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

謹以此文,懷念不一樣的五四

青春這東西,大約總是要"逝去"的罷。人們每每在中年以后,才驀然回首,發(fā)覺那一段自以為漫長的歲月,竟已如指間沙一般,不知不覺地漏盡了。于是便有了"致青春"的嘆息,有了"懷念"的呻吟,有了"祭奠"的儀式。殊不知,青春之為物,本就不屬于回憶,而屬于遺忘。

少年人照例是不懂得青春的。他們被塞在教室里,眼睛盯著黑板,心思卻飄向窗外的籃球場;他們背著書包,腳步沉重地走在上學的路上,卻忽然被一陣花香絆住了腳;他們被教導要"珍惜時光",卻總在課堂上偷偷畫小人,在作業(yè)本邊緣寫些自己也看不懂的句子。青春之于他們,不過是日復一日的尋常,是尚未開封的信件,是永遠在明天才會拆開的禮物。

待到中年,人們忽然驚覺:那些曾經厭煩的課堂,竟成了夢中最常出現的場景;那些被老師沒收的小說,反倒比后來讀過的所有名著更令人懷念;那個從未敢表白的女孩,其眉目在記憶中愈發(fā)清晰,而昨日見過的客戶的面孔卻早已模糊不清。于是人們開始收集青春的遺物:泛黃的照片、生銹的鑰匙扣、褪色的明信片……這些毫無用處的物件,忽然被賦予了神圣的意義,成了通往過去的唯一鑰匙。

然而,這所謂的"青春",究竟是什么呢?是第一次心跳加速的悸動?是熬夜復習時的臺燈光暈?是球場上不知疲倦的奔跑?抑或是畢業(yè)典禮上強忍的淚水?我想,青春或許本就不存在于這些具體的場景中,而是一種特殊的生命狀態(tài)——一種對時間流逝毫無知覺的天真狀態(tài)。青春不是某個年齡段,而是相信永恒會降臨在自身時的錯覺。

現代人尤其喜歡"致青春"。電影院里有青春題材的影片,書店里有青春主題的小說,音樂軟件里有"青春懷舊"的歌單。人們消費著他人虛構的青春,以此來填補自己記憶中已然模糊的部分。這倒像是一種集體的自我欺騙——我們懷念的,或許從來就不是真實的過去,而是一個被反復修飾、美化過的幻象。真實的青春里,更多的是困惑、尷尬、無能和無力,但這些不夠光鮮的部分,早已被記憶的篩子過濾干凈了。

我曾見過一位先生,年近五十,卻仍保持著二十歲時的打扮,言談舉止也刻意模仿著年輕人的做派。旁人笑他"裝嫩",我卻看出他眼中深藏的恐懼——對時間流逝的恐懼,對衰老將至的恐懼。這種"不肯放手"的姿態(tài),恰是對青春最大的誤解。青春之所以珍貴,正是因為它必然逝去;若真能永葆青春,那青春便也失去了全部意義,淪為平常了。

魯迅先生寫過:"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青春亦是如此——本來無所謂"青春",只是走過的人多了,便造出了這么一個概念來。動物們從不懷念幼時,樹木也不會追憶嫩芽的歲月,唯獨人類,偏要為一段普通的生命歷程舉行盛大的告別儀式。這或許正是人類的悲哀之處:我們總是為不存在的事物賦予意義,然后又為這意義的消逝而哀嘆。

那些高喊"致青春"的人,多半已經站在了青春的彼岸。而真正身處青春的人,卻渾然不覺自己正擁有著他人夢寐以求的東西。這倒像是一個殘酷的玩笑:青春只有在成為回憶時,才被認出來是青春。

所以,與其說"致我們逝去的青春",不如說"致我們從未真正認識的青春"。我們以為自己在懷念某個特定的年代,實則是在懷念那個還能對未來抱有無限幻想的自己;我們以為自己在追憶某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實則是在追憶那個還能全心全意去愛的能力;我們以為自己在重溫學生時代的熱血,實則是在重溫那種尚未被現實磨平的棱角與鋒芒。

青春已逝者,如我,寫下這些文字,也不過是在時間的河流中徒勞地打撈自己的倒影罷了。倒影終究是虛幻的,而河水永遠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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