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樂十年冬,金陵城來了一位賬房先生。
沒人知道這個賬房先生究竟從哪里來,也沒人知道他來到金陵想要做什么,但卻沒人能忽視這個人,因為這個人是金陵首富張家的賬房先生。
說起張家,金陵百姓的第一反應就是有錢,具體有多少錢呢,誰也說不上來,有人說張家的財富可以買下整座金陵城,也有人說,張家人其實就是沈萬三的后人,所謂發配不過是做做樣子,實際上沈家人早已改名換姓,換種方式繼續稱霸著這一方水土。
所謂錢能通神,哪怕是一方巡撫,對待張家也是客客氣氣,路過金陵之時也會登門拜訪。
就這樣一個以錢通神的家族的賬房先生,豈是一般人可以擔任的。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不一般,卻又沒人能說得出哪里不一般。
但是有一點大家是知道的,這個賬房先生長得特別好看,尤其是那雙手,簡直像是玉雕出的一般,每一個見過他的人都會感慨,這樣一雙手只用來打算盤確實有點可惜。
(2)
“小姐,小姐,您慢點,等等我!”
“你這丫頭,倒是快點啊,今天我好不容易找到時間跑出來一趟”
“小姐~老爺要是知道你又跑出來見那個管賬的,肯定又要罵我了”
“你怕什么,有我在,我爹哪次真動過你,少廢話,趕緊的!”
“真不知道小姐你喜歡他什么,金陵多少公子哥排著隊想見小姐一面都見不到,就他一個破算賬的,還敢對小姐您擺譜!要我說,直接讓老爺將他打發走算了”
“你這小妮子再敢胡說,小心我讓我爹把你打發走”我佯怒道。
那天,爹爹把于浩領回家,告訴我們說,以后他就是我們家的賬房先生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于浩,一下子,我便被他吸引了,我從沒見過如此好看的男人,也許可能是那天的陽光耀眼,我的整個眼中只有光芒。
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好看,至少金陵城里面的人都這么說,從我15歲開始,每天上門提親的人都排了老長的隊。可為什么于浩這個木頭卻從來不正眼看我呢?
(3)
賬房里,我又看到了于浩,他還是那樣的神氣,即便是最最無聊的算盤,在他手里都仿佛活過來一般。
“于掌柜,小姐找你有事”
“沒空,我在忙”
竟然連頭都不抬!!我心里有些生氣,卻發不出來。
“于浩,我爹讓我過來看看今年的賬目”
“對不起小姐,這東西我只給老爺看”
這死木頭!!氣急敗壞的我終于忍不住了,跑過去將他那撥了半天的算盤全部打亂,哼,讓你只給老爺看,只給老爺看!
看著他無可奈何的苦笑,我像是打了勝仗的將軍,心中頓時舒坦了很多。
(4)
現在已經是永樂十一年的冬天了,于浩來我家做賬房已經一年了。
我時不時還是會給他找點麻煩,我就喜歡看他生氣卻又對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人們都說,女追男,隔層沙,一年的時候,于浩確實跟我親近了很多,可我總覺得那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保護,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決定,在新年前一晚,我要跟他坦白。
(5)
明天就是除夕了。
我忐忑地走到于浩的房前。今晚我穿了我最喜歡的大紅色衣裳,化了快一個時辰的妝容,連旁邊的丫鬟都直說像仙女一樣。
可我依舊很不安,奶娘說,越在意一件事,便越容易患得患失,我想,我是很在意于浩的吧。
準備敲門進去,忽然里面傳來了一個我沒聽過的聲音。
“這么好看的手用來撥算盤確實可惜了,它本應握劍的才是”
“于浩,你知道我來這是為了什么!我整整找了你一年!”
“你如果還在組織,我確實一點辦法沒有,可誰料到,像你這樣的劍客竟然自廢雙手也要脫離組織,呵呵哈哈,若不是這樣,我哪有為我弟弟報仇的機會”
什么?于浩是劍客?這人是來殺他的?
我仿佛聽到了抽劍的聲音。
不行,我不能讓于浩出事!
我推門而入,果然在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他手里握著一把劍,正在向于浩刺去,來不及打量現在的狀況,我撲向那人的劍尖……
疼,撕心裂肺一般的疼,從小到大我都沒受過什么傷,可一想到我保護了于浩,竟沒有一點后悔的情緒……
只是,我遺憾的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愛他……
于浩好像殺了那個人,他好像在抱著我,他是在哭嗎?我好想幫他擦淚,好想告訴他我的心意,現在的我,只是別說動手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累,現在的我只想睡覺……恩,在于浩懷里睡著的感覺真好……
(6)
今天是除夕夜的前一天。
我沒想到李旭會找到我。
他的弟弟在以前的一次任務中,被我殺了,從那以后他便一直對我心存惡意。
李旭是名很厲害的劍客,但我知道,今晚能活下來的一定是我,因為,現在的我,已經不想死了。
而既然我不想死,便沒人能讓我死。
他情緒很激動,說了一大堆話,可他好像忘了,即便雙手被廢,但只要能握劍,我還是江湖上的第一劍客。
雖然現在的我出劍慢了許多,但他沒急著殺我,反而說了很多的話,給了我很多時間,在我看來,他的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在自殺。
我看到他抽劍了,可是他慢了一分,我的劍已經出鞘一寸了。
最后,他會刺入離我心臟一寸的位置,而他,會死!
