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微微張口。
“你方才也對他用了這花,是嗎?”
想起剛才整理衣擺起身時,趁那藥師不注意在他袖口灑上的幾滴花汁,她輕輕點點頭。
“你不必親自動手的,”看著她仍舊輕顫著的雙手,眼中閃過一絲心疼,“方才他喝的茶里多了些東西,是······從你正在給我縫制的那個香囊里取的,”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著什么無關緊要的事情,“阿衍,告訴我,你原本是打算何時對我用那東西的?”
他笑得仍舊溫柔。
“你曾說過,會與我成親······就是,就是那天······”
雖然已經知道了她的打算,他還是怔了一下,然后無奈地笑了,心里某個地方不可抑制地痛了一下。
“那你,又是何時知道······”
“那塊梨花糕,”她轉過頭去,“味道不對的。”
她望著遠處盛開的梨花,“我不喜甜食,卻獨愛這樣糕點,每次阿沉買來給我的都只加一半的糖。那日我吃到的,卻不是這味道,而是與你買來給我的一樣,加了雙份。”
她抬頭,清澈的目光與他相接,“那是我小時候的習慣,只是因為那時的我吃不下那糕點里略帶的一點清苦,而知道這一點的,只有你。”
“原來是這樣,”他搖搖頭,才發覺自己竟早已將她的喜好記得這樣清楚,“所以,你才想到那日給你帶話讓你不要回家,在那里等著的人是我。”
她低頭不再看他,“至少,能說明你是知道那件事情的。”
“那么,那日去茶館,便是確認了?”他看著她垂下的發絲。
“那個老板,記得你,還有你的玉佩。”
他低頭看著身前剛補好的玉佩,喃喃自語,“原來,你那日本來是想要拿著這個玉佩去問那老板的啊,”像是自嘲一般地笑了,“那么,那個藥師呢?你之前并未見過他。”
她的手輕輕揉搓著。
“那醫館右側下方的門縫中夾了一瓣柒月花的花瓣,那花像極了梨花,一般人分辨不出,我卻認得。”她握緊了雙手,“而我的家人,皆是中了這花的毒,而后才被造成了刀傷的假象。”
“所以,我要用同樣的方式······”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他轉過身去,仿佛不愿再看到她。
她垂頭站著,心里不知是解脫還是無奈。
沉默之后,她冷冷地笑了,“那便讓我帶著這失望去找他吧。”說著,她舉起了手中不知何時碾碎的花瓣,將花汁盡數倒進了嘴里,然后,在他震驚的眼神里轉身朝著湖里跳了下去,湖水一點一點浸透了她的衣衫,吞噬著她越來越弱的呼吸。
阿沉,你等我。
意識一點一點地被蠶食,眼前又出現了莫沉清朗溫柔的眉眼。
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最后露于水面的衣擺也漸漸沉了下去。
湖面上漸漸浮起一樣東西,離近一看,是一只香囊,與之前沈殷從她的貼身婢女那里拿到的有著一樣的圖案,只是,上面多了一個“殷”字,打開來看,里面還有一張小小的紙條。
我終究還是下不了手,無論是對你,還是阿沉。
清晨,鳥聲陣陣,似乎是在夢里吧。
她又聽到了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在呼喚著她,隱隱的擔憂和急切。
“阿衍。”
“阿衍。”
“你還不醒來?還要讓我等多久啊?”
他是······
她想要見到這個聲音的主人。
她緩緩睜開雙眼,展現在她面前的真真切切是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笑容,用和以前一樣的目光望著她。
“阿······阿沉?”她望著他,臉上滿滿的笑容,但是大顆大顆的淚珠卻止不住似的砸下來,“真的是你嗎?”
“你說呢?”他卻笑得歡喜,緊緊摟住了她。
“不是說不會再哭了嗎?”話語里浸滿了寵溺,他抬手替她擦干了眼淚。
“我以為······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說到這里剛擦干的臉頰又再次濕潤了,“阿沉,對不起,對不起······”
“說什么呢,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他笑,溫暖如清晨的日光,“不許再哭了。”
“嗯,不哭了,”自己擦干了眼淚,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對了,沈······哥哥呢?我不是······怎么會到了這里呢?”
