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在哭，而所有人都在笑；當你微笑著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而所有人卻都在哭。或許，生命不可喜，死亡亦不可悲。”
其實我記不大清楚了，自己是哪里看到過這樣一番話，只是當時覺得有幾分感觸，似懂非懂。
直到前幾天接到了婆婆的電話，她說奶奶可能快要不行了，也許就在這幾天。
聽見的時候心里覺得很沉重，雖然奶奶年近九旬，已算得上是高齡，也深深知道落葉歸根是每個人這一生都無法逃脫的宿命。
可去的路上我心里也很忐忑，有些許的恐懼，些許的傷感，還有些許的遺憾，不斷地想起宋美齡女士曾經說過的那一句“上帝讓我活著,我不敢輕易去死,上帝讓我去死,我決不茍且地活著”。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曉得，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境和情緒。
婆婆事先給我打了預防針，特意叮囑我不要帶寶寶過去，因為奶奶幾乎已經水米不進，沒有了食物的維持，臉都有些變形了，怕嚇到孩子。
因為做了足夠的心里建設，所以當我再看到奶奶的時候，那些畫面既在我的設想之中，卻又是如此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設想之中的是，我見到確是一個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老人。面頰和身體已有些浮腫，耷拉著眼皮腦袋垂得很低很低，很印象中那個紅光滿面、精氣神十足的老太太判若兩人。
我們同她問好，她只是喃喃自語，說自己聽不清，看不清了，也認不出我們誰是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奶奶的口齒還很清晰，聲音中氣也很足，這也是我在她身上嗅到的最后一絲生命的氣息。
我的眼眶開始發酸，心口開始發澀。雖然我不曾見過，但我知道，她也曾有過青春年少的歲月，有過明媚如朝陽般的笑臉。可歲月卻是這般的無情，一點一滴帶走了那些曾經，在她的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不可磨滅的痕跡。
可我的眼淚卻始終不敢奪眶而出，我所有涌動的情緒都在壓抑著，這便是我的意料之外。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嚎啕大哭”或是“肝腸寸斷”才是生離死別應該有的模樣。卻不想，身臨其境卻是如此的云淡風輕。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公公和家里的叔叔伯伯閑話家常，沒有人哭泣，沒有人傷感，就好像這不過是最最尋常的一頓家常便飯。
我聽著公公說起，奶奶前些天在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有些甚至不清了，他為奶奶翻身，奶奶卻突然問他，“你是誰，你要做什么？”公公繼續手里的活，反問他的母親“你說我是誰，你說我要做什么？”
說起這些的時候，公公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和我心里的波濤洶涌似乎隔了十萬又八千里。
我也一直以為“人生本就在不斷的失去，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來得及好好告別”，可直到這一刻才明白，即便是知道終點在哪里，即便是留下了告別的時間，面對生命里那些重要的人，卻也還是無法釋然。
我看著二叔每吃幾口飯就拿起手邊的小勺把食物喂進奶奶的嘴里，奶奶每一次都搖頭拒絕。
二叔說奶奶這一整天都不吃東西，甚至連水也不喝一口，每次喂她都找盡各種借口說不要吃。可二叔卻沒有停止過他的動作，依舊吃幾口飯就嘗試著給奶奶喂點食物，有時候說“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湯圓，吃一小口”，有時候說“喝一口米湯，一口就好”，有時候……。
我總覺得這樣的畫面有些熟悉，我想了很久才想起和我在里給兒子喂飯的場景何其相似，有些任性，還有些孩子氣。
那些好不容易壓抑住的情緒又再次翻騰了起來，“你養我小，我養你老”大約就是這世間最美的畫面。
猶記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不知是誰組織了場家庭飯局，那是奶奶身體還康健也出席了。我記不清具體的時間，記不起席間談話的內容，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的那一幕。
飯后，公公牽著奶奶的手回家，高大的背影微微曲著腰身趁著她的腳步，我依稀仿佛覺得，公公握著的就好像是這世間最最名貴的珍寶，是那樣的小心翼翼，那樣的呵護至極。
我不敢說話，不敢有動作，甚至不敢大聲的喘氣，只是就這樣靜靜地望著一雙背影在夕陽里走的很慢，很輕。
那些畫面開始重疊在一處，我忽然覺得奶奶是如此的幸福，即便她已經時日無多，即便死亡已經朝她招手，母親常說，人活一世，金錢也好，名利也罷，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奶奶她到這世上走一遭，擁有的是來自至親骨肉完完整整的愛。
我望著眼前的家人們，他們并非什么偉人，亦不是什么圣人，他們不過是茫茫人海里微若塵埃的平凡之人。在這個冰冷而又殘酷的社會里，我聽過、也見過太多忘恩負義之人，可在他們的身上和眼睛里，我卻看見了鉆石般的閃亮。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什么在這生離死別的時刻，卻沒有綿綿不絕的感傷，有的只是“烏鳥私情愿乞終養”的溫馨。
或許死亡從來就不是生命的終點，人死燈滅，氣息猶存，有人惦記，有人緬懷，猶如深深把你放在心，那便是生生不息。那些活著的人，是牽絆，是不舍，是與這世界永遠也割舍不掉的回憶。
骨肉親情早就超越了生死，死亡也無法叫他們分離，那又何懼生死呢？
又或許為人子女，無法逆天而行超越生死輪回，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父母還健在的每一天給與關心和愛護。陪伴才是最是長情的告白，從來就不只是情人之間的專屬。
于這一點上，他們俯仰無愧于天地，所以在這臨別之際，他們想要留給母親的是最后的笑臉。
我的淚在回家的路上終于能夠肆意的流淌，只是少了傷感，更多的是滿滿的感動。
第二天一早，我又接到了婆婆的電話，她說奶奶昨天夜里就走了。我的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是否會有所不敬和褻瀆。我只是單純的覺得，于生命再沒有了質量的奶奶而言，或許是種解脫。如果離開是注定，我不想她再受盡折磨，能夠帶著生命中的那些美好揮手告別。
一家人再次聚到了一起，送奶奶最后一程。誰也沒有哭泣，我望著照片里奶奶的笑臉，幾分惆悵，幾分釋然。
我愿她老人家一路走好，愿這世間再不會有“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