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小軍從老家探家回來了,給肖雪,何奈帶回了一大堆美味的家鄉食品,也眉飛色舞的帶回了一個令肖雪,何奈眉開眼笑的相親故事。
林小軍是何奈的“一級老鄉”,兩人來自同一個鄉,同一年入伍,乘同一列火車到濱海。二人是真正的情同兄弟。
剛入伍時,在他人眼里,在各自心中,林小軍的條件應該是優于何奈的。高大健壯的林小軍是家中長子。人說:“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估計中國的百姓也是個個當自己是皇帝的,所以,其實好多百姓也是偏愛長子的。林小軍在鄉下林家,也如同何家大寶一樣,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學習成績也算不錯,雖說高考落榜,但好歹也是正二八經的高中畢業生。跟那只是上了半年高一的何奈,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入伍時,林小軍就是懷揣著軍校夢到部隊的。到部隊后,第一次考軍校,差了三分;第二次,差九分。當時,林小軍從連部三樓跳下去的心都有。
后來,林小軍決定接受現實,去讀士官學校。其實心里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希望能像有些優秀的士官一樣,憑自己的工作能力提干,成為軍官。
林小軍去讀士官學校時,何奈還在連隊擔任司務長。到了士官學校的林小軍,由于自身確實具備一定的能力,最主要的還在于踏實肯干,所以迅速在同屆學員中顯得出類拔萃。林小軍又一次對生活對前途充滿了信心。
一次過節,學員隊加餐。喝得微醺的林小軍在戰友們的起哄下,抱起吉他唱起了歌,博得了戰友們的滿堂喝彩。
自娛自樂結束之后,由于添加了酒精而更加放大了內心的豪情萬丈,激情澎湃。林小軍在書桌上鋪開了信紙,又一次從事那個年代所有的在校學生最愛的事情:給遠方的朋友寫信。
何奈是林小軍通信最多的戰友,套用今天的話,叫做:沒有之一。這句話雖然在今天被用得太濫,以至于有望當選最惡俗語言之一,但用來形容當年林小軍與何奈的關系還真是蠻貼切的。二人有心靈相通的時候,也能猩猩相惜。
那天晚上,林小軍在信中描繪了自己在學校的狂歡,也簡單的敘說了自己的雄心壯志,最主要的,他為何奈的前途感到擔憂。
他說:“我留在部隊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你怎么辦?你對自己的前途作何打算?明年你何去何從?是轉志愿兵,還是退伍做別的打算?”他是明白他的,轉志愿兵還真不一定是他的選擇。
到了九月份,傳來了好消息,何奈考取了軍校,直接擁有了軍官身份。林小軍衷心地為何奈感到高興。而且他也覺得這也是他預料之中的事。他知道他有這個實力。
林小軍從士官學校畢業之后,回到老連隊干了一段時間,因為頗有幾分舞文弄墨的能力,被選調到濱海基地宣傳處工作。宣傳處人才濟濟,青年軍官個個才高八斗,可就在這汪洋大海之中,林小軍的文采也沒有被淹沒,再加上比才高八斗們更多了一份踏實肯干,所以,在宣傳處干了幾年,就作為志愿兵提干的對象被報到了上級機關。
老天爺似乎還是長了眼睛的。
所有待提干人員的材料檔案要經過嚴格的審核。林小軍的檔案被發現了問題,涂改過。凡是檔案有涂改痕跡的,統統不能提干。林小軍沒想到自己會敗在這一關上,也不相信會是這一結果。后來弄清楚,是入伍時,鄉人武部的干部填寫錯了又涂改的。但是,那一年的提干機會也過去了。
處領導是真心想幫幫這個踏踏實實干活的老志愿兵,讓林小軍回老家人武部寫份證明材料。林小軍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了那份加蓋了鮮紅大公章的證明。
第二年,處里又將他作為提干對象報了上去。審核時卻被告知,對于這一年的提干政策而言,林小軍,超齡三個月。
大門,從此關上了。
處里領導對林小軍,真稱得上無可挑剔,雖然只是個志愿兵而且還沒家屬,可考慮到他的工作需要,還是給他在基地大院分配了一間相對寬敞的單人宿舍,這對于許多年輕軍官來說,都是奢望。
處里的戰友,同事,對林小軍也是沒話說。年輕一些的甚至對他恭敬有加。所以,也甚少聽到林小軍有什么抱怨。是啊,有什么抱怨的,又能抱怨誰?
