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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Juha (尤哈)的那本《赫爾辛基顯微神經外科學的基礎與技巧》我已反復閱讀多遍,他驚為天人的手術視頻我也不知道看過多少次,有時候夢里也想飛到萬里之外的赫爾辛基大學中央醫院,歐洲最大的腦血管病治療和科研中心,聆聽大師的教誨。 一收到這個老頭要過來中國開班授學的信息,我就第一時間報名,生怕錯過了這場盛宴。Juha Hernesniemi教授是目前國際神經外科界公認的腦血管病權威,是腦血管病顯微外科手術治療的代表性領袖人物,2015年入選了《neurosurgery》全球百年最著名神經外科醫生(56位)。
? ? ? 接到學習班的內容簡介時,我有些發呆了,兩天十臺手術!神經外科不比普通外科、泌尿外科之類的手術,手術時間長,一般情況下神經外科醫生一天做兩臺開顱手術已經算比較累,何況是每天五臺!后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數間手術室同時候命,教授只做最重要的部分,開關顱那些相對簡單的步驟由手下的醫生來完成,手術倒也可以做完。再看看具體手術名稱,不禁倒吸一口氣,第一天是三臺腦動靜脈畸形切除術和兩臺腦動脈瘤夾閉術(其中一臺是多發動脈瘤),第二天是四臺腦腫瘤(其中兩臺復發腫瘤,一臺腦干腫瘤),最后一臺是大活,巨大眼動脈段動脈瘤夾閉術!以前只知道國外的醫生是慢工出細活,看來到了中國也要適應中國病人的數量和復雜性。
? ? ? 12.7早上我來到河南省人民醫院學術會議廳時已經座無虛席了,看來大師的號召力真不是蓋的。Juha教授很快來到現場, 他竟然毫無那種頂級教授的威嚴感,說話時你只感覺到他的溫和、真誠,甚至還帶一些幽默感。他給我們介紹了一下自己的神經外科手術哲學觀“簡單、干凈和快速(simple, clean, and fast surgery)”。要做到這些,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在術前計算好的,在術中不會浪費時間去考慮下一步該做什么。在他步入手術室之前,所有的手術過程都已經在腦海里完成了兩遍或是三遍,而術中的操作僅僅是整個過程的第二步、第三步。
? ? ? 因為有些小插曲,預定的9:15第一臺手術開始時間要推遲到差不多10點。感謝轉播技術的迅速發展,手術室里面有多臺高清攝錄機,把大師從進手術室開始的每一個動作都拍下來,在會議室里面看轉播與在芬蘭跟隨大師上手術也差別不大。首先給我帶來震撼的不是大師的技術,而是他謙卑的態度,Juha教授親自給病人擺體位、剃頭、劃線、消毒(這都是國內最低年資醫生干的活)。大師解釋為了減少給病人對手術的恐懼,他的患者都是進手術室麻醉好后才剃頭(這點與中國有明顯差別),而且他的病人只是剃手術切口區域的頭發,周邊全部保留,手術以后一周就基本看不出患者做過開顱手術。手術開始了,教授從下刀的第一步就親自來,并沒有假手他人。而且令人驚奇的是由于教授是用口控顯微鏡(控制器含在口里),雙手拿著雙極電凝及吸引器,好處就是無需換手來隨時調節顯微鏡,節省了時間,缺點是全程站著手術,術者相對較累(國內神經外科都是坐著手術),由于是連續五臺手術,我不禁對教授的體力有點擔憂。
? ? 手術的全程演繹了教授的手術原則:simple, clean, and fast,第一臺大腦中動脈瘤夾閉術全程只耗費不到50分鐘,考慮到連續作戰,關顱的工作由助手完成。后面的每一臺手術從擺體位開始到關顱前的全部工作都是由教授來單獨完成。整個過程我猶如在看大師在精心制作一件藝術品,每一步都是必要的,沒有多余的動作,由于創傷小,聽旁邊的專家解釋教授在芬蘭的類似手術患者都是第二天就可以下地。到了晚上七點,終于順利完成了第一天的五臺手術。Juha教授很快就來到會場和我們進行面對面的談話,解答我們對手術的疑問。由于對教授的敬佩,很多與會者都想與教授合照或簽名,這時候組織者才對我們說Juha教授從早上到現在只在中午吃了一根香蕉和喝了一杯酸奶,希望大家讓教授早點去休息,畢竟第二天還有五臺手術。這時我心底里對這位來自著名的戰斗民族-芬蘭的老人又多了不少敬意。
