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年輕時是不喝酒的,自從那一年得了一場大病,醫生告訴他適當飲酒對身體有好處。病愈后回家父親就去買來一壺燒酒,隔三差五喝上一盅。后來發展到每天晚飯都要喝點,但在量上總是保持一兩左右,從不多喝。
前幾天,父親的燒酒喝完了,沒顧上去買。晚上吃飯時,四歲的女兒說:“姥爺,你怎么不喝酒了?”父親說:“姥爺的酒沒了,明天買了再喝。”女兒沒吭聲,放下勺子進了里屋。一會兒竟拎著一瓶酒出來了,高興地說:“姥爺,給!”父親擺手說:“放回去吧,姥爺不喝。”女兒不聽,就往父親手里遞過去,父親趕緊去接。但是父親還是晚了一步,只聽“砰”的一聲,酒瓶掉到了地上,碎了。幸好,陶瓷酒瓶沒有徹底碎完,瓶底里還有一部分酒。父親拿來酒杯,把碎瓶底里的酒倒進酒杯里,又把碎片里殘存的酒也小心地滴進酒杯。最后竟然收集了差不多一酒杯酒,大約有三兩左右。
那酒是上次托人辦事買的,一瓶好幾百,沒用完剩下兩瓶。當時讓父親喝,他說他喝慣了燒酒,喝不服那個,就一直在里屋柜子中放著。“讓你喝你不喝,這下倒好,那么貴的酒一下子摔碎了!”母親一邊收拾碎片一邊埋怨著父親。父親也很郁悶,一聲不吭只是低頭喝酒。不大功夫,一杯酒竟然喝的一滴不剩。
喝完酒的父親臉紅了,話也多起來。聽著母親還在絮絮叨叨埋怨個沒完,他舌頭有些僵硬地說:“傻子才不想喝好酒,我也想喝,可那一瓶就是幾百塊,孩子得干多少活才能掙一瓶酒錢?我喝了能到哪兒去?留著說不定啥時候還能派上用場。不就不用再花錢買了嗎?”父親說完,拿起酒杯往嘴里使勁倒了倒,然后狠狠地放到桌子上,站起身走進臥室,一頭倒在床上呼呼睡起了大覺。
母親走過去,幫父親蓋好被子,輕聲說:“唉,你爸呀,好幾次看著那兩瓶酒自個嘀咕,說‘不知道幾百塊錢一瓶的酒啥味,能比燒酒好到哪兒去,卻那么貴’。”我幫著母親把父親的鞋脫掉,把他那雙結滿老繭的腳放進被子里。心里想:父親終于嘗到幾百塊錢一瓶的酒是啥滋味了,不知道和燒酒比起來,哪個味道好一點兒。
窗外,飄來悠揚的歌聲:“那時我小時侯,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飯, 將我養大;忘不了一聲長嘆,半壺老酒……”
窗外的歌聲與屋內父親的呼嚕聲交織在一起,竟然是那么和諧。我心里默念,但愿父親的夢里沒有那一瓶被打碎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