一個周末的夜晚,一眾戰友在林小軍的宿舍吃田螺喝啤酒,打撲克。深夜,大家紛紛散去。最后告辭的是何奈、肖雪夫婦。林小軍說要送送他倆。
說是送他倆,可林小軍卻孤獨地行走在夫婦二人前面。深夜的基地大院,繁星滿天的夜空下,林小軍突然握緊雙拳,似乎要大聲吶喊,發出的卻是壓抑的聲音:“老天爺,你待我不公!”
如今,看著林小軍喜上眉梢,肖雪真心為他高興。對于心性單純的人而言,愛情真的是個好東西。
林小軍雖與何奈同年入伍,卻比何奈年長兩歲。年近三十的人仍無結婚對象,家里人著實著急。跟何奈一樣,林小軍要認識可愛的姑娘,基本得靠人介紹。可林小軍的非軍官身份,似乎壓制了軍嫂們說媒拉纖的熱情,而這,似乎也不能僅僅責怪嫂子們勢力眼。
林小軍不相信愛情的大門也不向他敞開。在某著名婚戀雜志上刊登了一則征婚啟事,原本并不抱多大的希望。殊不知,“振臂一呼,應者云集。”前前后后收到了一千五百多封應征信。
對那些應征信,林小軍確定了自己的原則:來信必閱,閱后必復。比編輯部的編輯們敬業多了。可是,“知之非難,行之不易。”一千五百多封來信要一一回復,卻非林小軍憑一己之力可以完成的工程。
于是,那段時間,林小軍的親密的戰友、老鄉們便都領到了一份光榮的任務----回信。何奈當然也沒能成為漏網之魚。但何干事工作繁忙,這一任務便責無旁貸地落到肖雪肩上。
肖雪客串編輯一職,欣慰地發現,藍天之下,擁軍的姑娘,不,擁軍的女性還真是不少。
有一四十來歲的中年姐姐,說自己擁有高超的按摩技藝,如若與林小軍結緣,保證每天將林小軍按得舒舒服服,延年益壽。
肖雪代高大魁梧,血氣方剛的林小軍神往了一番那迷人的景象,笑得趴在桌子上。
眾戰友群策群力,給林小軍確定了三個精華培養對象。浙江的詩韻,安徽的王芳,湖南的黃麗娟。
肖雪傾向于湖南的黃麗娟,因為她也是個老師,字也寫得最好。詩韻,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不是真名,你看她的收信人姓名就是金小芳,而且字寫得一塌糊涂。王芳,好像文化水平不高,好多錯別字。
軍中熱血男兒們與肖雪意見不大一致。他們覺得字寫得好不好有什么打緊?而且據說女孩子的長相與她的書法恰恰成反比。肖雪這才注意到詩韻與王芳隨信寄來的是如夢如幻有著飄渺美的藝術照。
大家爭執不下,何奈一錘定音:“拿撲克牌來。”
用J、Q、K各代表一個姑娘,反面朝上,讓林小軍摸三次牌。結果三次有兩次摸到了J,而J是代表湖南的黃麗娟。
點擊率如此之高,自然引起眾“編輯”的關注。大家拿著黃麗娟的照片和來信反復研究起來。
都覺得肖雪說的有些道理,黃麗娟的文化水平確實比另兩位高一些,也顯得有修養一些。但是,看照片,她也確實沒另兩位漂亮。
各位男“編輯”還是割舍不下那打了柔光又似乎披上了一層朦朧面紗的藝術照上的兩位不知真假的美人兒。讓肖雪對于“男人都是視覺動物”有了更深刻的印象和更深層次的理解。而對于多年后修圖神器的流行,也打下了理解的基礎。
最后定下來的方案是:林小軍全副心身回應詩韻,王芳,黃麗娟三位姑娘的來信,與三位姑娘建立通信關系。黃麗娟成功進入前三甲。
其他姑娘們的來信則由眾戰友分工,回信做個了結。海選總是如此滴殘酷。
與三位姑娘通信兩三個月之后,林小軍放棄安徽的王芳,說是文化素質確實差了點,難以有心靈的共鳴。還是何奈選擇姑娘的標準高大上啊:秀外,慧中。
