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于16周歲生日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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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貝,今天是你離開的十周年紀念日。我把日歷上的10涂成一片黑暗。在我寂寞的時候。我多么想你。
十年后的昨天,我過了第十六個生日。好多好多同學給我開Party。我一直在笑,臉都酸了。妹說你都老大一人了,笑得跟孩子似的。我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當他們大聲唱生日歌的時候,我閉著眼睛。告訴自己,她在這兒的。有些事情我無能為力。吹滅蠟燭然后許愿。白熾燈重新被打開,刺眼。剛才的燭光仿佛暮春里的一場花瓣雨,轉瞬逝去。
那樣清醒地看見自己的虛偽。
就像穿過夏日樹蔭的班駁陽光。
可我愛的是秋。我們都出生在日光隱去夏日最后一聲蟬鳴的時刻。每到秋天我都把眼睛長久地定格在午后的天空,恨不得把藍嵌入瞳孔。有人說,把眼睛從湛藍天空剝離下來的疼痛。很恰切的句子。
最近在重讀安妮寶貝的《薔薇島嶼》Island of Brair,多么美好。繁盛而孤立。當我再次讀到“我要告訴你,我的愛”這個句子時,眼淚還是無可救藥的決堤。我們總是奢望能夠像從前那樣直抒胸臆。
最近又開始患病了。在突破整整32天3小時12分鐘的未流淚記錄后,我建立起來的堅強防線還是土崩瓦解。當時把《橘子紅了》整部借回家,然后以少有的心情和耐性一個人坐在地板上一碟一碟地放。我看到周迅問黃磊那你當時為何送我香袋黃磊手足無措的樣子時眼淚忽然就出來了。剛開始自己并沒有察覺,只是感覺胸口堵。后來感覺臉上有濕熱的東西的時候我開始發慌了,用手在臉上胡亂地擦結果越擦越多。最后我索性回房間抱著被子睡覺去了,就連DVD機都沒來得及關。于是后來聽到他們接吻時撞到鋼琴上的聲音。空洞而響亮。
我總覺得那是喪鐘。
當時怎么就哭了呢。怎么會呢。這些年來眼淚這矯情的東西就沒離開我眼睛過。就連發呆的時候它們都會大顆大顆地在我臉上肆虐。我開始詛咒起左眼上那愈養愈大的淚痣。
我媽說你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卻因為比我晚幾個小時而委屈地叫我哥呢。十年前的我,或許,甚至是現在的我,以后的我,都無法理解當時那個跟在我屁股后邊兒跑來跑去叫浪哥哥的小丫頭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那時的我矯情地認為自己的淚水會在我們六歲生日的后一天流到枯竭。可后來的事實無情地打破我臭美的想法。我在你走后的第二天就再次哭了,因為被鄰居家的小孩子搶了皮球。
而如今,我又厚顏無恥掛著天生就不怎么止得住的淚水在給你這東西。媽說我這是種病,間歇性的。我不知道。她是醫生,而我不是。我只知道一個一再一再又一再發誓不哭的男孩子在眼淚掉了又掉后終于再也不敢想象自己會守什么諾言。
請原諒我對自己的沒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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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四年級終于學會寄信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想向你展示,等了好久卻收到一封“查無此人”的原封退信。我拿著信把這個詞抱著一本詞典查,然后拼成我能理解的意思。多么可怕的詞語。查無此人。我再次查了一遍,試圖給它找個可愛一點的解釋。然后再查。我就這樣花了一個星期六下午,卻始終查了一個心灰意冷。于是我又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哭泣。記得三年前我問媽你的電話時我媽告訴我她忘了,我就開始鬧鬧得筋疲力竭歇斯底里。而這一次我又得哭了。盡管我們說好從那以后就不哭了的。
