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轉機
文\陳三白
-1-
飛機降落在中原機場,等待再一次起飛。機場所在的城市位于中國中心地帶,它只有近百年歷史,因交通而興盛,像張娟一樣充滿活力。這座機場如同所有中國國際機場,富麗堂皇、現代化十足,給城市掙足面子,也給身處其中的人們帶來自信。機場外不遠處,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是一片片被圈起來的莊稼地,地里早已不長莊稼,這種景象跟張娟居住的小區周圍差不多,是另一個世界。她已不記得多少次在這個城市轉機,壓根沒想過要看看這個城市白天的樣子,雖然她對未知世界充滿好奇。自己的城市位于中國西南,氣候溫潤,充滿綠色,雖然都是大平原,可完全不一樣,每次在這里轉機,她都會這么想。想到和老公一起騎車漫行在自己的城市街頭,她都興奮不已,雖然她們僅有幾次這樣的經歷。
張娟拖著黑色尼龍旅行箱,跟隨其他乘客往候機口走,旅行箱的滾輪不是萬向輪,不能像別的乘客那樣輕輕松松推著走,但她拖旅行箱的樣子,一定是空姐范。到達轉機候機口,她找了位子卻沒有坐下,而是從旅行箱拿出桶面,徑直來到飲水處泡面,給自己的旅途充充饑。這個行為不知道是腦子的條件反射,還是胃的條件反射,她從來沒仔細想過。這次她從東北某市飛回去,老弟已經在那個城市安家,她像喜歡自己的城市一樣喜歡那里,去那個城市出差可以省去一百多塊的住宿費,但每次都需要老弟幫他弄住宿發票,這是她的一個秘密。從這個城市到自己所在的城市,折扣前的機票價格差不多是她月工資的一大半,雖然機票可以報銷,可為了節省費用,她還是盡量選擇折扣最低的航班。
吃泡面時,張娟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享受泡面的美味,而是在想另外一件事:結束近半年的旅途生活,終于有時間陪老公一起駕車自由行了,這是老公近二年來一個心愿,他自由職業,有充裕的時間,不像自己。嗯!還得想辦法讓公司把已報銷的差旅費盡快打到卡上,不然旅行沒有現金的。突然手機鈴聲響起,她心想一定是老公來電,看都沒看就接通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位男士的聲音:“張女士您好!這么晚給您來電實在不好意思,您逾期的信用卡能不能每天給我們還款50元,這樣我們大家也好有個交代。”
張娟楞了二、三秒,一手端住桶面,一手握著電話迅速起身,向候機口無人角落走去,并壓低聲音說:“我確實沒錢,要不然也不會欠你們的。我這會在機場呢,馬上要上起飛了。這樣吧,我每天跟你們還一元錢,怎么樣?”
“這樣不行啊,張女士!我沒法交代。如果您不按我們的要求來,我們只有按規定走法律程序了。”
“你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我確實沒錢,這是事實,我又沒騙你們。”張娟的聲音雖然低沉,明顯透露著不滿。
“好了!我要登機,需要關閉手機。”張娟不等對方回答。
“您都坐飛機出行,還沒錢還信用卡?”對方講話雖然不客氣,但語氣仍然很好。
“你不知道情況。行,就這樣。”張娟強行終止通話,努力保持平靜,不想讓周圍的人知道剛才的對話。
在這種場合,隨便表現出憤怒或者其它不良情緒,都是非常不恰當的,張娟一直這樣告誡自己。但她已無心吃面,“哐當”一聲,把桶面扔進不銹鋼制作的垃圾桶里,桶面在落進垃圾桶底之前撞擊到桶壁,濺起一滴面湯灑到張娟的褲腿上,留下一點痕跡。
“倒霉!”張娟心里蹦出兩個字。
-2-
張娟待在垃圾桶旁沒有返回座位,她不擔心旅行箱被人拿走,這是機場,所有人都非常友善,說不定旁邊胖男士正照看旅行箱呢!她感覺那位胖男士一直想找機會跟她聊天,他們一起從東北飛過來的,這會一起轉機飛往西南。再說,那旅行箱里除了一些衣服和幾包還沒有審校的書稿之外,根本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她還是轉頭瞄了一眼旅行箱,能看見!不過旁邊的胖男士已經站起來,面朝她的方向,低頭玩手機。胖男士一看就知道是她所在城市某一類男人的樣子:矮矮的身體、肥肥的腦袋、短短的頭發、大大的肚子,穿圓領T恤、掛黃金鏈子,如果單看肚皮,一定認為是孕婦。她不喜歡這種男人,還是老公那種類型好。
她定了定神,面對著垃圾桶,撥通了老公的手機,心想老公這會一定還沒睡。電話通了,居然沒接,她有些意外。繼續撥,跟之前一樣鈴聲響了很久,直到自動掛斷還是沒接。這小子是不是打游戲打過頭了,她心想。大概過了不到二分鐘,老公電話回撥過來。
“親愛的,在干嘛呢?”她語氣明顯不好。
“哦!剛,剛在洗澡,沒聽到你電話,你現在到機場了?”
“到機場了,不過還在中原機場轉機,你一點左右到機場接我。”
“嗯?那么晚,你自己打車回吧,我還有點事要處理。”
“你能有什么破事!今晚必須到機場。”
“誒!你整天不在家,有沒有考慮我的感受啊,難道我不能有自己的一點空間?”