對不起,是我贏了!
正當我這樣想著,門突然開了。
“怎么是她?她怎么會來這里?”我錯愕。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她進門直接便撲向李旭的劍。
“不要!!!!”我加快了出劍的速度,哪怕現在的手已經開始顫抖!
張紅袖擋住了那本該刺入我身體的那劍,可位置卻是她的心臟。
李旭還是死了。
我發瘋似的抱住紅袖。
(7)
我叫于浩,是個孤兒,從小我爹便拋棄了我跟我娘。
我不知道我爹叫什么,便跟了娘的姓。而在我五歲那年,因為饑荒,娘也餓死了。
本來的劇本,我也該死去的,可就在這時候,我遇到了我師傅。
他看著我說“這么好看的手,如果用來握劍,一定很快”
于是,為了活下去,我跟著了師傅。
師傅果然說的沒錯,我在劍道上很有天賦,在十六歲那年,我在江湖上便已享有盛名,大家稱呼我為寒,因為見到我的時候,我的劍便已經在他的身體里了,劍寒,血寒,心寒。
(8)
師傅是一個殺手組織的頭目,跟著師傅,我殺了不知道多少人。
殺人漸漸的多了,對待生命也就沒有了敬畏,甚至有時候,連自己的命也不當一回事。
死亡對我這種人而言,仿佛也沒那么可怕。
終于有一次,我接到了一個任務,是去殺一個叫張海的商人。
聽說這個商人十分有錢,周邊好手無數,這個任務的難度十分的大,但在江湖上,若我都沒法完成,便也沒人能完成了。
這個任務的酬金十分的多,為了保證成功率,組織里安排了一個叫李陽的年輕人跟我一起。
所謂殺人,從來就只要結果,殺手,只要能殺死目標,也從來不去管過程如何。
(9)
接到線報,張海要出門做一筆大買賣,正在招募打手一起行動,以我們的身手,很容易的便混入了隊伍之中。
終于,在我跟李陽潛伏了一個月之后,找到了一個機會,將隊伍里面其他人全都迷暈了。
就在我舉劍準備刺入張海心臟之時,我看到了一枚玉墜,那是貼身放在心口的玉佩,擋住了我的劍,那款式與我娘留下的玉墜一模一樣,哪怕在她快餓死的關頭,都沒拿去典當的玉佩,我知道它應該很重要,可今天我卻又看到了一樣的。
我的劍仿佛死了一般,再也不動分毫。
我忽然不想殺這個人,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此時,李陽見我還沒下手,便一劍刺來,下意識的,我不想張海死,回劍殺了李陽。
(10)
我又繼續調查了張海好長時間,發現了一個令我震驚的事情,他很有可能是我的父親,那個從小便遺棄了我們母子的父親,那個在我娘餓死時不知道在哪的父親。
我本該很恨他,但想起那天,他貼身帶著的玉佩,若他真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又何至于這么多年都帶著這玉佩。
我決定找他問清楚。
他見到我時很是吃驚,在他看到我拿出那玉佩之后,激動的抓著我問我娘的事情,我告訴他,她死了。
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跪倒在我面前,我忽然有些難受。
那天,他告訴了我當年事情的真相,我忽然不知道該怎么恨他,我還知道了我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妹妹,她叫紅袖。
(11)
我最終還是沒能殺了張海,但組織的規矩是一命換一命,而是否對等,則由上一個任務的雇主決定。
為了救張海,于是我接了另一個任務,是去殺韃靼的一個將軍。
沒有殺手愿意接這種刺殺軍官的任務,因為這基本意味著死亡,個人實力再強也沒辦法與軍隊相比。
但我必須去。因為這是我師傅的規矩,他救了我的命,我必須遵守。
這是充滿鮮血的一個任務,在我提著韃靼將軍的首級返回組織時,我全身都沾滿了鮮血,甚至都不能完全看清我的臉。
(12)
那次我昏了三天三夜才醒,我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李旭,他向我質問李陽的事,問是不是我殺的,我沒有否認。
他發了瘋似得要殺了我,可被師傅攔下了。
李旭走后,我跟師傅說,師傅,我累了,我不想干了。
師傅看著我,終于說到,那你把我教你的還給我,你就可以走了。
于是,我自廢了雙手,顫抖的連劍都拿不住。
而就在我離開的那一天,師傅給了我一顆藥,畢竟師徒一場,吃了吧,它能讓你的手恢復到正常人的水平,但要想再提劍殺將軍,卻是再也不可能了。凡事都有個規矩,你要離開,自廢雙手那是規矩,這粒藥,便是師傅給你的情義吧。
我跪下向著師傅磕了十幾個響頭,道了一聲,保重。
(13)
無家可歸的我去找了張海,他接納了我,并把我帶回了張家。
本來他打算公告我的身份,想讓我接手家業,可從小只知打殺的我卻對這沒有半點興趣,我還沒打算認你這個父親,我留下來只是想看看我娘喜歡的男人到底怎么樣。
于是,我成了張家的賬房先生,常年行走江湖,各種技能都得必備,雖然不及那些專門干這些的順手,倒也不至于出大的紕漏。
我還見到了我那個妹妹,果然是有著血脈聯系,第一眼,我便覺得好生親切。
雖然我很想與她親近,但看到那純凈如白紙一般的她,雙手沾滿鮮血的我很是自卑,默默保護他們就好了,我這樣的人是不配有家人的。我這樣想著。
(14)
來張家已經一年的時間了,我跟紅袖的關系一天比一天親近。
我喜歡她的胡鬧,我喜歡在她犯錯的時候,撫摸她的頭發,告訴她別怕,我喜歡她被張海訓了之后還吐著舌頭的俏皮。
比起認張海做父親,我更喜歡這個可愛的妹妹。
哥哥會守著你一輩子的!
