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商談
一切來得太快。鳳九呆愣地望著面前容色傾城的女妖汩汩黑血自額中眉心處冒出。她的身體由腳底往上緩慢地散成一團灰霧，顯然是油盡燈枯即將湮滅之相。
東華帝君帶著她略顯僵硬的手將陶鑄劍收回到劍鞘中，鳳九才稍稍回神。剛剛林間紛紛如落雪般翻飛的花瓣在此時漸漸消散得無蹤無際。周遭一切景物瞬間變得澄明起來，鳳九曉得，剛剛漫天的花瓣，不過是女妖妖法變幻出來的幻相而已。
妖就是妖，妖法越精深的妖長得越妖孽。今天東華收的這個女妖是鳳九有生以來見過長相最為妖孽的。面對這樣一個容色傾城的女妖，東華眼睛都不眨，竟能一劍刺下去毫不留情，帝君當年執掌四海八荒鐵面無情的手腕可見一斑。
樹林間風聲蕭瑟，那女妖的化相也越來越虛弱，眼見著是要消散在空中了，卻見她忽然睜大雙眼，向著東華嗤笑道：“我曾經聽聞尊座你是四海八荒最清凈無為的仙者，老早就想看看你的內心是否果真如傳聞中所說一片梵凈海坦蕩無求，今次終于了了心愿。”
她像是得了什么極好笑的事情，陰郁的眉眼險險挑起，“原來尊座的心底是一片佛鈴花海，有趣，有趣，不知尊座如此記掛上心的究竟是這片花海，還是花海后頭藏著的一個誰？”
一句話終了，那女妖自顧自地又笑了兩聲，“所謂九住心已達專注一趣之境的最強的仙者，竟也有這樣不為外人道的秘密，有趣，有趣，有……”第三個趣字尚未出口，已隨著她全身化相化灰，飄散在半空中。
鳳九目瞪口呆地聽完女妖的臨終感言，心中懵懵懂懂地似是有些了悟，抬眼疑惑地望向東華時，東華卻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頭。二人之間氣氛突然變得微妙起來。
鳳九轉過身不再去看他，收起手中的陶鑄劍，望了望夜色。污濁的妖氣隨著夜風盡數散去，天地間徒留一片月白風清。
拋開別的不提，單就降妖伏魔這件事，鳳九雖也有些見識，但大多時候，都是她的叔伯姑嬸們出手，她只躲在一旁看看熱鬧。由她親自出手降服的妖魔寥寥無幾、少之又少。今天潛進梵音谷，誤打誤撞地親身參與制服了這樣一只厲害的妖，鳳九一顆心激動得在胸膛中狂跳不止。至于令心跳加速的其他緣由，鳳九不愿意去深究。
“你來這里干什么？我不是讓你在家里等著我回去嗎？”東華的聲音低低沉沉自鳳九身后響起，聽不出那語氣里究竟含著幾分責怪之意。
一句話令鳳九揮散了心頭縈繞著的莫名情愫，鳳九腦子里驟然閃進一道白光。她這一趟原本就是為了尋找東華的下落，后來又在酒館里臨時起意，順帶著與小燕一同去見識見識頻婆果。心中那第一個緣由，鳳九實在不敢當著東華的面拿出來明說。而第二個緣由，又屬于小偷小摸的行徑，終究拿不到臺面上來。左思右想，在自小慣用的伎倆中，鳳九決定用渾水摸魚這一招。
“我在太晨宮沒什么事，出來逛逛。碰巧在這里遇見帝君，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鳳九胡亂尋了個理由搪塞著東華：“既然帝君還有正事要辦，那咱們就此作別，后會有期！”鳳九此時將這敷妖之地的事情了了，解了東華的困境之后，便將十之八九的心思繼續放在尋找小燕這件事上。鳳九朝東華抱了抱拳，轉身就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你就這么走了？不打算帶著我么？”東華帝君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跟在鳳九身后。
這個聲調，憑著鳳九過去一個多月的經驗來看，繞不出幾句來回，自己便會在言語間落于下風。所幸，鳳九也不再與他多做糾纏，加快腳步，企圖早些離開這片樹林子：“我還有事！這次不便帶著你。還請帝君善自珍重吧！”說罷，鳳九御風騰身飛起，頭也不回地往林子外飛去。
然而，鳳九還未飛出幾丈遠，便“嗵”一聲悶響，一頭撞在了一垛無形的結界上從空中跌落下來。東華似是早就掐算好了這一幕，在鳳九墜落半空之時正巧飛身趕到將她接住。
“依本君看，你其實并不舍得將本君丟在這里一個人就走了，只是礙于面子，嘴上不敢承認罷了。”東華抱著鳳九飄飄然落于地面上，氣定神閑地揶揄著鳳九。
鳳九置氣地掙開東華圈在她腰身上的手臂，頗不甘心地又一次飛身上前，小心翼翼地探查著結界。那結界密密實實牢靠至極，整整將這片敷妖之地圈在其中。鳳九意識到憑借自己這點微末的道行，想沖破這道結界是癡人說夢了。
鳳九失望地落在地上，漫無目的地呆立了一陣，抬眼看天上忽然繁星密布杳無月色，幾股小風將頭上的林葉拂得沙沙作響。回頭望向東華，他不知何時幻化出一方長榻，此時正悠閑懶散地斜倚在榻上，一雙映著星光的眸子正含笑地望著她。
