們的樂園,每一次的進入都被我們美其名曰“探險之旅”。
不過也確實有點“探險”的味道的,就比如說我們從來都是從一方坍塌的圍墻裸露的缺口處進入這個荒園,大門卻在另一端。進園之后便是在比我們都高出許多的荒草爛樹里行走,為此我們甚至帶上了長棍,一路拍打草叢。我認為這樣就可以“打草驚蛇”,讓我們平安走進去。再往前幾步就會看見那棟廢棄的廠房。廠房是由青灰色的磚砌成,很大,所有的窗戶都破掉,內里空曠,墻上被畫滿亂七八糟血紅的字,很是恐怖。若不是年少無知,糊涂膽大,我是斷然不敢去到那里玩耍的。現在想來,那里簡直是拍恐怖片的絕佳地點。
說起來,倒是確實有幾次被深深嚇到過。
廠房是臨著一面圍墻建造的,與圍墻形成了一個狹縫,可以通過人。穿過狹縫就是更加恐怖凄涼的后園,我的小伙伴偷偷告訴我那里可能會有鬼。我的小伙伴家里有一條十六歲的老狗,我們每次進去,她都會帶著她的老狗。她說這狗通靈性。有一天,我們帶著老狗再一次進園子,老狗在前,我們跟在后面。老狗兀自往那個圍墻邊的狹縫處走去,我們有些害怕,不敢前進,但是又好奇,于是放慢腳步輕輕跟著。老狗先進入狹縫不見蹤影,等到我們慢慢磨蹭到入口處,突然聽見里面傳來老狗幾聲凄厲的慘叫,然后就看見老狗箭一般地沖出來,飛也似地逃出園子。在老狗沖出來的瞬間,我和我的小伙伴們也都“哇”地一聲尖叫,拋了手中“打草驚蛇”的棍子,屁滾尿流地飛奔回家。我的小伙伴后來告訴我,她家的老狗躲在廚房的角落發抖,她說老狗肯定見到鬼了。我似信非信。這老狗見了什么,至今仍然是我心中的一個謎團。
還有一次,是我們決定擴大探險范圍,于是深入腹地。園子里面的樹和草都更加的高大和茂密,我們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現了里面還有一棟廢棄的空廠房。當我們正準備進去一探究竟,突然傳來一陣斷喝,廠房前面的草叢里突然站起來一個女人。因為是烈日當空的大中午,所以我們并沒有被嚇到四處逃散,但是我至今能記得當時心臟狂跳的感覺,簡直要從嘴巴里掉出來了。
后來課本上有學到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覺得先生小時候的百草園充滿樂趣,很有意思。現在回頭想想,這個荒園,其實也頗有一番低配版百草園的意思。
比如說在我們作為入口的塌方的圍墻邊,有一株開著像桃花的樹,花很美,但是花瓣脆弱,輕輕一碰便會掉落一地。我曾經采過一支回去給大人看,大人告訴我這是薔薇,我便堅信不疑了。后來覺得并不是薔薇,可能是毛櫻桃樹或者是櫻花樹。
一路穿行的小徑兩邊長著許多狗尾巴草,手巧的人會把它們編在一起,變成各種好看的玩意兒,然而我不會,我只會將他們打個結。
狗尾巴草邊上也混合生長著許多不知名的草。有一種開著豆大小燈盞的小黃花一直被我們采過來按在耳朵上,假裝是耳環。既然耳環都有了,指甲不能不染,鳳仙花我還是認得的。粉粉紅紅的花瓣摘下來,放進小瓶子里,用小木棍搗碎敷在指甲上,小孩子耐心不夠,總是敷不出來好看的顏色,大約也就比原本的指甲顏色深一點兒。
還有一種紅紅的小果子長在離地面不遠的地方。一開始我一度以為是野生的草莓,因為和我在家種的草莓葉子差不多,等到紅紅的小果子出來之后,才知道并不是草莓。它們圓圓的,帶著小刺一樣的小顆粒,看起來也應該是酸酸甜甜很好吃的樣子。但是我的小伙伴告訴我這是“蛇果”,是蛇吃的果子,有毒。我一聽就怕了,再也沒有敢碰過,一是怕有毒,二是怕有蛇盤在周圍,咬到我。
這些野樹野草里我認識最有用的可能就是車前草了,據說是中藥,能治高血壓。當然這也是小伙伴告訴我的,他還告訴我這個藥店會收呢。在小時候的我看來,高血壓是很嚴重的疾病,能治這么嚴重疾病的藥一定很貴,我總想著去挖一些回來,賣給藥店,這樣就能換到錢啦!于是挖了好多次,每次帶回家就被我媽扔掉了,一次也沒換到過錢。我很失落。
后來漸漸長大了,小伙伴們都上了學,便漸漸去的少了。倒是有一次真在那園子里見到了蛇。那時候我已經高年級了,我父親說要帶我去釣魚。這個荒園的最末端臨著河,我們便穿過去,踩在爛圍墻上,準備下好位置開始釣魚。我剛剛踩上一塊松動的石頭,灰塵泥塊撲撲直掉,一下子驚擾了邊上一條正在曬太陽的小蛇,它迅疾地從我腳上滑過,消失在了水里。
它約莫是條水蛇吧,而我用來“打草驚蛇”的棍子早就丟棄的不知所蹤,終究沒能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