其實,問題還是在“秀外”上。
在林小軍的強烈要求之下,三位姑娘都寄來了生活照——非藝術照。亦即沒修過的照片。離本來面目應該更近一點。
王芳在生活照上亦稱得上是美女一枚。但林小軍對著照片中的美女左看右看,驚覺畫中人有些貌似同鄉戰友魏鋒的家屬。
魏鋒在參軍入伍之前,因緣巧合,認識了美麗的江西農村姑娘錢小燕,因為害怕基本到手的小燕子飛了,于是在到部隊前,火急火燎的與錢小燕訂了親。光榮成為當時的同年兵,主要是無比向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農村兵的艷羨對象。
后來,魏鋒考取士官學校;后來,魏鋒提干,當上了軍官。對于魏鋒的“發跡”,錢小燕認為完全是因為她有旺夫命。
魏鋒雖然還不到家屬可以隨軍的級別,但錢小燕卻是常年呆在部隊的臨時家屬房里。反正她在老家也沒工作,反正她也不想工作。
有著旺夫命的錢小燕,像許多有旺夫命的女人一樣,迅速給老公生了個瘦小的黃毛丫頭。又迅速將自己象加了酵母的面團一樣發了起來。
那一家三口出現在眾人面前,怎么看怎么像一株肥大的向日葵旁邊站了兩棵干枯黃瘦的狗尾巴草。
越發具備旺夫相特征的錢小燕,因為一系列事跡讓她自己和她老公在軍營名聲大振。
有一日,魏鋒與他的處長從辦公樓出來,站在辦公樓前聊點工作上的事。魏先鋒工作勤懇,頗得幾分處長的歡心。處長扔給魏鋒一支煙,魏鋒與處長吞云吐霧起來。
錢小燕遠遠地走過來了。
魏鋒下意識的將香煙往軍裝袖子里藏了藏,頗有幾分緊張而巴結地朝老婆笑笑。
錢小燕神情篤定的走到老公面前。一個耳光響亮的在魏鋒的臉上炸響。她不無鄙夷又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傻B,偷偷摸摸沒點男人的樣子。”
話說那天晚上,林小軍在明亮的臺燈下欣賞著王芳姑娘的靚照,卻發現了王姑娘與錢小燕的貌似之處。這一發現,差點驚出了林小軍一身冷汗。
王芳姑娘,安徽人;錢小燕,江西的美麗少婦。想必林小軍是過慮了。但受了驚嚇的林小軍還真是打不起精神給王芳姑娘回信了。
眼看著王姑娘的來信積攢了五六封,拆都沒拆,遑論回復。而這實在不符合林小軍為人的準則。
這天,林小軍戰戰兢兢拆開王姑娘的一封信。一股火藥味撲面而來。
王姑娘因為林小軍好幾天沒有回信,不勝煩惱,在信中大發脾氣,如此描述自己的心情:“我都快煩死了,你是出車禍了嗎?還是掉海里淹死了?我氣得將你的照片撕了個粉碎。再不回信,我就跑到部隊來找你了。”
這就不僅僅貌似了,硬是神似啊!
林小軍又驚又氣,將王姑娘的信遠遠扔到一邊。
至于林小軍如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讓王姑娘既接受不再寫信聯系的事實,又不敢真的跑到軍營來撒野。我就按下不表了吧。
總之,到年底,林小軍的休假報告批下來時,一個重大的抉擇又擺在了林小軍面前:是先去偉大文豪的故鄉牽手詩韻姑娘,還是先去偉人曾經看萬山紅遍的橘子洲頭,與黃麗娟進行歷史性的會晤?
難以取舍,所以難以定奪。
關鍵時刻,蠢人何奈又貢獻出蠢辦法一則。
取硬幣一枚,朝空中高高拋起,幣值朝上,去浙江;反之,去湖南。
蠢人何奈遇到許多難以定奪事情,都是這么干的。將棘手的問題交給老天爺去決定吧。
三局兩勝。又是湖南,又是黃麗娟。緣份啦!