正在鳳九迷茫之際，星光璀璨的夜空忽然幾道無聲的閃電閃過，傾盆大雨就這么毫無預兆的落下。鳳九嚇了一跳，雙手蒙著頭，憑直覺徑直跑向東華的這方坐榻。
東華好心地伸手扶鳳九跳上坐榻。鳳九舉目四望，唯見坐塌之外雨幕森然，似連綿的珠串從天空堆疊下來，頭上藍黑色的夜空是誰擎了大盆將天河的水一推而下。結界之內唯有這張長榻與潑天大雨格格不入，是唯一能避雨的所在。
直到此時，鳳九才恍惚記得以前她姑姑曾經與她念叨過，有些厲害的妖被收伏之后，因它所行的空間尚有妖氣盤桓，極容易再次集結，須以無根水滌蕩妖氣滿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將盤桓的妖氣一概沖刷干凈，方稱得上收妖圓滿，徹底凈化了妖息。
不消說，此時這場突降的大雨合該是東華所為。怪不得他方才要化出一張長榻，一來避雨，二來注定被困許久至少有個可休憩之處，東華做事向來考慮得周全。
鳳九深知東華歷來是個不肯吃虧的神仙，想在他這里討些便宜簡直比登天還難。幸好今日在伏妖這件事上她也算出了力的，占便宜的事想都不要想，坐下來談談，尋個互惠互利的法子也許可行。
鳳九心中掂量了許久，猶豫著向東華開口道：“帝君，你說剛剛我同那個妖打得好不好？”
東華倚在坐塌的木圍欄上單手支腮，正閉目養神，聽鳳九這話，微微張開眼睛斜睨了鳳九一眼，淡淡地說道：“依你現在的修為，勉強說得過去。”
鳳九一聽，心中暗喜，不由得向東華的這一邊挪了挪。能得到東華間接的認可，接下來的談判興許會順利一些。“帝君，在你剛剛被妖法束縛住的時候，我也算得上是幫了你的忙，我們生而為仙，就應該懂得知恩圖報，我這次幫了你，你是不是也該幫一幫我？”
被妖法束縛住？東華睜開眼睛，意味不明得瞧著鳳九。原來她竟是這樣以為的，她肯留在這個危險的境地出手護他，是以為他在那時著了女妖的道兒，落了下風，隨時有送命的危險。鳳九的想法還……真是奇特。
“你有何事需要本君報答你？”東華順著鳳九的話題問道。
鳳九微微一怔，終究還是要被問到她此行的另一條目的，她與燕池悟的這一條共同的計劃恐怕瞞不住了。
正在鳳九遲疑著如何開口之際，東華繼續說道：“你急匆匆地闖到這里來，恐怕是在找什么吧？梵音谷這片地界，除了用來救活你的頻婆果還有些稀罕，其他的也犯不著讓你來此一遭。而你興許不知道，那頻婆果十年一開花，十年一結果，且一樹唯結一果，據年成不同，結出的果子各有妙用。上一次所結的頻婆果被你姑姑白淺討了來，為了救活你，已經被折顏用掉了……”
“什么？”鳳九不由得大失所望：“這么說現在那棵樹上光禿禿的，還什么都沒長出來？那小燕這一趟豈不是白跑了？”鳳九頹然地抱怨著。
東華帝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感慨道：“原來你是和燕池悟一起來的呀？想必方才你們倆是在樹林外的迷霧陣里走散了……”
鳳九匆忙捂住嘴巴，但是話已出口，想收是收不回來了。事已至此，鳳九也顧不得考慮其他，把心一橫，說道：“我一路明明是追逐著一縷魔息到了此處的，可還沒見到小燕的面，那縷魔息一閃便消失不見了。也不知這個人是躲到哪兒去了。剛剛那個女妖定是瞧見了小燕，還誤將小燕認成了一個女子。”
聽聞鳳九這番話，東華沉默了片刻。那縷刻意隱藏行跡的魔息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自他此番進入梵音谷以后，這縷魔息便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后不遠的地方。他不愿意當面揭穿她，是還顧及當初水沼澤學宮中同窗之間的顏面。況且此番入谷只為了凈化妖息，妙義慧明境的秘密仍舊被他隱藏得好好的。所以，即便被那個人尾隨，東華也不愿深究，沒想到鳳九卻將其誤認作了燕池悟。
“其實，你是想求我，將你從這個結界中送出去，讓你與燕池悟會合？是也不是？”東華帝君反問鳳九。
鳳九點點頭，頗為狗腿地奉承著東華說道：“帝君英明神武，世上一切都瞞不過帝君的法眼。”
東華繼續問道：“這么說，你很擔心燕池悟咯？！”
鳳九雖說與燕池悟投脾氣，也談得來，但是二人之間卻絲毫不涉及男女之情，只是玩伴。如今聽見東華的言語之間對她與小燕像是有些誤解，忙分辨道：“就算我此時有些擔心他，也是怕他誤入險境。畢竟與小燕一同入梵音谷，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尋你……”
首發于2018-05-02
修改于2019-06-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