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

前兩天的濟南城天氣可真是怪!也不需怎樣大驚小怪,濟南的天氣向來如此,讓人不好捉摸。

白天的太陽,照得人真個煎熬!都不敢出門去;不得不出了門的,也要趕緊尋找陰涼處,頭是更不敢抬起了。女孩子們人手一把遮陽傘,防著這太陽。人來人往都是匆匆,誰也不想和這樣的溫度多打交道,那些室外景點,人也明顯少了許多。

白天晴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八九點鐘,天還是好的。到了夜里,家家戶戶都滅了燈,入了眠的時候,外頭倒刮起風、下起雨來。夏天的雨也是熱烈的:狂風大作,呼嘯聲音倒像寒冬臘月;電閃雷鳴,有人說閃得睡不著覺,我卻覺得一道光亮劃過時,很是賞心;雨自若下著,狂風和雷電,都和雨有關,卻又都和雨無關——雨中也有狂風,才有雷電,可雨還是一樣下著,不因為狂風更狂,不因為雷電失了平靜。

凡是下雨的夜里,我也就不早休息了,總看著窗戶外頭。看著風雨在黑暗中歡舞,聽著雨點打在屋頂、地面的聲音。

第二天,來到大明湖,路旁的樹都被夜里的風雨打得零散,地上鋪著落枝散葉。

這是樹的破敗,又是風雨的歡喜。

這風起葉落的事,總是不好說得清楚。有人說風好大——這應當算作對風的認可;也有人說樹好慘——這應當算作對樹的可憐。同是一個場景,卻可有兩個不一、相反的觀點同時存在,而哪一個都不能夠說服另一個,這算不算作有趣呢?

風雨聲里,我的眼前仿若看到一個女孩子。我歡喜雨,在雨中,便想到歡喜的人。其實歡喜多是乍見之歡,可我與她有了接觸以后,卻甘愿送上更多的歡喜,我與她一路相處下去,便能將這歡喜堆壘成誠摯的愛意。我就這樣,看著雨,守著這一份歡喜。外頭不只是雨,天上還有一空的星子,無論能不能夠看得到。總當有一顆不聽話的,隨著雨落下來,落進我的心里,于是心里頭沉甸甸的,每一份歡喜,都應當關系著一份同歡喜一樣重量的責任與思慮。

夜里落過大雨后,許多人便不敢再在夜里出去,免得又遇到大雨困路的窘迫;明湖岸旁,那些落下的枝葉,不知哪一片砸中了不幸運的行人,于是靠樹行走的人也少了。在歷經了許多關乎人性、情感的事后,我也不再輕易觸碰感情,若說這是可悲,也是可喜,我始終相信真情,只是多了不少的謹慎,若歷經這些事后,還是輕易地去講什么“執著、永遠”的話,這些事也就白白發生過了。

可性子里頭,總帶有些執拗。我還是會在傍晚時分眺望窗外,遇一抹亮麗夕陽,看一天赤紅晚霞。漸漸,星子閃出來,于是還是會走出去——當然,之前,我要反復確認這是一個好天氣。我還是會到明湖岸,上橋,看樹,看湖,還是會感受這里有多美,只不過離那些搖搖欲墜的樹枝,有了不少的距離。在經歷了值得諷刺的事后,我也覺得它們值得紀念,我不再輕易去交一個摯友,或是去觸碰一份歡喜,卻在經過久久思慮后,還是愿意把卑微留下,從后頭,看著眼前的人。那時候,路旁的花還開得艷,我看著這世界上所有的光亮,都落在一個人身上,心底便不由得生出了情意。想必那時候,天上一顆星子墜下來,我想隨著星光趕上那個女孩,卻又不敢打攪,我只得告訴一顆落星,讓星光照亮她的路。

人都講“莫惹老實人。”老實人平時不輕易發脾氣,可若發了脾氣,可比平常人更厲害。用這樣的邏輯,反觀人的感情,不再輕易提起“執著、永遠”的人,也要留意,不要輕易觸碰情絲,若觸碰了,那對永遠的執著,也要勝過旁人。一顆落星的情意,總是歡樂中裹著難過,歡樂加倍時,難過也會加倍。

大明湖的柳樹綠了,綠得耀眼,襯得一湖水,也是碧綠的。小路上的花也開了,星星點點,若走過去,一定十分有意境。學校生態園里那些紫色果子,不知還在不在,還是不是那樣紫得發亮,我上一回留意它們時,覺得它們十分可愛。水里的青蛙,想必長大了,攢動著,叫喚著,我聽不懂它們講什么,我猜測是這一只,呼喊著對另一只的情意。人都本不可完全理解這個世界,若想象得美麗一些,便覺得世界十分可愛。

夏天的傍晚是熱鬧的,夕陽在山,晚霞歸處。大人搬了小凳子,有的帶的是小馬扎,坐在一處,搖著扇子,話話家常,隨手用扇子驅逐著蚊子,時時傳來笑聲,小孩子四處奔跑,大聲喊叫著。日落月出,星辰布天。人們沉浸在各自的歡樂里頭,誰也沒有發覺一顆落星,帶著情意墜下。我的情意暗暗的,旁人發現不了,旁人也帶不走。我的情意不像大海,它只如星光一般。因此我總小心翼翼地留著,月光灑在窗前,白色的光亮,照得我心里一半暖和,一半冰冷。待到這時候,我才又小心翼翼地,將這落星星光般的情意,托付給月光,煩勞一定帶到那個人的心里頭去!

