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一
我，一個赴京趕考的書生，路過江南。
江南與我從前到過的地方有很大的不同。它沒有都城的繁華和喧囂，它像一位青春的少女，矜持地，慢慢地向我展示著它的美。
走進江南，給人一種如入夢境的幻覺。到處是青石板路，彎彎曲曲的溪流，古樸的石橋，來來往往的烏篷船。河畔上，少婦們用洗衣槌摔打著衣服，平靜的河面上泛起了漣漪。如今雖是三月，但這里的女子退卻厚重的棉衣，穿上了輕薄的衣裙。她們打著油紙傘從煙雨中走來，又融入到了迷霧中，只留下了絲縷清香和笑談聲。
我醉了。
? ? ? ? ? ? ? ? ? ? ? ? ? 二
夕陽已經西斜，把路邊灰瓦白墻的屋舍、墻角的蘭草和青石板路都度上了淡淡金黃，也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路上的行人已漸漸少了許多，屋舍上飄起縷縷輕煙，而陪伴我的只有那靜靜流淌著的小河和沉默不語的石橋。我感到莫名的孤獨和惆悵，想起了遠方的親人，也為前路而迷茫。此次進京趕考，能否入榜一切都是未知。如若落榜怎么告慰家鄉的爹娘，對得起他們二十余載的養育之恩？
我搖了搖頭，把這些思緒拋開，這是江南帶給我的。我牽著馬，準備找一家客棧。
清脆的馬鈴聲和馬蹄聲在青石板路上回蕩著，忽然，路邊閣樓上的窗戶被猛地推開了。
是一位年輕的女子。她身著淡青色的衣裙，有著姣好的面容，烏黑發亮的發髻上帶著一支銀簪。但細看，她略顯憔悴，臉上未搽脂粉，柳眉未描，朱唇未點，頭發也顯得散亂。但我仍能想象出她美麗的模樣。像初夏西湖上盛開的蓮花，淌著露水，在風中輕輕搖曳。
她猛地推開窗，嘴角上揚，眼睛中透出喜悅之情，整個面龐在這一刻換發青春的光彩。然而，她看到我后，那一抹笑容凝固在了嘴角，繼而換成苦笑，臉上又換上憔悴的模樣。她的眼神中流露無限的哀傷，讓人憐惜。她看了看我，又定定地看了看遠方，輕嘆了一聲，關上了窗。
繡花的窗簾輕輕顫動著，連同我的心。
? ? ? ? ? ? ? ? ? ? ? ? ? 三
夜，降臨了。
躺在床上，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不知怎的，腦海中總是浮現那女子的身影，揮之不去。她的面龐讓我沉醉又讓我憐惜，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的哀傷讓我的心也隨之顫動。
我披上衣服，打開窗，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江南的夜晚竟如此寒涼！朝窗外望去，一條小河靜靜地流淌，倒映著天上的殘月。河面上幽幽泛起鱗波，揉碎了月影，像那女子哀傷的眼神。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幾聲蟲鳴和遠處的打更聲。
也許，是她的夫君常年在外，她便整日期盼。今日，她聽到馬蹄聲，以為是夫君歸來，才欣喜得推窗而望。可惜,事與愿違，她只能掩窗而回。此刻，我仿佛了解了她為何正直青春年華，臉上卻是那樣憔悴。我不禁怨恨自己，為何要在她的窗前經過，給了她泡沫般的希望，又讓她失望，讓她悲傷。可惡！可恨！
窗外，殘月斜掛蒼穹，月影寒斜，流水無聲……
? ? ? ? ? ? ? ? ? ? ? ? ? 四
一夜無眠。
今天就要離開這里了。我整理好行囊，牽著馬走出了客棧。路上，行人匆匆。空中飄起了細雨，灑在我的臉上。這是江南在為我送別呵，我心暗想。
我猛得停了下來，不知不覺來到了那所閣樓下。但是這次，沒有匆忙的腳步，那美麗的身影并未出現。只是窗扉緊閉，繡花的窗簾隨風舞著孤獨的弧，我感到莫名的空虛和些許的失落。
昨日的驚鴻一現，那美麗的身影便深深烙印在我心中。也許今日到此，也是心中有所期許，只盼著能在見上她一眼，也算是此去無憾了。罷了，罷了，不要心存幻想，還是離去吧。
我牽著馬繼續前行。
也許，我只是個過客，江南的過客，她的過客。我不是她所期盼的人。她就像那憂傷的夜，我就是劃過的流星，一閃即逝。也許，我犯了一個錯誤，一個美麗的錯誤。我帶給她喜悅與希望，又帶給她憂傷和失望。
我抬頭望望天，雨依然下著，為我，也為她。我牽著馬，轉身回望，把這江南的美景藏在我的心中，連同這美好的際遇。再見了，江南。
馬蹄聲響起，灑滿了青石板路，飄向遠方……
錯誤
鄭愁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