轉眼又七年。七年里我已經習慣了給你寫信,然后在收到“查無此人”字樣的退信的時候再寫一封。今天是9月10日。我們說好不哭的十周年。我們在一起過最后一個生日的十周年零一天。我邊聽著莎拉布萊曼邊給你寫信。是的我長大了不再那么容易哭了。心底的童話被打碎了再重新拼起來,被打碎了在重新拼起來,最后完全忘記了它原有的樣子。曾經共同扎根在我們心中的夢想如今已經大相徑庭了吧。過生日的時候大家都來了。包括我的他,朔。他用很溫柔的口吻對我說小公主生日快樂。然后送我生日禮物。是一本銅板紙裝的《小王子》。精美的畫面流暢的質感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總能知道我的愿望。他惟獨不知道我愛他。我于是感到深入骨髓的悲哀。一個無限包容無限疼愛玫瑰的小王子卻不知道她愛他。明年春天他就要離開這朵玫瑰去往巴黎。虛榮的玫瑰卻不肯開口挽留他。我就是這朵玫瑰。我只有在心里乞求他在遇見更多更美的玫瑰時能遇見一只狐貍來喚醒他,告訴他,這里,有一朵玫瑰始終在等著他回來為她罩上玻璃罩,打死毛毛蟲。
我多么愚蠢。如今仍舊獨守空房。
我的這間200平方的兩層公寓總是很空曠,爸媽都離開了。偌大的房間,就連一枚硬幣的著地聲都顯得驚心動魄。
我開始很懷念起從前的那些小幸福。身體孱弱的你在別人欺負我的時候總是很勇敢地站出來雖然總是被打得淅瀝嘩啦。你牽著我的手跑過我們家樓下花園。你在我摔倒后教我好孩子不能哭的樣子。聰明的你在中班的時候就擺出老師樣教我拼音和算術的樣子。還有分別時你哭得一塌糊涂的樣子。那時候我不敢站在鏡子前,因為你說又哭又笑的樣子很難看。
那次你被打得好慘。我為了讓你不諷刺我的哭泣而拼命把嘴角往上拉。可是你卻出奇地溫柔。你說,如果笑不起來的話,還是哭吧。這樣子多難看。
然后我就哭得好徹底。
可現在,我又不懂該笑還是該哭了。要是是你,會怎么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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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終于轉涼了。一到秋天這里的落葉就把學校里的路墊上厚厚的一層,踩上去的稀薄碎裂聲讓人隱隱心寒。我總是帶著耳機把聲音調到最大以躲避這種聲音,可腳底若有若無的觸感還是如針一般刺傷我的神經。我纖細的神經總是需要大量的麻醉才不會受傷害。最近淚水還是無法停止尤其是走在楓葉上的時候,淚腺里的液體就會像洪水一樣涌出來,怎么都止不住。校方知道我的這種麻煩的毛病后,允許我戴著墨鏡進出學校。我堅持不戴。我小學時戴墨鏡上學結果同學們看我猶如看ET。
我在英語周記上寫“The falling leaves join together to form a great ceremony called death.”張吟秋說得對,葉子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什么春回大地萬物復蘇,都是扯淡。感情也是一樣。
我喜歡在城市的邊緣游蕩,看那些只有在那里才看得到的城市粗暴的傷口。居住在城市中央的人看不清他破碎的面孔,他們的眼睛被光怪陸離的美好給迷亂了。城郊那些頹零的建筑像一個巨大的嘆息,縱橫交錯的長青藤和爬山虎,還沒被鋪上混凝土的安靜黃土路和柏油路,而在它們的旁邊是繁忙的高速公路,不時有最新款的皮卡和奔馳開過。文明和自然彼此劃傷原本完好的面孔,一場無聲的曠日持久的戰爭在這里暴露無余。晚上的時候,穿行于城市的縫隙。也只有在這些地方才看到生活真實的一面。繁華背后的污穢,齷齪和混亂的一面。在這里看到縮在角落睡覺的乞丐,被孩子們拋棄的原本精致得讓人感動的洋娃娃,野外做愛偷歡的男女,他們原始的呻吟和喘息聲如同月光一般灑滿每個縫隙。還有蟲鳴。我才知道城市里原來也會有這樣的天籟,如果沒有人的存在,世界,就連城市,都可以那樣靜美。
雙腳如此地不知疲倦。它們以快于常人雙腳兩倍的速度長時間地前行。看到一些美麗的東西,記錄下來,心的角落開出爛醉的花朵。這些時刻,一切都那么完美無缺。但末了,我總是把它們燒掉。知道為什么嗎貝貝。那些事物,那些妖嬈得驚艷的事物,它們在人群中,在陽光下無法生存。黑暗與寂寞的寵兒們。它們必定是在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出現時,在嘈雜的哪怕是一分貝的人聲出現時,灰飛煙滅。不愿擱下浮華和光的人們,永遠無法抵達夜的懷抱。