為何是落星般的情意?因為落星是不被發現的,悄無聲息地落下,帶著一道光亮,這樣的情意,朦朦朧朧,是一個孩子的膽怯,連把歡喜說成愛意的勇敢都沒有!我是個不怕事的人,卻在這幾個字前頭,顯得膽小卑微,我也甘愿,這情意里的事,多的是不可理解的。許多人不可理解這樣的卑微,可許多人又都歷經過自己都不能夠理解的卑微,不是不能夠理解卑微,是不能夠理解感情。當墜落進一份感情時,才會有了共鳴,才會去理解,原來這樣的卑微不是缺陷,是深情。

因此,悲劇總是比喜劇更容易引起共鳴一些,每個歡樂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歡喜;每個難過的人,卻有著可以共鳴的悲傷。

我原來已經是一個不為旁人的悲喜而悲喜的人,也是不為什么事而心里糾結的人,可遇到另一個人后,便把原來一切歸成了原來,現在我又是會被另一個人所牽動的人了。這樣的事不知什么時候會發生,不知什么人就這樣打破往日的安寧。就像不知曉哪一顆星子,什么時候會落下,帶著多少的光,帶著多少的希望一樣。

我將未來作了兩份打算,一份中是兩個人,一份中只有自己,而我卻固執地走著前者。我不曉得這一份歡喜,被眷顧的可能是多少,向來悲觀的我看不到什么可能,卻還是要這樣去做,因為錯過實在是一件遺憾的事。其實相識相伴或許也是錯過,凡沒有達成心想關系的人,都是錯過的。

我見了你,便要笑,身上暖和起來,連筷子都拿不穩了,我想這還只是歡喜;我不見你,便難過,手腳皆是冰涼,卻還愿意為你祝福,甘心你好,祝愿你有個如意郎君,這大抵可以說成愛意。而我要傍近你,去相處,去熟悉,去將滿心的歡喜,編織成真摯的愛意。我們此生,都要追尋一個不平凡,若幸有來世相逢,我倒希望與你一同過平淡生活。可惜我們都只有一個一生,今生不能夠廝守,便永遠不能夠廝守。

落星劃過天空時,不過是一瞬,卻可以記錄下一個時刻,有人能夠談起:“當那個星劃過時,我在做著怎樣怎樣的事情。”這顆星便有了更多的意義。落星落下,便是一生,把一份情意安放在一個人身上,也是一生。我終會遇到旁人,還是要與一人終老,或這個人并不是落星記住的人,不是那個能把世界上的光亮安放在身上的人,可在心里頭,總還有當初的懷念。懷念是個殘酷的東西,有時又十分暖和,心中歡喜的那個人,終老是一種奢望,因此,只是想起,便可趕走些難過。

歷經多少事后,我總還能夠相信世界上的真情,也不否認身旁存有的惡意。我能夠這樣真誠地歡喜一個人,便推測一定還有人能夠這樣,我曾感受到身旁布滿的惡意,便推測旁人身邊也會如此。若不能夠知道自己,便也不能夠推及旁人,也就不能夠理解這個世界。我去理解這個世界的時候,也在這世界上遇到一個值得奉送愛意的人,我對許多事已經淡泊了許多,可這個時候又覺得身上和心里,都忽冷忽熱,這樣的生活,不會枯燥。我單是夢到你與我有關,便十分暖和,我單是夢到你與我無緣,便十分冰冷。我誠知那是夢,卻不得不沉陷進去。就如同有些無有希望的目標,可還是要盡力一樣的執拗。

人的風格是難以改變的,情意的風格卻可以變化。我的情意,一改曾經的轟烈,而是能夠深入心底。不曾深埋入土,也就不可參天凌云。

自我明了自己的情意時,情意的風格也變化了,不再如狂風暴雨那般,吹落許多,驚擾許多;我的情意,只若天上的星,落在湖里成影,微波瀾瀾,輕輕靜靜。我在等待一個女孩子去觸碰,去接受。兩顆心越傍近,落星就越來越亮,終于傍近到一處時,落星便向上飛去,兩個人的影子也越來越清晰——一顆落星回到天上,便點燃了整個夜空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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