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紅衣
出自:《雪中悍刀行》
“洪洗象,你為何不肯下山,走過那玄武當興的牌坊?!”
“五歲上山,八歲學(xué)了點讖緯皮毛,師父要我每日一小算一月一中算一年一大算,算何時能下山,何時需要在山上閉關(guān),可自打我學(xué)了這學(xué)問,就沒一天不需要閉關(guān)的。”
“據(jù)說你師父臨終前專門給你定了條規(guī)矩,不成為天下第一,就不能下山?那你這輩子看來是都不用下山了。”
“天下第一不假,可吃飯最多,讀書最多,都是第一,很多的,師父又沒說是武功第一,總有我下山的一天。”
徐鳳年艱難起身,視線投望江南方向,輕輕道:“可那時候,人都老了。再見面,白發(fā)見白發(fā),有用嗎?”
洪洗象合上眼睛,沒有說話。
徐鳳年與道士擦肩而過的時候微微駐足,問道:“你覺得我姐,如何?”
自打記事起就在這琉璃世界里捧黃庭倒騎牛看云卷云舒的道士,輕輕道:“最好。”
“小師弟,這一年時間你可沒少跟世子殿下套近乎,怎么,舍不得那姓徐的紅衣姑娘?如果沒有記錯,當年那女娃娃在大雪天裹了一身大紅上山,你眼睛都看直了。”
“三師兄,連你都來!現(xiàn)在就只剩下小王師兄沒笑話我了。那時候我才十四歲,懂什么。”
“你今年幾歲?”
從不記這個的洪洗象很用心掐指算了算“二十四?二十五?”
“那你倒是記得清楚是十四歲見到那女孩?”
洪洗象不說話了,繼續(xù)對著天空發(fā)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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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第一句,她便問道:
“喂,小道士,你多大?”
青牛背上的小道童紅著臉想了半天,等到確定自己年齡歲數(shù),那雪地里格外惹眼的紅衣女孩卻已經(jīng)不耐煩地走遠了。
只留下那時候便已經(jīng)是武當最年輕師叔祖的洪洗象喃喃道:“十四啊。”
第二次見面,卻是她馬上要出嫁千里之外的江南。
仙鶴盤旋,人間仙境。
在小蓮花峰龜駝碑附近,她見著了洪洗象,笑問道:“喂,小道士,這山上多無趣,要不你嫁給我?多有趣。”
他還是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后來,便沒有后來了,再沒有見過面。
他只知道她叫徐脂虎,喜歡穿一身刺眼的紅衣,最后就只是那一日聽她自言自語說過一句“好想騎上黃鶴”。
洪洗象再次掐指,破例一天兩算。
在算這輩子能否下山。
在算能否騎鶴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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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山中暮鼓響起,霧靄靈犀般散去,大小蓮花峰風景盡收眼底。
洪洗象站起身,眺望而去,怔怔出神。
騎牛看書讀書,煉丹只是解乏,八步趕蟬只為那一張蜘蛛網(wǎng)。山巔隨罡風而動,只是想看清山外的風光。與黃鶴喂食說話,只是覺得好玩。
這就是是他的道。
我不求道,道自然來。
武當歷史上最年輕的掌教沒有言語,只是長呼出一口氣。
踏出一步。
這一步遠達十丈。
直接踏出了龜駝碑,踏出了小蓮花峰。
武當七十二峰朝大頂。
七十二峰云霧翻滾,一齊涌向小蓮花。
洪洗象踩在一只黃鶴背上,扶搖上了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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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仙俠站在菜園外,看著唉聲嘆氣的青年掌教,問道:“打算何時下山?”
洪洗象無奈道:“不敢。”
齊仙俠平淡道:“都敢把呂祖佩劍送給外人,偏偏不敢下山?”
洪洗象默不作聲,一如既往的膽小退縮。
齊仙俠冷笑道:“怕誤了玄武當興?怕愧對山上列祖與那些師兄?”
洪洗象搖頭道:“不是啊。”
齊仙俠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一句:“這屆龍虎山峰頂三教辯論,你去還是不去?”