林小軍接受命運的安排,高高興興,整裝啟程。
結果呢,不用我多說,看他那一臉的眉飛色舞就知。見到黃麗娟,林小軍立刻打消掉“如果不行,就去浙江”的計劃。
林小軍說:“麗娟文靜秀氣,知書達理,就像另一個肖雪。”
林小軍還說:“臥槽,老何還算得上是我們真正的媒人了。”
林小軍逗弄著抱在懷里的妹妹:“叫干爹,叫干爹。”
何奈道:“親爹都還沒叫過,還叫干爹。覺得滿意,就趕快把婚結了。自己也生一個出來玩兒唄。”
他倒是閃婚閃出滋味來了。
林小軍又何嘗不是這個想法呢?
話說:“老男人戀愛,如同老房子著了火。”勢不可擋。
年近三十的林小軍自然是算不得老男人的,但血氣方剛,又常年生活在那雄性生物扎堆的地方,不曾親近過異性。突然遇到了那嬌俏迷人,無比對自己心思的姑娘,愛起來,那勢不可擋的勁頭,跟那老男人也是有的一拼的。
從湖南回來之后,林小軍經常性地處于坐立不安,抓耳撓腮的狀態。一個一個電話,一封一封信的催麗娟來濱海。他想天天跟她在一起。
麗娟雖然也處于熱戀之中,但明顯淡定多了。再說也確實走不開,作為教師的麗娟哪能說來就來呢。
林小軍心里有時覺得遺憾和埋怨,同樣是老師,怎么就沒有肖雪那么干脆,爽快呢?
(2)
這天,何奈下班回家,帶回一個令肖雪心碎的消息。
林小軍從湖南回來后,實在熬不過內心的思念,給黃麗娟拍了一封電報:“再不過來,你就等著來收尸吧。”麗娟收到電報,芳心大亂,陷入甜蜜的痛苦之中。急急慌慌找校長請了一周的假,來到相思病晚期患者林小軍身邊。
小別勝新婚。二人既是小別,又是新婚。百般的恩愛,百般的激情,百般的甜蜜,任何人都是想象得出來的。無需贅述。但是,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太快。一周的假期稍縱即逝。麗娟該踏上歸程了。
火車票已經買好,下午三點的。
中午,二人在林小軍的單身宿舍依依話別。林小軍突然又不舍得放麗娟走了。一本正緊地說要去換票,并將麗娟的行李藏起來。麗娟不干了,說學校那邊不好交代,哄孩子似地哄了林小軍半天。無果。
麗娟佯裝生氣,道:“你不讓我走,我就從陽臺跳下去。”說著,人已到了陽臺上。
林小軍的單身宿舍在二樓。從二樓的陽臺跳下去,黃麗娟是沒有那個膽量的。蠻撞如肖雪也不會那樣干。自取滅亡的事誰會干啊?又不傻。
麗娟趴在陽臺上往下看,發現一樓的住戶臨著陽臺的那間房間的門大大的敞開著,真的是大大的敞開著,因為木門的一角都露在陽臺外面了。
麗娟腿長個高,估計跨過陽臺,就能輕輕松松地踩在那扇木門上面。從一樓的木門上面跳到樓下的水泥地上,那就更是輕而易舉了。
這么想,她就這么做了。
一樓的那扇木門的門栓壞掉了,住戶將那扇門擱在陽臺上,等著管理科派人來修呢。麗娟苗條清秀,身輕如燕,卻也有著壞掉的木門不能承受之重。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林小軍一個箭步跨到陽臺上準備阻止麗娟時,只是輕輕的觸碰到了麗娟的光滑如絲綢般的頭發。眼睜睜的看著麗娟飄飄然如仙女般墜向地面。
幾乎瘋了的林小軍發瘋般地沖下樓去,抱起昏迷的麗娟發瘋般地沖向基地醫院。
黃麗娟高位截癱,估計一輩子都得在輪椅上了。醫生跟何奈等戰友嘀咕:“像這種摔傷的病人不能用這種方式送醫院,如果用擔架,情況可能會好一點。”沒有人把這話說給林小軍聽。那會殺了他。
林小軍已經同黃麗娟領取結婚證了。他打算年底退伍,去麗娟家鄉。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老天在做主。但,不離不棄,終歸是我可以說了算的。
老天爺,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