有時回想起從小到大的夢想,就覺得很了然。買汽車去環球旅行、蓋房子給爸媽還有你們一家住、當主席、掙大錢、談個完美的戀愛、當小資、談戀愛、去旅行。看上去,好象是在轉圈子,許多夢想毫無變化或者大同小異。可是其實,每次許下愿望時的心情都截然不同。每次的想法都比之前的更加周全和成熟。莫名其妙地成熟。
貝貝,請原諒我的自言自語。因為我無法想象你現在的生活。十年,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但已足以把童年擁有的一切都埋葬。我們長大了,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彼此安慰了。多么令人傷感。
有時這樣想,如果有天我們再次見面該多好。可也會擔心啊,如果你不想再叫我浪哥哥了該怎么辦,如果你不認識我了怎么辦,如果我們的性格水火不容該怎么辦。我的擔心并不無道理,我與好多童年的好朋友都已經合不來了。現在很怕聽《那些花兒》,會心痛。
或許我們還是不見面為好吧,多少,留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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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們原來的家里,每到秋天,你都帶我去揀楓葉,那么多的楓葉,你揀起來就像揀珍珠一般。我不敢多說話,因為那時,你總是顯得那么憂傷。你把它們都帶回家,結果被阿姨罵了。
很清楚地記得你那時的表情,漫不經心地掐著自己的手指。最后阿姨把你揀回來的楓葉從陽臺全部扔了出去。只有那一瞬間,雖然只有那么一閃,我看見你的眉心狠狠地抽動了一下,臉色一下子慘白了。你沒有轉頭去看那些楓葉,那些如蝴蝶般漫天飛舞,在阿姨的強迫下重新死亡一次的楓葉。
那天半夜我下定決心偷偷地溜了出來。我把白天里阿姨扔下的楓葉一片一片地揀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它們有的已被踩了好幾腳,有的被車碾得面目全非。我忽然感覺到一種近乎肅穆的悲哀,你那憂傷的眼神就那樣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走到我們小花園的中心,那里有一塊土地是什么都沒有種的。我把它扒開來,卻發現那里已埋了許多許多許多的楓葉,它們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那種美麗安詳足以讓每個看到它們的孩子感動。我把新的楓葉們放了下去,又重新把土蓋好。我蓋得那么小心,那么溫柔,就象年輕的媽媽給我蓋被子一般,生怕壓傷了他們。我想到你把它們埋下時的憂傷而孤單的身影,淚珠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打濕了那個小小的墳墓。
現在我所居住這座城市里,沒有落葉,沒有小花園,偶爾從那常年翠綠的樹木上落下的葉子,迅速被碾碎于車流和人群之中。這里不會有深夜溜出家門的孩子,不會有看到落葉被碾碎而抽動眉心的孩子。不會,他們的腳步太過急促,無暇停下來看看腳下無辜的靈魂。無暇祭奠,無暇懷念。
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媽讓我學鋼琴。后來又讓我學了好多好多別的課程,我的時間被越擠越滿。與此同時爸媽工作也越來越忙。他們開始吵架,砸家具跟扔垃圾一樣。我開始學會一個人蹲在角落聽音樂。聽帕格尼尼聽恩雅聽莎拉布萊曼。在黑暗中那些流著毒液的傷口慢慢愈合,我甚至以為我會快樂。終于他們分居了,把這間裝滿記憶的屋子留給了我,偶爾來看我。照顧我的是一位鄉下來的大嬸,安靜得恰到好處。她幫我煮好飯然后離開。我不讓她整理這里,我把我的房間亂成自己喜歡的樣子,而其它地方就基本保持著爸媽離開時的樣子,就連玻璃碎都沒有掃掉。爸媽來的時候總是試圖清理這個家,因為他們看到我叫上亂七八糟的傷疤。可他們從沒有成功過。我說,如果你們清理了,我就再也不回來,讓你們永遠也找不到我。爸媽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因為我說我討厭他們疲憊的面孔。可笑的是他們居然說為了我他們不離婚。如果為了我的話,我說,你們當時就不該把我帶離A城,我和浪一起生活的地方。媽說,都十年了,你還惦記什么呢。