洪洗象低頭掐指,道:“容小道算上一算。”
齊仙俠譏笑道:“算什么算,反正怎么算都是不下山,何苦自欺欺人。”
脾氣好到讓人嘆為觀止的年輕掌教輕聲道:“放你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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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峰朝大頂,二十四澗水長流。其中最長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猶如神助,低端被掀起拉直,通向毗鄰那座唯有一名年輕道人修習天道的小蓮花峰,瀑布如一條白練橫貫長空,數(shù)萬香客見到此景,仿佛置身仙境,更加寂靜無聲,偌大一座武當山,幾乎落針可聞。水起作橋為誰橫?齊仙俠親眼見到古劍連鞘飛出太虛宮,尾隨其后,沿著懸掛兩峰峰頂水橋奔掠向小蓮花峰,看到騎牛的怔怔靠著龜駝碑,喃喃自語:“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那柄仙人古劍圍繞著年輕掌教飛旋,如同故友重逢,歡快雀躍。
心神激蕩的齊仙俠喝聲問道:“洪洗象,你到底是誰?!為何呂祖佩劍與你靈犀相通!”
騎牛的年輕師叔祖置若罔聞,神情怔怔,掐指再算,許久才吐出一口氣,朝齊仙俠微微一笑,緩緩起身后伸手撫摸那柄停滯懸空的古劍,手指一抹,三尺青峰清亮如水,劍鞘分離,輕聲道:“你去江南,你去龍虎。我隨后就到。”
劍鞘往龍虎山而去,劍身朝江南而飛。
古劍先行“下山”。
一身樸素道袍的洪洗象拍了拍塵土,騎上一只體型巨大的黃鶴,望向江南。
江南好,最好是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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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嘻嘻笑道:“聽世子說小姐以前最愛穿紅裙紅衣紅裳了,為何二喬就從來沒有見過呢?”
女子神情恍惚,柔聲道:“你還小,說了也不懂。”
二喬嘀咕道:“不小啦。”
女子彎腰撿起一把金黃色桂子,滿手的桂花香,抬頭望著桂樹枝葉,默不作聲。
丫鬟關(guān)心道:“小姐,天冷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臉色微白不再紅潤的女子搖頭道:“再待會兒。”
小丫鬟怯生生說道:“小姐,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
女子微笑道:“說來聽聽。”
丫鬟低頭道:“世子殿下一次跟二喬閑談,說武當山上有個膽小鬼,這些年還是偷偷喜歡著小姐。”
女子望著天空,松開五指,桂子顆顆掉落,嘆氣道:“那是我弟弟騙你的。”
二喬小心翼翼問道:“其實小姐心里也在等,對不對?”
女子轉(zhuǎn)頭彈了一下侍女的光滑額頭,道:“你這不知羞的小女子。”
二喬漲紅了小臉,鼓起腮幫生悶氣。
有一劍,由千里外武當山而來。
落于徐脂虎身前。
黃鶴駕臨江南湖亭郡,一名年輕道士如流星墜落,瞬間來到報國寺院中。
饒是心智堅韌不拔如袁庭山,才躍下城墻,也頓時目瞪口呆,一柄飛劍詭異懸在空中,再有一個歲數(shù)不大的道士出現(xiàn)眼前,這道人卻是行事更加匪夷所思,遙望東南,怒道:“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古劍瞬間消失不見。
龍虎山山門前,先有一劍鞘從九天云霄直墜大地。
再有古劍飛來,恰巧回歸劍鞘。
古劍入鞘時,整座龍虎山轟然震動。
繼而不見仙人蹤影,卻有仙人傳聲而來:“趙黃巢,信不信洪洗象一劍斬斷你趙氏氣運!”
龍池氣運蓮,剎那間枯萎九朵!
天師府祠堂,眾多供奉百年千年的祖師爺牌位跌落于地。
龍虎山一名中年道人怒極,望向斬魔臺:“洪洗象,不管你是呂洞玄投胎還是齊玄幀轉(zhuǎn)世,如此逆天行徑,就不怕天劫臨頭?!”
仙人再度言語如九霄天雷降落在斬魔臺,遙遙傳來:“修道七百年寒暑,區(qū)區(qū)天劫能奈我何?!”
安然無恙的小丫鬟二喬,扯了扯身前女子的袖子,茫然道:“小姐,是天上來的神仙嗎?”