“你今天要跟我犟嘴是吧!你作為一個男人,這幾年都干了什么,你自己捫心問問。買房,刷我信用卡,買車,還刷我信用卡,我還專門跟你買個刷卡機給你套現……”張娟沒有失態,只是強壓怒火,低聲跟老公吵架。
“不對!我好像聽到了女人的聲音,你到底在干嘛?趕緊拍個照片發微信過來。”
“好吧,好吧!我跟朋友在一起。”這句講完,張娟的電話被掛掉,只留下一串嘟嘟聲。
這不是第一次被老公掛掉電話,此時她幾乎壓不住怒火,恨不得馬上回撥過去罵他個狗血淋頭。這時,廣播響起即將登機的消息,她不得不收拾情緒,轉身走進不遠處的衛生間。面對盥洗鏡,她強忍憤怒,默默看著自己那張不施粉黛的臉,比起幾年前明顯衰老許多,又想起幾年前在南方某山村支教,與老公相識相愛的場景。她覺得那一年是整個人生最好的時光。嗯!老公帥氣,小我五歲,家境也好,都是我不好,不該那樣對他講話,他畢竟是男人。每次吵架后,對面鏡子張娟總能想到這些,她覺得所有鏡子都有魔力。
張娟出生在東北邊境小城,家鄉與俄羅斯僅一江之隔,從小就向往祖國內地的生活。內地這個概念,在她看來是除自己家鄉所在省份的任何地方,包括香港、西藏。他是學霸,考取了全國一流大學,她覺得這是她最為值得驕傲的地方,也是有勇氣與出生于南方富庶地區,比自己小五歲的帥氣男生戀愛、結婚的資本之一。結婚后,她隨老公到東南、西北、西南等地區生活過,她從來不擔心自己的工作,分別做過科技公司工程師、民辦高校教師、出版社編輯。而她老公,自從跟她結婚后工作一直不順,也許是因為他只是一個普通高職學校藝術專業畢業生的原因。當然,應該還有其它原因,但張娟始終找不到答案。
-3-
近一年以來,張娟已經面臨著巨大的信用卡還款壓力。她的工資不高,老公又沒正經工作,但她們的消費水平卻不低。她和老公相信以卡養卡的信用卡消費方法,前后辦了二十多張信用卡,用信用卡置辦了房屋首付、汽車首付等大件物品,買自行車花費三、四千元,這種小事,自然就不必說了。
張娟迷迷糊糊登機后,突然發現自己的旅行箱沒帶上來。她正在懊惱時,后邊有位椒鹽普通話的男人發聲了:“你好!前邊這位女士,這是你的旅行箱吧,我看你忘記拿了,我在你后邊跟著你拿到飛機上來咯!”她轉過身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旅行箱,并且看到是在候機口她座位旁邊的那位胖男士。此時,胖男士正滿臉堆笑地看著她,眼睛幾乎迷成一條縫。張娟在同事、朋友和客戶眼中,是一位及其彬彬有禮的女士,大家都覺得與她共事、相處和談話非常愉快。她自己也這么認為,唯獨對自己老公,說話從來都不客氣。這種狀況,她同樣找不到答案。
她對胖男士的幫助,予以熱烈而又自然的回應,給予了胖男士極大的快感。胖男士不停找她聊天,甚至換到她的座位旁邊,她也恰到好處地予以回應。當聊到她是名校名專業畢業時,胖男士眼睛幾乎發光,說自己公司缺的就是這種專業人才,如果有可能,愿意高薪聘請她到公司擔任要職。胖男士實在坐不住了,站起來不顧乘務員的勸告,強行打開行李艙蓋,笨拙地從自己的旅行箱掏出黃色真皮手包,從里面取出一張名片,雙手恭敬地捧到張娟面前,并用椒鹽普通話說:“請你賜教!”面對這個場景,張娟十分高興,老娘畢竟還是有吸引力的,不管是氣質風度,還是其它,已經把上飛機之前的憤怒完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這一刻,張娟覺得非常美好,眼前這位胖男士也非常美好。她也非常禮貌地伸出雙手接過名片,并用極其標準而又柔和的普通話輕聲念出名片上的單位名稱、姓名和職位,表現得十分得體,并加上一句:您是張總經理啊!真是幸會,我們還是同姓呢!”張娟的腦海里迅速閃過這些念頭:如果自己愿意,憑自己的專業能力,做好張總所說的工作,不是很困難,而且也不用到處飛來飛去,對老公來說更是好事;但是,她很享受目前這種能跟全國各地高校教師打交道的工作;眼前這位張總絕對有能力幫自己解決目前的經濟窘境,放眼望去,目前所有的同學、同事和朋友,誰都沒有這能力。
有了愉快的交流,旅途就變得非常短暫。廣播提示飛機馬上落地,這次落地意味她有兩多個月休整時間,因為高校一旦放假,她就不需要出差。張總的車就停在機場,知道沒人來接她,多次要求送一程。張娟了解老公的脾氣,平常對自己百依百順,一旦惹他發怒,比如掛斷電話之類,自己是要主動退讓的,落地打開手機后,她沒有跟老公打電話,也沒想老公這會在做什么。
跨出機場出站口,張娟一副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的樣子,被張總的豪車載著,一路行使到她家所在的小區,下車后還一個勁地感謝張總,微笑著送張總的車離開。張總不知道,這地方并不是張娟的家,只是她單位隔壁的小區。此時已是半夜二點,她送走張總后,就著并不明亮的路燈,深一腳、淺一腳地拉著行李箱,完全沒有了機場的優雅,往公司方向走去。反正街上根本沒人,不需要做給誰看。到公司樓下院門口,熟練地跟正在瞌睡的保安打招呼,來到地下室,用橡皮筋拴住旅行箱,跨上電動車,駛向郊區,那里才是她的家。
這段回家路程她十分熟悉,需要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