是啊,十年了,有時候寫著寫著,突然想過了這么多年了,時間流逝過程中,我們生命的交點越來越少。或許你早已不再為楓葉們的死亡而難過了,或許你的眼病早就治好了,或許你已不愿接受浪哥哥這個太過甜膩的稱呼了。每每這樣想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沒有意義。盡管如此,七年的時間,還是堅持下來了。十天一封或長或短的信漸漸堆積起來,已經可以到我膝蓋高了。有時回頭讀讀,濃濃的幸福感就會涌上胸口,塞得人透不過氣。
其實我知道自己只是想和命運作對,自從有一次我寄出的信沒有被退回后,我就想或許有一天寄回來的會突然不再是冰冷的“查無此人”,而是一個溫馨而熟悉的名字。我竭盡全力地保持自己對童話的信仰,盡管這種信仰如此單薄。兩年前的一天,“查無此人”都不再出現了,取而代之的是“此地址不存在”。我愣了好久,沒有哭。
我忽然想到,我們的小花園是不是也被拆了?那你該把楓葉埋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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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知道你給我寫信,但始終沒回。搬家時偷偷保留了一把信箱的鑰匙,所幸新戶主并沒有把鎖換掉,使我得以不時地回去看看信箱。剛開始不了解自己在等待什么,直到搬家的第二年,我看到了一個陌生的低和一個熟悉的名字。
可我當時并沒有取出那封信或者把它拆開。而原因,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自己一直等待的面前,我居然感到了恐懼,一種對未知的人情的恐懼。
在等待了三年后,你的音訊姍姍來遲。可是,我卻開始逃跑。我那般失魂落魄地奔跑,跑過曾經拉過你手的小花園,跑過我們美麗的楓葉的窀穸旁邊,跑過晚上8點我們就要乖乖跨回的大門,甚至險些弄? ? 丟了信箱的鑰匙。跑到我們一起放風箏的廣場上,似乎每個角落都埋著你我的回憶,似乎你隨時都會從身后跑出來牽住我的手叫浪哥哥。就連空氣里的氣味都好熟悉,似曾相識。
我對自己感到失望,于是開始蹲下來哭。
第二天我去看郵箱,信已經被退回了。我似乎看到你坐在地板上愣愣地看著被原封退回的信,孤單的樣子。耳際長長的流蘇憂傷地垂了下來。
然而不久后,信又寄了過來。信封很皺,被水浸過。我仍舊沒取。從那天起,我也開始給你寫信,只是不寄出去。像寫日記一樣。忽然我覺得我們還是好幸福的,彼此有個寄托,一切就很好,還有奢求什么。我在我們的生日里對你說生日快樂,我在考試前對你說加油。即使是最黑暗最陰郁的時候都不感覺寂寞。
最近再次迷上王菲,從旋律、歌詞到嗓音、面靨都無可挑剔的女子。《陽寶》《四月雪》《流年》《不留》《彼岸花》。一首一首地聽,聽到眼淚無聲地掉下來。一次問朋友說,你最喜歡王菲的哪里。他說當然是B吖。我看著他,不說話。算了算了,那么認真干嘛。我喜歡她的手心。他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我想看看那長出糾纏曲線的手心。你呢。
我想了想,眼睛。
張揚?
恩。嘴角也很漂亮。停了一下,她的手心一定很溫暖。
我們兩個一起笑了起來。
我把《陽寶》的歌詞發給她,她說,這首歌我很從很早起就經常聽了。我和她之間話語不多,但很默契。她又換男友了。我遠遠地看著她。我說我排隊等待你的愛,卻怎么也等不來。我在等一個叫窀穸的終點。我要在那死死守住我的新娘,我的陽光,我的向日葵。我不要火葬。
漸入深秋,天空格外遼遠,候鳥飛翔的翅膀在我無法企及的高度。樹上的葉子逐漸凋零殆盡,然后被清潔工掃如骯臟的垃圾堆里等待火焰來給予重生。我不敢逗留。我們的小花園被拆了,兩年前。連同那些未來得及被超度的葉子一起,被清理掉。可憐的楓葉們死無葬身之地。我不知道你回來看到這些會不會落淚,我當時是沒有哭的。好幾次有把那塊混凝土掘開的沖動。也是從那天起,我再也看不到你的信了。我無法知道你是否已經放棄,或許早該忘了吧,畢竟,十年了。
我是不是也該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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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你沒忘記我對不對?你有收到我的一封信,對不對?你告訴我,是不是?