徐脂虎紅著眼睛,別過頭,不去看那位生平第一次動怒的年輕師叔祖,好似小女子賭氣道:“什么神仙,武當山來的臭道士。”
騎鶴下江南的年輕道士口口聲聲連那天劫都不屑,只是這會兒竟然露出讓丫鬟二喬疑惑的局促不安,一只大黃鶴停在院中,吹落桂子無數(shù)。
始終撇過頭的徐脂虎沉聲問道:“你來江南作甚?”
二喬只看到那道士紅著臉,欲言又止。
她心想這位神仙道長是不是臉皮也太薄了?
徐脂虎緩緩轉(zhuǎn)頭,問道:“你到底是誰?”
一直被寄予厚望去肩扛天道的年輕道士羞赧嚅喏道:“洪洗象啊。”
徐脂虎重復(fù)問道:“你來做什么?”
年輕道士壯著膽子說道:“那年在蓮花峰,你說你想騎鶴。”
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這個膽小鬼。
這個放言要斬斷趙氏王朝氣運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jīng)喜歡你七百年。”
“所以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喜歡你更久了。”
“下輩子,我還喜歡你。”
丫鬟二喬眨巴眨巴水靈眸子,小腦袋一團漿糊,只看到小姐捂著嘴哭哭笑笑的,就更不懂了,唉,看來小姐說自己年紀小不懂事是真的呀。
年輕道士伸出手,輕聲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這一日,武當年輕掌教騎鶴至江南,與徐脂虎騎鶴遠離江湖。
仙人騎鶴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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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默不作聲,眼神低斂。這與她一路遠行,都是她想去哪里,他便帶去哪里,不管是相隔千里,不管是如何的崇山峻嶺,他都會帶她去飽覽風景,只求她盡興而歸。
在舊西蜀,帶她看了天下最壯觀的竹海。
在舊西楚,去看了西壘壁遺址。
再往南,他帶她去了那座尼姑庵,她求了一簽,卻是下下簽。
往極西而去,有山高可通天。
然后,她說要去看一看京城。
酒樓內(nèi)的食客大多是京城本土人士,最是擅長道聽途說,天子腳下的百姓,帶著股眼高于頂?shù)膬?yōu)越感,仿佛天底下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的,而時下最振奮人心的喧囂話題,起先是東海武帝城王仙芝與獨臂李淳罡那一戰(zhàn),堪稱江湖五十年來最驚心動魄的一場巔峰之戰(zhàn),緊接著武當山姓洪的年輕掌教下山,聽說好像有那飛劍千里的神通,傳言那道士更是呂祖轉(zhuǎn)世一般的神仙人物,一下子就讓道教祖庭龍虎山失了顏色,最聳人聽聞的莫過于那位陸地神仙才下山?jīng)]多少時日,便帶著一名女子陸續(xù)去幾大春秋亡國境內(nèi),一劍接一劍,將舊西蜀東越的僅剩不多的一點氣運柱給斬崩塌了,到后來西去昆侖,天下數(shù)百頂尖煉氣士都蜂擁前去,希冀親眼見證那名仙人一劍斬氣運的雄渾氣魄,有隱秘消息迅速傳入京城,當那道人一劍斬出,粗如山峰的氣運柱子便要支離破碎,讓世間萬萬千千的聽者個個瞠目結(jié)舌,都好奇天底下莫不是真有如此不飛升勝似登仙的仙人嗎?
酒樓內(nèi)有人唾沫四濺“那武當掌教別看表面上年紀輕輕,其實活了可有好幾百歲了,最起碼也得有三百年,足足五個甲子!”
立馬有人疑惑:“那豈不是比老掌教王重樓還得超出太多?既然這般年邁,為何直到最近才下山,若是真有神通,哪里輪得到龍虎山做羽衣卿相?”
原先那人拍案怒道:“這位真人是當之無愧的陸地神仙,他的想法,我等俗人如何知曉?!”
