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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外婆的歌
? ? 外婆就這么坐在飯桌前,那是一張外婆外爺結婚時就存在了的不知是什么木料的四方桌子,上面鋪了一層油紙桌布,油紙在歲月的侵蝕下漸漸脫落,這里一塊早已脫落到地上被掃進柴火堆,那里一塊看得見木桌的褐紅。從屋外進來的風吹得比頭頂的風扇還響,外婆的嘴角粘著一粒西瓜籽兒,像是一顆時間沉淀出的美人痣。外婆用指甲縫全是菜漿的手擦去它,西瓜籽兒掉到地上的小坑里,外婆繼續著她的故事。
? ? “你們現在是沒吃過苦,你不曉得往年,你媽媽都還小哦,和你舅舅,幺姨還沒得你們現在高,沒得啥子吃的喃,哪像你們現在吃得這么好!”外婆把手里的花帕子放到桌子上,蒼蠅飛到盤子里的西瓜皮上,我想西瓜皮上泛紅的瓤應該就是它們今天最棒的甜點。“他們三個都還在街上念書,你外爺在桐樂那邊給人家打衣裳,好久回來一次,三個娃兒每周住校要帶菜呀怎么辦沒得吃的呀!那個時候屋里就只有一個飯盒子,就像水缸上舀水的那么大,三個娃兒一起吃,每周背一口袋紅薯去學校,每一頓學校蒸飯了就切一個放在飯盒里面,只放一把米,你媽媽是大姐咯,要讓得人些,每頓就吃紅薯,把米給你舅舅和幺姨吃。每周帶啥子菜你曉不曉得,我每周給他們炒大口袋泡菜,在外面找一把野蔥花一起炒,裝好就讓他們帶去吃。”我一刻都不曾離開外婆的眼睛,因為我希望她能把這段故事講給我聽,我也能把這段故事聽完。
? ? 我又把冰箱里涼好的西瓜切給外婆,咬了一口吐出一顆黑色的西瓜籽兒,正好吐在門口,我還記得那是昨天毛毛蟲爬過的地方。外婆說瓜甜,拿起桌子上的花帕子擦去嘴角涼涼的汁兒。
? ? “你們現在身體都好,又想去以前你舅舅好瘦,天天到大隊里去干活,我始終都記得有一天他喊我:媽,你看上次我比腿的時候還有這根草這么粗,現在比的時候就差一大截啦。”我曉得他是在給我說他瘦了,你想嘛,那個時候每周炒的泡菜都沒得啥子油水。有一次有人給你外爺送了一罐豬油,他拿回來又給你大祖祖送去,你大祖祖那時候得了病呀,我估計是癌癥,肚子鼓得老大,天天喊痛,你大祖祖就喊你舅舅去照看她,你舅舅等她喊痛了就去舀一碗涼水,或者把火燒起放一塊豬油在鍋里熬水喝,她也沒活好久就死了。”說到這兒外婆起身把盤子里的西瓜皮端去給豬圈里的豬,看著那不再輕松的腳步,又想起外婆說過這雙大腳也曾在泥里濺起泥花,也曾在山坡上落下腳印。
? ? 外婆說過,外爺是個裁縫小子,以前沒有多大力氣,給大隊干活的時候,大家挑糞都不敢走外爺的后面,怕一不小心外爺向后倒然后潑他們一身糞。可是外爺生了一雙會做衣服的好手,同對的人有好幾個都是他的徒弟,所以外爺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師父。外婆說過,以前沒有西瓜吃,有個西瓜都不敢擺在外面吃,生怕過路的鄰居看見了得分他們一塊,就等到晚上洗了澡了兩個人坐在椅子上邊吃邊笑,我想這也不是小氣。外婆說,那個時候的西瓜比現在的甜,那個時候的太陽沒有現在的大,那個時候的日子也沒有現在的舒坦。
? ? “老羅誒,快過來幫我一下哦!”外爺在院壩里喊。“來啦!”外婆又把帕子放到桌子上。“外婆,我去燒水煮飯咯。”
“嗯,煮了早些吃。”外婆邊說邊往外面走。外爺在院里站著,陽光照下來,影子瘦得像柴草。灰塵飛得很高,在耀眼中碰撞得像大河里的石頭。鴨子從田坎上的小路一擺一擺的回來了,圍著外爺外婆啄這兒啄那兒,外爺用腳踢開它們,被踢的鴨子撅著屁股甩開了兩只黃黃的鴨掌跑開,又跑回來抖落幾根白色的羽毛到外爺正在收的玉米粒堆里,像是示威。外婆撿起一個玉米棒子扔過去,它們就嘎,嘎,嘎著。
? ? 花帕子洗了晾在竹竿上,水滴到石縫里,外婆的老故事和石縫里的玉米粒一起生長,等到長出了苗,新故事又成了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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