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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困了,趴在辦公桌上打起了瞌睡。因為督導(dǎo)組要來林城,小李加了一夜的班,整理棗林扶貧的項目材料。
老劉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說:怎么,撐不住了?
小李揉了揉眼睛,說:主任,我沒事,瞇一會兒就好。
老劉說:材料不重要。跟我走訪個貧困戶。
小李拿了車鑰匙往外走。老劉叫住他,“開公車去?!毙±钫f,“你讓我買的慰問品都在我車里,開我車去吧?!崩蟿⒄f,“公車不能私用,私車也不能公用?!毙±钫f,“路又不遠,開我車去就行,我不讓公家報銷油錢。”老劉說,“這不是錢的事兒,這是臉面,公家的臉面。去把東西搬到公車上。”
老劉是扶貧辦主任,小李是去年剛上班的公務(wù)員,上下級關(guān)系在那擺著,小李只得照辦。小李開著扶貧辦的破車,走在下村的破路上,心里一百個不愿意。這車也太破了吧,“公務(wù)車”三個字都掉漆了,也不噴一噴。一個扶貧項目少說幾千萬,這是演給誰看呢?小李心想。
小李說:主任,棗林扶貧那個項目我發(fā)現(xiàn)了點兒問題。
老劉說:什么問題?
小李說:根據(jù)前期調(diào)研,林城有大片棗樹,利用扶貧資金盤活棗樹資源整合利用最符合實際,收益也最大,年收益率至少達到12%,但是,我查看了相關(guān)資料,實際收益不足7.5%,這個收益率是低于扶貧項目標準的。審計的話,可能出問題。
老劉說:嗯,你有心了。把你查看的相關(guān)資料整理好,電子版拷到我的移動硬盤里,紙質(zhì)材料全部銷毀。你那里不要留備份。
小李說:年底的分紅怎么辦?
老劉沒有搭話,看向車窗外。村路兩旁種著白蠟,車往前走,樹往后退。老劉問了小李另一個問題:你給貧困戶買的什么?
小李說:米、面、油。都是實用的。油是最好的,大超市里買的,刷的公務(wù)卡。財務(wù)上說不能高于三百塊錢的標準,我卡著標準買,先選油,然后搭配米和面正好湊足三百塊錢,不讓貧困戶吃虧。
小李以為主任會夸他。老劉只是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小李把公車開到了村委會辦公室。老劉說,“開去老村長家的超市?!毙±钫f,“不合適吧,我們不應(yīng)該在村辦公室談嗎?我們可是開著公車來的”。見主任沒有說話,小李猛打了一把方向,把車開到了村長家的小超市。老劉讓小李把車上的東西拿下來,他自己去跟村長說話,了解王老漢家的近況。
村長眼尖,不愧是開超市的,一眼看出了小李買的油不錯。村長說,“這油不便宜吧?”小李說,“那可不是嘛,主任讓我買的,咱不到能讓貧困戶吃虧啊。”村長拎起那桶油,仔細看了又看,嘖嘖兩聲,放在了自己的貨架上,然后換了兩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食用油,上面都是灰,大概長時間賣不出去,已經(jīng)過期了。小李想說些什么,老劉攔住了他。
老村長拎著兩桶油走在前面,老劉跟小李拎著米和面走在后面。離貧困戶家有些遠,小李不知道為什么不開車過去。老村長推開了王老漢家的門,如果那也能算門的話。那就是個木板子,支在那里擋住出口。王老漢正在院子里拿著斧頭砍樹。
老村長說:砍那棗樹干啥?在院子里好好的。
王老漢說:一年年不結(jié)棗,還礙事??沉朔N點菜。
老劉和村長跟王老漢聊天,小李自己進屋看王老漢的孫子。小男孩剛吃完早飯,不知道吃的什么,正在舔碗。小李鼻子有點酸,不知道是不是被屋子里的酸臭味兒熏的。
他走出來的時候,主任他們已經(jīng)說完話。老劉叫小李走。小李走了又回來。他掏出錢包,把里面的錢都拿了出來。手機支付很方便,他沒有帶現(xiàn)金的習慣,掏半天就掏出三百多塊錢來。他拿著錢,想把錢留給那個舔碗的孩子。老劉拉住了他,把他的錢塞了回去。
小李急了,眼淚都要流出來。老劉在他的耳邊說,“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他。你救了他還有別人?!毙±钫f,“救一個算一個?!崩蟿⒄f,“不能這么救。你聽我的。”
在回去的路上,小李問了很多問題。
小李說:村長把貧困戶的好油換成了差的,你怎么不管?
老劉說:因為他把一桶換成了兩桶。
小李說:兩桶加起來也沒我買的一桶貴,村長占了便宜。
老劉說:一桶油再貴也不能當兩桶吃。在我們來之前的那些年,你以為王老漢家是怎么過來的?這個村雖窮,但沒餓死一個人。老村長功不可沒。老村長是個講究人,要里子,也要面子。我們把公車停在他超市門口,這就是面子,是公家對他的認可。有面子,他自然會有里子。他當著你的面把油換了,也是面子,他不欺瞞你。他占的便宜,以后會補回來,這是里子。你不跟他算賬,這是留面子;他收了你面子,會給王老漢里子。我們能救貧,但不能解困,解困終究還得靠老村長。
小李還想說些什么,主任的手機響了。主任接了個電話,然后說,“不去辦公室了,督查組到了,上面讓我們?nèi)ヅ悴汀!?/p>
午餐時,老劉和林城的幾位領(lǐng)導(dǎo)陪督查組的工作人員,小李則在另一個房間陪給督查組開車的司機。雖然只有兩個人,還是上了一桌子菜。司機不喝酒,小李用茶水表示了一下,兩個人直接干飯。司機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也不說話,拿出手機刷抖音。小李看著一桌子的菜,又想起了那個舔碗的小孩,他感覺自己要被撕裂了,頭皮好像被無數(shù)針扎,他想起了岳飛的《滿江紅》,原來這種感覺就叫怒發(fā)沖冠。
小李一句話也沒說,摔門走了。沒走多遠,小李收到了主任發(fā)來的微信。
老劉:督導(dǎo)組不看檔案材料,要實地查看。你聯(lián)系幾個項目負責人,讓他們準備一下現(xiàn)場匯報。最后一站去棗林扶貧項目,你讓負責人準備點鮮棗做禮品,給督導(dǎo)組帶著。
小李:收到。
小李聯(lián)系完回了辦公室。他按照老劉的要求,整理了棗林項目的相關(guān)資料,把該銷毀的都銷毀了。最后他發(fā)現(xiàn),這么大一筆專項資金竟然是劉主任對上爭取來的,臨近的幾個縣都沒有。不知不覺間,小李陷入了一個困局,不知如何是好。
小李困了,趴在辦公桌上打起了瞌睡。夢里,他看到劉主任獨自一個人拿著斧頭,把棗林里的棗樹全都砍了,說要改種白蠟,因為白蠟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