無數(shù)人點頭附合:“確實。”“理該如此!”“聽說道門里大真人都會賤物貴身,志在守樸,不在意那俗世虛名。”
將所有紛紛議論聽在耳中,臨窗托著腮幫的女子回頭,看了眼桌對面的年輕道士,眼神促狹。
青年道人紅了紅臉。
街道外響起雷鳴馬蹄,砸得地面一陣轟動,好似地震。
臨窗幾桌食客都探頭望去,嚇了一大跳,竟是難得一見的皇城精銳羽林軍出動,而且看架勢可不止幾十鐵騎,羽林軍一直是王朝京畿重地的守衛(wèi),戰(zhàn)力堪稱舉世無敵,一時間街道上鐵甲森嚴,馬隊好像沒有一個盡頭,沒多久就占據(jù)整條京城主道,而且每一位羽林衛(wèi)皆是劍拔弩張,帶頭幾位將軍更是京城里權(quán)勢與聲望皆是炙手可熱的功勛武將,除去甲士,還有無數(shù)大內(nèi)高手隨行,如臨大敵。今天這排場,恢弘得可怕,天子出巡都未必如此浩大,一些明眼人都瞅出一絲深陷戰(zhàn)爭的濃重戒備,這更讓人倍感寒意,難道天底下還有誰敢在京城造次?這得吃多少顆熊心豹子膽,有多少條命才行?
外行看熱鬧,唯有真正的內(nèi)行才能看出門道,除去近千羽林衛(wèi)甲士與幾近傾巢而出的大內(nèi)高手,更有數(shù)十位王朝內(nèi)一等一的大煉氣士凝神屏氣。
女子嘆氣道:“回了吧。”
年輕道士點點頭,溫柔問道:“想去哪兒?”
女子笑道:“去武當山,咱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再不去,怕我的身子就撐不住哦。”
年輕道士問道:“騎鶴出城?還是乘馬車?”
女子來了孩子心性,眨眼道:“乘馬車的話,是不是會給你惹麻煩呀?”
道士搖搖頭,輕聲道:“不會啊。”
女子猶豫了一下,緩緩起身。
青年道士紅了臉,主動伸出手。
女子握住。
他們一同走出酒樓,當負劍道士出現(xiàn)在街道上,那些當今最拔尖的一撮煉氣士不約而同往后撤退一步,連帶著以悍不畏死著稱的羽林軍都連大氣不敢喘。
年輕道士將女子輕輕抱上馬車,掉轉(zhuǎn)馬頭朝向城門,對滿街鐵甲視而不見,一手抓馬鞭,一手握住女子沁涼的手,平靜道:“讓道。”
一名武將壓抑下躁動不安的駿馬,怒道:“大膽武當洪洗象,安敢在京城內(nèi)不守規(guī)矩?!”
滿城嘩然。
那年輕道士淡然道:“貧道不知你們的規(guī)矩。至于你們的王法,再大,也大不過貧道身后之劍。”
出聲的中年武將身邊有一位年輕甲士,手提一桿銀槍,聞言便要策馬前沖,被武將伸手攔住。
女子柔聲道:“走吧。”
道士臉色頓時緩和,點了點頭,握緊她的手。
街道上幾乎所有馬匹一剎那全部跪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毫無規(guī)矩可言。
這一日,武當洪洗象與徐脂虎出城離城,無人敢攔。
這一日,天下盡知那名愛穿紅衣的女子,叫徐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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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小蓮花峰。
云霧繚繞。
年輕道士與紅衣女子肩并肩坐在龜駝碑底座邊緣,她搖晃著腳,她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望著云海中的七十二峰,哀傷道:“騎牛的,可能我沒辦法陪你一起變老啦。”
那年他十四歲時,兩人初遇。
江南重逢后,她深知自己活不長久,可當她騎上黃鶴,只覺得此生便再沒有遺憾了。
他帶她游遍了天南地北。
她見他沒有動靜,皺了皺鼻子扭頭,敲了敲他的腦袋,問道:“怎么,還傻乎乎等下輩子找我嗎?你傻啊,不累嗎?”
年輕道士想了想,只是搖頭。
她一下子紅了眼睛,咬著嘴唇問道:“你打算再等我嗎?”
騎牛的年輕掌教伸手揉了揉女子臉頰,擦去淚水,眼神溫暖道:“如果我說讓你等我三百年,你愿意等嗎?”
她毫不猶豫道:“你等了我七百年,換我等你三百年,當然可以啊。”
再相逢后僅限于牽手的年輕道士壯起膽子,輕輕抱住她,笑道:“好。”
她環(huán)住他脖子,呢喃道:“真是個膽小鬼。”
他問道:“真的不去看一看大將軍與世子殿下了?”
