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又是星期六。
? ? ? 太陽已經老高,豬欄里兩只大黑豬的嗷叫聲將桂花從夢中驚醒。她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瞅瞅五斗柜上那架卵子鐘,短字已經快指向“9”字,再看看掛在床頭柜上方的日歷,那上面的一頁都是綠字,不用細看就知道今天星期六,那是昨夜臨睡前就翻過來的。她睡意頓消,連忙掀開被子下地了。
? ? ? 六六還在熟睡,她替女兒掖好被子,走到堂屋,打開大門。門前是一片廣闊的田野,田野的盡頭是座大山。桂花望著大山,眼里閃出亮光。桂花的男人在山那邊。
? ? ? 從灶屋抓起幾大把山芋藤扔進豬欄,兩只大黑豬立刻停止哼叫,晃頭搖尾地爭起食來,桂花扶著欄門,有滋有味地罵了句:“都是你倆畜生,吃了困、困了吃,還不讓人家困個好覺。”然后走進房,對著窗臺上那只圓鏡梳起頭發。
? ? ? 不是桂花婆娘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莊稼人沒有閑的日子,哪天不是太陽沒起山就出,月亮起山才回家。可對桂花來說,星期六是個特殊日子。
? ? ? 鏡中桂花的臉紅了,桂花在想自己的男人。桂花不能不想男人,她才二十五歲,正是婆娘奶著娃娃在男人懷里撒嬌的時候,可桂花的男人是“娃娃頭”,只有星期六才能回家和她親熱。所以桂花只喜歡日歷中那印著綠字的一頁,所以桂花的女伢叫“六六”。
? ? ? 桂花做姑娘的時候在山那邊。桂花斗大的字認不得幾稻蘿。可每逢正月,桂花能在村前搭起的戲臺上唱《孟姜女》、《天仙配》,唱得山前山后的男伢們眼直了,嗓啞了,腿酸了。桂花還會繡鴛鴦戲水,會做紅兜兜,那手藝叫女伢們眼熱心跳。桂花不嫁木匠、不嫁瓦匠,也不嫁挑著貨郎擔的俊俏后生,卻嫁給村后那個破祠堂里教書的“娃娃頭”。
? ? ? 卵子鐘敲了十響,六六已醒了,桂花才梳洗完。擔起木桶到村頭去挑幾擔水,順便到殺豬的二狗家稱了一對豬蹄子,那是昨夜桂花打了招呼的,豬蹄子油多,桂花的男人太瘦了。
? ? ? 做一個好的“娃娃頭”的婆娘不容易,更何況桂花男人還不是吃皇糧的,那張嘴還在田里呢。公公婆婆早逝,家里還有三個人的土地,只有忙假,男人能在家燒火、引伢、做做下手,田里、地頭、灶間,桂花哪里不做?遇到農忙季節,男人要請假回家幫幫忙或是請人幫忙,可桂花不依,桂花身體棒,是個莊稼把式,插田、拔草、犁田、耙地,桂花樣樣能干。“春種一身泥,秋收一層皮”,可桂花樂意,沖人們喚她的那聲“師娘”,桂花認啦。不象村后那家,男人也是教書的先生,可媳婦整天只顧抹油涂粉,衣服一件又一件,不管田地活,男人只好又拿粉筆又扛鋤,樂得伢們自在,可背后大人們罵七罵八,那個難聽,桂花聽了臉紅。
? ? ? 太陽掛在屋西那顆棗子樹上,老是不下來,可東頭的月亮急不可耐地爬頭上來。門前大路上不斷傳來村民們的嬉笑聲。已經收工了,本村小學的伢們也放學了。灶屋傳來一陣撲鼻的香味,惹得六六在鍋臺旁轉來轉去,直喊餓。
? ? ? “喲,好香呀,桂花嬸又要犒賞男人吧?”
? ? ? “再香也沒有桂花嬸香喲!”
? ? ? “哎,好嬸嬸,夜里給我留一塊呀?”
? ? ? 幾個收工回來的青皮小伙涎著臉跟桂花打趣。
? ? ? “看你幾個沒皮沒臉的,有本事討個俊俏媳婦聞聞,到這里討便宜,哼,看你們一輩子打光棍!”桂花同幾個青皮小伙笑罵著,一邊揮起掃帚打掃門前空地,一邊卻想到了明天的事,她嘴和心說:
? ? ? 今年收成好,光棉花就賣了五百多元,明朝一家到縣城里去一趟,六六長這么大還沒照過相,要給她照一張帶顏色的,像華平叔家的二小子從省城寄回來的一樣,對,將來要盤六六上學,要向二小子那樣進省城上大學吃國家糧。明朝還要給他買件呢子褂,先生要象先生樣。呵,還要給他買副眼鏡,他眼睛近視,夜里連她的鼻子和嘴都分不清。德寬大爺說那是認字多了,字把眼睛蒙住了,用鏡子一照就看得見。明天、明天還……
? ? ? 暮靄漸漸升起,家家升起了炊煙,天空中幾只鳥雀急急地掠過,不知哪家大人在呼喚頑童回家吃飯,給這平靜的山村增添了幾分樂趣。
? ? ? “叮鈴鈴”,門外響起熟悉的自行車鈴聲,六六喊著“大大、大大”,一顛一顛地朝門口跑去。桂花攏攏頭發,轉身走進屋里……
? ? ? 呵!星期六。
? ? ? 注:故事發生在八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