昨天媽來,來到我在給你寫信,給一個寫了七年信卻一封回信也沒有的男孩。她就開始罵我,像要把十六年來我的一切一切都罵得一文不值一般。我沒有還口。對這個花了大半輩子時間來操持這個家卻最終被心愛的男人甩在一邊的女人——如果她現在還能被稱為人的話——我只有同情。她把剛寫好的信撕成碎片,然后開始找我寫了七年的信。
她邊找邊咒罵,一直很冷靜的我忽然就驚惶起來。我猛地跪下去抱住她的腿。我哭了,原因是我沒注意看地板不小心跪在了玻璃碎上。一股直刺大腦的疼痛驟然襲來,然后我就哭了。我看到媽轉過頭來時那種絕望的眼神。她的女兒居然為了給一個男人的信而不知廉恥地跪著,她一定認為我無可救藥了。半分鐘內她離開。
而我還在哭。我第一次知道其實為一場疼痛而哭遠比為一個人而哭現實多了,全然只是一種宣泄。而剛才那種突兀的恐懼感那種瞬間占據心頭的,是什么呢。當她說,他早就忘了你了!白癡!自己就害怕起來。似乎,如果你忘了我的話,我就真的一文不值了。我抱著那些孱弱的信仰生存,以它作為救命稻草。我忽然覺得童話很可憐,那么脆弱的東西,偏偏要負擔起那么多的所謂的希望和夢想。
我打電話給朔。我聽到他的聲音他說小公主怎么了的時候我就又哭了。他在那邊有些慌亂地問別這樣誰欺負你了。朔,我的腿弄傷了。恩,我在家里。不行就要你過來。不管。你一定要過來。好。快點啊。限時5秒鐘。掛掉電話我倚在門口等他。他一看到就又嚇了一跳。他說小公主弄傷了腿你就坐著啊,你別……他忽然就不說話了,而是盯著我的膝蓋,那血肉模糊的膝蓋,我看得出他眼中的疼痛。我就覺得開心。
幫我消毒的時候他很小心很小心,還不住地問我疼不疼。我輕輕搖了下頭,然后咬緊下唇。可疼痛還是貫穿了我身體的每個細胞,眼淚叭噠叭噠地往下掉。朔這時候就停下手來,用嘴很輕柔地吹。? ? ? 可盡管如此,我感到的還是只有痛,無可回避地。我忽地就感到深如幽潭的絕望。
包扎好后他留下來陪我。他問我這么不懂照顧自己,他走了以后準備怎么辦。我一臉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說,我跟你去巴黎,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他沒回答。騙你的,我是公主啊,會有屬于我的王子出現的一定會的。他會陪我彈鋼琴他回陪我聽莎拉布萊曼他會給我包扎傷口他會陪我畫畫他會在我睡前為我熱一碗蜂蜜然后吻我對我說小公主……朔用手遮住我的唇不讓我說下去。他說對不起小公主,對不起貝貝。我看著他的臉,很英俊。長長的頭發低下來遮住了他的眼。我看著他的手,纖長的手指,曾經整天陪著我彈鋼琴畫畫的手。我看著他的唇,曾經千百次在我睡前吻我的額頭如今卻遙不可及。
即使結果讓人無望。我忽然下定一個決心。
Where you go, where my home.
