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one

曾經的鐘愛，最終都會在時光里零落成不堪的負累，就如雨天之于連彧。

28歲之后，連彧痛恨一切下雨的日子。

瑯山的雨已經下過一旬，連彧的心情一日壞過一日，就像愈繃愈緊的弦，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張力。

不忙的時候他總會回到瑯山的連家別院，又遠又冷清，與總是燈火輝煌的市區住宅完全兩個模樣。

像是背光。

他從睡夢里醒來，再也不見那尾蛇的蹤影。旖旎的夢境帶著不可告人的羞恥，侵蝕過他很多次。

身上已被汗水浸濕，便除去衣衫，赤身走進主臥的洗漱間沖涼。連彧身材筆直昂揚，像一柄開光的利刃，高且凜冽。并沒有過于明顯的線條，只是薄薄的一層肌肉覆蓋在品相完美的骨骼之上，行走間是冷冷的性感。

他32歲，卻好似過完一生，除了累積財富并沒有其他的樂趣，只是閑暇的時候會在健身房和影視廳之間來回消耗，也不喝酒也不吸煙，無欲無求。

連彧在鏡子前抹去臉上多余的水漬，他是俊美的長相，連家人一貫的高鼻深目，眼窩極深、長睫在眼尾處下垂，遮住了似有若無的目光。外人看不出他的年齡，他并沒有富家公子浪蕩的氣息，也沒有千帆過盡的頹唐，總是天衣無縫的支撐起完美的皮囊。

別院的門鈴開始不間斷地響起。

這里自四年之前起便少有人造訪，在那之前也并沒有多少，不過是連母與親友時不時過來小住。連彧對人溫和之間自有距離，家中小妹笑他如君子朗月，清輝可觀而不可親近。近年來執掌一族興衰更替，威嚴更甚，朗月也成皚皚高山雪，愈發的高高在上。

所以誰要冒著大雨前來冒犯，連彧皺著眉下樓開門。

來的人卻是連彧平日里最嚴苛的助理圖苗苗，難為她在這樣泥濘的天氣里還能保證一身光鮮，姿態亭亭。

若說對連彧生活的交集，連家所有人加起來都頂不上圖助理一個，她是連彧最好的事業伙伴，有她在連氏家族龐大的跨國集團日常運作方能百密無疏，又負責連彧日常生活照料，以免連彧宅在山里餓成枯木。

連母曾經小心試探，若是有心也可與圖助理成一番好事，連家并不在乎門第，只求新婦知根知底，妥帖暖心。

連彧將此當笑話說與圖苗苗，至此嚴謹的助理一絲不茍更甚，雖有別院鑰匙，卻避免瓜田李下，若非急事，從不出現。

有什么事是值得她事先不聯絡，直接登門，穩穩的面容之下竟有一絲無奈。

圖苗苗讓過豎在門前的身軀，有兩個腦袋從身后冒了出來。

“連先生，珣少和瓔小姐在公司總部找不到您，又哭又鬧，麻煩您接收一下”，女助理徹底讓過身子，暴露出一路嘰嘰喳喳現在又扮乖巧的少男少女。

“不認識路，要過來還要麻煩圖助理？”連彧挑眉看著面前的少年，是二叔家的長子，名叫連珣。

連珣連瓔吐吐舌頭，笑得羞赧也不說話。

他將門徹底打開，讓三人進來。

圖助理無意在自家老板的私人領域里呆太久，只是簡短地匯報寫近時日常便要告辭。又被連彧攔下，他隨意用手一劃，點著那兩個小家伙，“怎么帶來的，怎么帶回去。”

像是一眼都不想多看，轉身就要上樓。

小姑娘是個沉不住氣的，啪啪跑到大哥面前，“一到雨天大哥心情就不好”，連瓔最愛說話，聲音甜美清脆，17歲的好年華，還有小女兒的俏皮，她上去拉著連彧的手臂又搖又晃，“大哥，我們連家人都不愛雨天，但也沒像你這樣，一到下雨就跑到山里來養老”。

連珣在旁無奈攤手，他本奉大伯母之命，要把常年神隱的大哥拖回連家主宅吃飯，來之前還想帶上活潑多言的小妹，撒嬌賣癡也要達成愿望。誰知道小妹劍走偏鋒，竟然還“一語中的”，連家上下幾十口人誰不知道如今的家主最厭惡雨天。本來是抱著寬慰大哥的心思，連珣撇一眼依然天真爛漫的小妹，再看一眼連彧，果然眼中的哀戚又加重一分。

“大哥真是舒服，夏天的雨越下越沉悶，再也沒有比別院里更好的休息之處了，要是我十八歲時有大哥的好眼光，也不會傻乎乎地追求什么’鬧中取靜’，買個市中心的公寓，以為去哪都近，結果是從哪回都堵”，連珣長著一張泛著青蔥少年氣息的臉，星眸微閃，好像永不疲倦，“大哥心疼心疼我們吧，您一空閑都躲到山里來，把我們都留在主宅里聽訓。不如這次跟我們和我們一起回去，幫著分擔下火力？”

連彧見不得弟妹耍寶，語氣頗為無奈，“誰又敢說你什么，上次父親在二叔面前把你狠夸了一通，說你策劃做得好，收購晨啟兵不血刃，頗有商才”。

得到大哥稱贊的連珣還沒得意完，就馬上被親妹拆臺，“大哥回去哪里是幫你分擔火力的，有大哥珠玉在前，更把你襯得黯淡無光，到時候爸媽肯定覺得你哪哪都不好，處處要改造”。

連珣凄凄慘慘地看向大哥，“即便是這樣，我也想大哥跟我們一起回去，您再不回主宅’照耀’一下，大伯母怕是要自己親自來抓你了。”

連彧皺了皺眉，還未答話，連家最小的百靈鳥就管不住嘴，“小姑姑的忌日快到了，小姑姑生前跟你最親，大哥你總要去祭拜一下。”

這話一出，平日里面冷心冷的圖助理都要顫抖了，說是連家人膽子大，總是想著搞事情。

連珣已然放棄了治療，正在思量著是打暈妹妹留下圖助理擋刀拓荒而逃，還是順勢而為，組團以毒攻毒，偏偏忘了攔住連家小妹。

“我還沒見過比小姑姑更好看的人，”小姑娘眼眶微微范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不是那輛不長眼的車下雨天非要出來作怪，她現在肯定是最漂亮的女明星”。

空曠的別院里仿佛又暗了一暗，天地之間唯余凄楚的雨聲。

四年前的這個季節，一個茫然的雨夜，連家上一輩最小的女兒被在一輛疾馳的車終結了二十年的鮮活，更讓連彧不能接受的是，連舒窈所乘的私家車被兇猛的貨車撞下山崖跌入海中，至今芳蹤杳杳。

他從未接受她的離去，不信她在碧落黃泉，誰能逼他去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