她笑著搖頭:“不看,怕他們傷心。怕他們流眼淚。”
年輕道士深呼吸一口,等女子依偎在他懷中,那柄橫放在龜駝碑邊緣的所謂呂祖佩劍出鞘,沖天而起,朝天穹激射而去,仿佛要直達天庭才罷休。
九天之云滾滾下垂。
整座武當山紫氣浩蕩。
他朗聲道:“貧道五百年前散人呂洞玄,五十年前龍虎山齊玄幀,如今武當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
“貧道立誓,愿為天地正道再修三百年!”
“只求天地開一線,讓徐脂虎飛升!”
年輕道士聲如洪鐘,響徹天地間。
“求徐脂虎乘鶴飛升!”
黃鶴齊鳴。
有一襲紅衣騎鶴入天門。
呂祖轉(zhuǎn)世的年輕道士盤膝坐下,望著注定要兵解自己的那下墜一劍,笑著合上眼睛。
有一虹在劍落后,在年輕道士頭頂生出,橫跨大小蓮花峰,絢爛無雙。
千年修行,只求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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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紅衣飄飄,掌教兵解。
她是王室子女,從小錦衣玉食,美貌卻不失溫情,慈姐如母……
她是癡情種,一襲紅衣披拂,長袖飄搖,揮舞的是思念與哀愁……
她是俏寡婦,克死親夫,婆家人都厭惡她,世人唾棄她……
可是她更是一個女人,洪洗象的女人,騎牛的他等了七百年的女人,武當掌教愿意為了下山的女人……
她有一個妹妹,一個總是和她作對的妹妹,她會和她的妹妹嬉戲,玩笑,卻總不會讓她受傷;她還有兩個弟弟,大的要繼承王位,她護著,當寶貝一樣愛著,小的天生癡傻,她一樣護著,愛著,露出一張笑顏。她嫁人了,有了丈夫,死了,再嫁,又是克夫,她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普通的愛情與她無緣,每每這時,她總會想到那個膽小的騎牛者,那個不敢下山的小掌教,為何我看你是如此的眼熟……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穿一襲紅衣上山,不知道那個背影對他意味著什么,不知道月老偷偷地把她的紅繩打了一個節(jié)……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如何如何,只是握緊袖口,裹緊了一襲紅衣,等待著什么,默念著什么……
而他,一個武當?shù)朗浚斄苏平蹋焯焖阖裕瑓s日日呆在山上,不是一句“山下女子猛如虎”,而是怕與她無法長相廝守,即便是一步入了天象……
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騎鶴下江南,飛劍破龍虎……
情字可誤人,情字可殺人。故而呂祖曾傳留佩劍懸于大庚角檐,傳授慧劍斬青絲道法與后人。他不管,他不怕,他愿為他棄慧劍,棄道法,棄長生……
孤隱趙黃巢怎會明白呂祖呂洞玄的問情,怎會明白齊玄幀一生不離龍虎,怎會明白洪洗象獨騎青牛。齊玄幀說過,十二歲開竅,知是呂洞玄,等一襲紅衣。知道了那一世等不到,轉(zhuǎn)世再等,只為了她,為了一襲紅衣……
江南……
舊人舊景舊曾諳……
秋風起,秋葉落,人生聚復(fù)散,秋鴉棲復(fù)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景難為情……
她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不問天不問地敢與她相見,她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在皇城為她宣言,她沒有想過有一天有一個人會為她請命,再修三百年……
-騎牛的,可能我沒辦法陪你一起變老啦。
-怎么,還傻乎乎等下輩子找我嗎?你傻啊,不累嗎?
-你打算再等我么?
-如果我說讓你等我三百年,你愿意等嗎?
-你等了我七百年,換我等你三百年,當然可以啊。
-好。
-真是個膽小鬼。
-真的不去看一看大將軍與世子殿下了?
-不看,怕他們傷心。怕他們流眼淚。
-貧道五百年前散人呂洞玄,五十年前龍虎山齊玄幀,如今武當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
-貧道立誓,愿為天地正道再修三百年!
-只求天地開一線,讓徐脂虎飛升!
-求徐脂虎乘鶴飛升!
忘川河水洗不去她的容顏,洗不掉他的思戀,三生石畔他們刻下對方的名字,緣定終身……
她叫徐脂虎,他是洪洗象……
一張容顏,一襲紅衣,千年修行,只求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