如今我已經在辦理出國手續了,以我的法語水平,去巴黎上課并沒什么大問題。爸幫我把關系都轉好了,明年我和朔要乘同一架班機離開。在這只前,我想回去看看你,以及我等待了十年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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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已過。
貝貝我去找你了。我背上行囊乘上大巴滿懷希望地出發,我似乎看到你抱著我興奮的樣子。車上我睡得很安穩,好久以來第一次恐懼不再一直大睜著眼睛注視我。中途我下車休息,看到一個女孩子。穿簡單的白色T恤和米色長褲,臉上有著和我相似的表情。不知為什么我向她問好,她在上車前扔給我一條綠箭。我順著她上車的方向望去,B城到A城往返。心中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到了B城我費盡周張終于找到了阿姨。可她不知怎么不愿意見我。我又找到伯父,他告訴我你已經回A城了。我一下子就想到那個扔給我綠箭的女孩。苦笑了一下。伯父又說你明年就要去巴黎。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說哦。
呆在B城的大部分時間里我住在你的房間里,聽莎拉布萊曼,在你布滿玻璃碎的房間里看碟子,有幾塊玻璃碎上還有很清晰的血跡。你又不小心摔傷了,是嗎。深夜里我穿著大拖鞋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吧嗒吧嗒,聽見自己寂寞的聲音。我把寫給你的信帶來了,厚厚的七本筆記本。我一本一本地翻,心中就忽然坦然起來。十年了,十年。這樣的結局,你我都早該知曉。
我回家的時候你也已離開,我坐早晨8點的車,你坐10點的。你把你的信留了下來,厚厚的一疊,到我膝蓋高。那么多美麗的財富,我一輩子的珍藏。我花了6個小時一封一封地翻,信中的拼音越來越少,有的還帶了小畫兒,那么明亮的色彩,晃得我眼睛濕漉漉的。末了,才翻完不到一半,疲憊但是滿足。接下來的好幾天里也都在翻信,有的信我看了3、4遍。歡笑或者憂傷,所有的童話都一一被驗證。一切,這樣就好。
和你不同的是,我始終是孤單一人。我在B城見過了朔。是個很好的男孩子。你們早該幸福,并且一直,幸福下去。。這將是我寄給你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這學期我將轉到省城去上課,并且治療眼疾。我會停止對你的寫信和思念。
祝你和朔一切安好。
P.S 莎拉布萊曼的tape我拿來了,就像你拿走我的王菲一樣。我們的最后一次默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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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給你寫了七年信后,終于弄到了你的真實地址,曾經那么重要的東西,卻已經無所謂了。那些沒有地址的信,不是也都一一有著落了嗎?很高興知道那么多年來你一直守望著我的思念。
回A城的路上,在巴士的補給站上,我下來洗臉。旁邊一個男孩子也在洗。灰色短袖,白色中褲,背黑色大背包。他忽然向我問好,朝我笑。他在看我。看我把流蘇攏到肩后去,看我和著新買的Nirvana打節拍,看我準備上車。我扔了條綠箭給他。忽然發現他在哭——或者說在流淚,自己卻全然不覺。我一下子想到了你。只喜歡黑白灰的你有眼疾的你在六歲時追著車說總有一天要到B城看我的你。當我看到那個男孩的車往相反方向開去時,我連哭都來不及。
回到A城后,我很快在同鄉那打聽到了你們的新住址。不出所料阿姨說你去B城找我了。她問我要不要打電話回去。我忽然就變得好平靜。哥,你沒忘記我,真好。不必了。我說。我已聽過他的聲音。
阿姨很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到家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躲在房間里讀信。你的信不比我少,大概有半米高。我讀著你的信就像在完成一項巨大神圣的工作般一絲不茍。這樣是不是意味著媽的詛咒失效了呢?要知道,當媽知道我要和朔一起去法國的時候,她幾乎氣瘋了。爸倒很釋然地說你該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了。很慶幸,爸媽的破碎并沒有動搖我對童話的信仰。
我拿走了你的王菲,就像你拿走了我的莎拉布萊曼一樣。我知道自己會逐漸愛上這個妖精般的女人,愛上她忽然長出曲線的手心和張揚不回避的眼神。一如,曾經,我愛你。
臨了,伯母告訴我說你將去省城學習,治療眼疾。而新地址,暫時未定。有什么關系呢,我們帶著這份維系走了那么長的一段時間,走得筋疲力盡,也該有個終點了。
我會忘記你的,但會記住童話。站在童話的刀尖上等待和朔的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