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家》
拉大鋸,扯大鋸,姥家門口唱大戲……
爸爸的家鄉,是一個淳樸的小鄉村,我含著羊水出生,燙著卷發、穿著草鞋長大。
我是兩家的第一個孩子,大家對這個小公主很寵愛,所以在媽媽懷了妹妹的時候,四姨便把2歲的我裹著小棉被抱到了160公里以外的姥姥家。
上周日,84歲的姥爺去世,我回去奔喪,晚上和四姨住在一間,她說起當年一個人抱著我從崎嶇的村子里倒了好幾趟汽車、火車才回到姥姥家,姥姥見我的第一眼便說“那么小的孩子,穿雙草鞋,沒襪子,也不知道冷。”
從此,我一直在姥姥家生活了6年。那時,我是怕姥姥的,姥姥很嚴厲,吃飯的時候,我從不敢說一句話,只要一開口,姥姥便用她那蒼勁有力的胳膊肘用力的敲我的后背,吼到:“吃飯的時候別說話,記不住???”那便是姥姥的經典暴力動作,我們6個在她身邊長大的孩子都親身體驗過。
小時候,我以為姥姥是不喜歡我才對我動手的,長大了我才知道,姥姥雖然沒有文化,但她知道應該教我最基本的禮儀;
除了飯桌暴力,姥姥從未對打過我,姥姥說,我小時候是6個孩子里最聽話的。
姥姥說:“姑娘家家的,得白點才好看。”所以,姥姥每天早晨拿著個大的空的點滴瓶子走出很遠,去一個養羊的人家買新鮮的羊奶,她把空的點滴瓶子留下,拿走裝滿奶的瓶子;
姥姥把奶倒在小鍋里煮,我就在旁邊等著,因為姥姥每次都把最上面那層奶皮子舀出來給我吃,那層凝固的蛋白質,就是姥姥的愛。
小的時候我最喜歡吃魚,在我8歲之前幼小的記憶里,姥姥喜歡吃魚頭和魚刺,所以每次吃魚我都主動把魚頭和魚刺夾到姥姥的碗里,笑著說:“姥姥你吃,”姥姥邊吃邊笑著說:“嗯,好吃。”
長大了我才知道,姥姥有多愛我,我更想知道,姥姥多少次被魚刺扎到過出血,又有多少次因為被魚刺卡住嗓子而食不下咽。
姥姥有5個女兒,6個外孫、外孫女,對我的這份愛,我無以回報。
爸爸為了我和妹妹的學習,舉家從小村子搬到了城鎮的姥姥家附近,直到8歲上學,我才漸漸離開姥姥家,還記得第一晚回到自己家里,我哭了,非常傷心,因為我把姥姥當成了媽媽,我想姥姥,我想姥姥。
我上了初中之后,家也搬得離姥姥家遠了,學習緊張后,便不經常去姥姥家了,聽幾個姨說,姥姥常常站在路口張望,嘴里念念有詞“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庇袝r她眼里還藏著淡淡的眼淚。
姥姥也在想我,姥姥很想我,很想我。
今年4月的一天,我正嚴陣以待準備和領導出差,卻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姥姥剛剛被確診了肺癌,我只能躲進洗手間里,戳心灌髓的我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不知道該問什么,不知道該做什么,我不敢給姥姥打電話,不敢聽姥姥的聲音,我怕聽到她哭的聲音;我不敢再想她站在路口等我的樣子,不敢想她見我時紅著眼眶的神情。
此刻,我的記憶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刷著白墻的院子,梨樹、杏樹、櫻桃樹,韭菜、白菜、胡蘿卜,黃瓜、豆角、西紅柿。
這些都是姥姥那雙布滿皺紋的雙手栽下,都是姥姥那佝僂的雙肩澆灌。
春天風和日麗,院子里百花爭妍,秋天枝繁葉茂,園子里碩果累累。
這一切都是姥姥的愛,她愛她的女兒們,也愛她女兒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