? ? ? 第二天的手術比昨天的更復雜,但我們作為臺下的觀賞者卻看到大師處理困難時表現得游刃有余,看他通過手上的器械將病變從周圍的神經和血管中剔除,你真的不由感嘆這雙真的是“上帝之手”。終于來到最后一臺手術了,這是一臺巨大的頸內動脈瘤,做這種手術就像拆除一個炸彈,一個疏忽就可能引致無法挽救的大出血,而這又是Juha教授的強項。教授憑著嫻熟的技術很快就來到動脈瘤頸,因為動脈瘤太大了無法暴露全貌,教授采取的策略是阻斷動脈瘤近遠端的血流,然后剪開動脈瘤壁,縮小動脈瘤的體積再慢慢從瘤頸上動脈瘤夾。但這時候意外發生了,動脈瘤剪開后血不斷地往外涌,估計是雖然頸內動脈阻斷了,但還是由后交通動脈這條小分支參與供血。教授因為已經有過多次處理這種情況的經驗,還是頂住壓力通過不斷地交替及更換夾子把動脈瘤頸給夾上。但夾子的反復調整過程中不慎把瘤頸與頸內動脈交界處撕裂了一個口子,雖然出血經過反復阻斷后停止了,但代價是要犧牲掉整條頸內動脈。還好術前教授已經做好測試評價過患者是可以犧牲這條血管的,但估計術后患者還是會出現神經功能障礙。
? ? Juha教授下了手術臺后坐在電腦前面反復地觀看病人的片子,他眼眶深陷,目光略顯沮喪,估計經過超過十個小時的作戰,他已經筋疲力盡,畢竟是年屆七十的老人了。沉思良久后他對著鏡頭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學生一樣誠懇分析在術中所犯的錯誤,他承認低估了后交通動脈供血帶來的影響,因為以前類似的患者處理是沒有問題的。作為臺下的我,觀察到的是動脈瘤夾的準備并不是很充分,國外醫生同樣的手術動脈瘤夾起碼有兩百個以上,而今天我看教授上的只是蛇牌790的夾子,如果夾子足夠長的話相信就不會出現后面的問題。這就是國內和國外頂級醫院的差距,有時候不是人的差異,而是先進的器械和設備的差異,但教授已經習慣了在國外的工作環境,來到中國還沒有適應過來。難得的是 Juha教授并沒有提過器械的問題,只是檢討自身的不足。鏡頭前的他,你并沒有感覺到是一個神經外科巨人,只是一個親切而又謙遜的長輩在和你聊著手術的得失。
? ? ? 第二天的早上問了一下昨天患者的情況,患者出奇地并沒有發生嚴重的神經功能障礙,只是有些輕度乏力,相信很快就會恢復。我不禁驚嘆生命的神奇,那個病人絕對沒有意識過自己曾經距離死亡是那么的近,只有醫生才知道,天堂和地獄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在離開鄭州的高鐵上,看著窗外飛馳而去的建筑物,我的思緒飛回到大師的談話中““每一臺手術前我都或多或少的感到害怕,但是這種害怕并非來源于未知的東西,而是害怕自己是否能成功地實施術前所計劃的策略,包括每一個細節和可能會出現的“驚喜”。但當你打開顯微鏡,看到如此美麗的顯微解剖世界時,所有的焦慮就立刻消失了。害怕所帶來的猶豫和顫抖被成功所產生的決心和穩定完全替代。”
? ? 神經外科手術的麻煩在于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問題,都有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后果。如果手術出現了問題,對于患者來說是100%的災難,但對于我來說只是5%。我所能做到的是將5%盡畢生之力減少至0,雖然我知道即使如Juha這樣的大師也無法做到.......但我還是會戰斗下去[拳頭][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