“是他救你上來的······”見到對面樂衍驚訝的眼神,他沉默了一瞬,拿起了一封信,“這是他留給你的。”
阿衍:
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是不是還能陪著你,想著怕是不能了吧。
從那一刻,我沒有告訴你真相開始,或者說從那一刻我墜下懸崖,又或者說,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我們的結局。
我一直都不是能讓你歡喜的那一個,也永遠都不會是能讓你歡喜的那一個,何況,我還讓你差一點錯手殺死了你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不過,慶幸的是,那一晚我還有機會把他救回來,那個我從第一眼看到就嫉妒,但是又羨慕的人,應該也是現在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吧。
那一日的墜崖,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但是那藥師卻及時救了我,現在想來,我竟然不知是應該慶幸還是悲傷,只是,那一刻,我滿心都只有要再見到你的念頭,其他的一切都顯得不再重要。
那時的我若是知道自己之后的生命是用與你的緣分來換,那我一定不會愿意的。
我知道了他妻子的情況后,便也襯著療傷的時間幫著他找那些可能有用的藥材,直到那一日,他激動地沖進屋子,對我說他找到了一種確切的藥材,他相信一定可以治好自己的妻子。我在聽到那種藥材之后,便驚了一瞬。那是只有阿衍你們府中才有的藥材,柒月花。他興沖沖地跑去找你的父親要那一味藥材,但是,我不知他竟然不知道那花瓣是不可入藥的。
待他那一日,滿身是血地回來,我才知道,發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是他救了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讓他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卻不想他竟然每日呆在屋里,不再出門,后來在看到那藥房也多日不曾開張,才知道他便是那里的藥師。
當我那日趕到那里時,莫沉已帶著你離開,我只是見到了那個孤傲的人,我試圖讓他擔了這件事,卻不曾想他竟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一眼便看透了我的想法。只是,他說他只在乎莫沉的安危,其它的不會插手,這就是我與他在那茶館唯一的一次交談,那一日,我也恰巧穿了藍色的衣衫。
而我,沒有告訴你這一切。
當知道你以為那是莫沉之后,我不知道我內心究竟是怎樣的感受,或許已經習慣了吧,畢竟你的眼里只有他。
有的時候,我會想,若是你能像注意他的一半一樣注意到我,是不是也會發現我其實與你更加般配呢?即使,沒有那一紙婚約?
后來,我發現,當我看到你對莫沉產生了那樣的誤會,我的內心除了愧疚和不忍之外,竟然,竟然還有一絲的竊喜。我漸漸看不懂自己的內心,這樣可怕的想法,想來是不會出現在他的心里的,我想,這便是我與他的差距吧。
但是,在你答應了我所有請求的那一晚,在看到你將柒月花的花瓣混著你的眼淚一同放入香囊的時候,我竟不知道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怎么會讓自己變成如今這樣殘忍的樣子。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讓你無憂無慮地笑的人了。
我應該從你的生命中離開了,至少,有曾經的記憶,已經足夠了。
所以,我決定幫你解決這一切,用我自己的雙手。
我那樣喜歡你,怎么能讓你的手上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其實,柒月花的毒不是不可解,終究,上天還是給了我救你的機會。我應該感激的。
阿衍,你以后不可以再難過了。
會有一個很愛很愛你的人在你身邊。
答應我,不要再想起我。
——阿殷
樂衍雙手顫抖,淚水已經布滿了雙頰。
一個香囊自信封里落出,一個“殷”字映入眼簾。
原來,他那日想要說的是——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阿衍,今日,也許就是你最后一次見到我了。
柒月花毒是有方法可以解的,卻是需要將中毒之人與另一人同浴于一桶用柒月花葉浸滿的藥水之中,三日,待一人體內所有的毒物全部移至另一人身上時,毒即可解,若是這樣也可以算作解了毒······那三日,對中毒已昏迷的人來說,無痛無癢,然而,對于另一人,則是蝕骨灼心之痛,而且,毒素轉移之后,毒發之期不再可以預知,也許永遠不會毒發,也許下一秒即是結束。
那香囊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她卻仍舊緊緊地攥著那薄薄的紙張。
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
身邊的人擁住了她不停顫抖的肩膀。
阿衍,你還有我。
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半月后
意安城旁的一座林子里,多了一位藥師,也多了一位琴師。
日光暖暖地灑下。
兩人采藥回來,那琴師一身藍色衣衫,坐于琴前,獨奏一曲,聲音悠然清遠,卻只為一人。
臥于案旁的女子,漸漸入睡,上方梨花樹中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輕輕覆在她的發上,他停下撥琴的手,凝神片刻,將那花瓣緩緩拂下,卻不禁撫上了她的臉頰,眉眼輕彎,靜謐溫柔。
窗外,陽光似乎又如那年一樣絢爛了起來。
那年,他們都很小。
阿衍鼓著嘴巴,輕輕地把阿沉送給自己的梨花一點一點地碾碎在碗中,加了自己用一早上才集齊的花瓣上的露水燒開的水,泡了一盞熱熱香香的茶端到了阿沉的面前,阿沉盯著她看了幾秒,又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那茶,但在她的威逼利誘之下還是喝了下去,然后,當天晚上便拉了肚子,但是第二天還是依然準時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之后,再沒有送過她花這類的東西。
幾日之后,他看到沈殷拿著自己親手摘的花送到阿衍面前,阿衍特別開心地收下。小莫沉氣鼓鼓地牽著阿衍的手將她拽到自己的身邊,“你將來是我的新娘,不可以收別的男孩子的東西。”阿衍瞪他一眼,哼了一聲便離開了,但是之后,真的沒有再收過其他男子送的東西。
那朵花,像極了梨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