可是沒想到最后,她竟然被李旭給殺了!而且就在我的面前!!
而這一切,起源竟也是我!!!
我歇斯底里的吼著,希望她能醒過來,告訴我,她只是在跟我開玩笑。
可是,卻沒有任何回應……
(15)
我叫張海,從出生開始,便擁有著令人羨慕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源于我姓張,張家的財富允許我過著這令人羨慕的生活。
可錢多了之后,自然會多了很多覬覦之人,尤其是這些人有了朝廷的背景之后。
在我二十歲的那年,我遭遇了一次暗殺,我周圍的保鏢為了拖住敵人,幾乎都死了,在他們的拼死拖延下,我逃到了一個小村莊躲藏起來。
在這里,我遇到了我愿意付出所有家財也想在一起的那個女人。
還好我身上還有一對子母玉,讓我們的定情信物不至于那般寒磣,這是我二十歲生日時,父親送我的禮物,據說很是珍貴。
我在小村莊住了兩年,我們生了一男一女,養了一貓一狗。平靜的鄉村生活說實在的令我有些樂不思蜀,雖然要勞作,但只要回家能看到她的笑臉,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最后,那些殺手最后還是找來了。
為了不連累他們,我一個人引開了殺手。
也是我命不該絕,我遇到了張家出來尋我的那些人。
我第一反應便是去找他們母子三人。可最后的結果讓我心碎,那幫殺手沒找我,泄憤似得殺了村里幾乎所有人,只有一些嬰孩僥幸存活,其中有一個是我的女兒。
而她和我們的兒子卻不知所蹤。
(16)
我將紅袖帶回張家,覺得虧欠,我給她最好的生活環境,張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錢!
十八年后,我又一次遇到了刺殺,這次殺手的素質比當年要高的多,我身邊的保鏢還沒有所反應,便一個個倒了下去。
我看見一個青年提劍向我走來,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而此時腦子里的反應竟然是,這人的手好生漂亮。
他一劍刺入我心口的位置,當年我與她的定情信物掉落,他愣住了,竟沒再向我出手。
他的同伴見此,一劍向我刺來,卻也被他殺了。
這人到底是誰?我有點摸不清狀況。
(17)
再見到那個青年時,他拿出了一枚一樣的玉佩,我終于反應過來,是他,我的兒子!
可她呢?她在哪?
她死了!
我雙腿瞬間失去了力氣,就這樣癱坐在地上。
他問了我一些當年的事,便離開了。
等他再找我時,他的臉色很不好,也沒了第一次見面的那股英氣。我問他怎么回事,他沒說。
于是我把他帶回了家,這是我兒子,我要讓他成為張家之主。
然而他對財富卻好像一點興趣都沒有,而他的雙手也仿佛快掉了一般,我便讓他做起了張家的賬房,我想,當你看到張家具體有多少財富的時候,你會回心轉意的!哪個男人不愛財呢?
(18)
紅袖死了,當看到他抱著紅袖,像個野獸似得痛哭時,我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
這可是我的女兒,從小相依為命的女兒!
爹對不起你,爹沒能保護好你,都是我的錯!
讓一個殺手潛入張家,我竟都不知道!可就算是這樣,也該沖著我來啊,為什么死的會是紅袖!!
抬頭望天,老淚縱橫。
(19)
多年后
提起金陵首富,那必須還是張家啊。
可現在,人們卻不再關心張家到底有多少錢,而都在討論另一個八卦
“聽說現任張家家主姓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