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戰
大胖子不是大傻子,他在一邊看了兩眼就明白宋春海為嘛朝他吼了。俗話說心寬體胖,所以胖子們一般都是樂天派的居多,剛才被吼得莫名其妙的大胖子現在已經開始在一邊瞅著眼前那對兒小情人笑瞇瞇的自得其樂了。
目送倆女生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之后,宋云峰目光依然迷離,充滿濃濃深情,仿佛自己還能看得到李艷那窈窕迷人的背影。
“大胖,你剛才說班長有事找我?什么事啊?”宋春海問。
“哦——”大胖這個時候才從想起來自己“特派員”的身份,“班長讓你們等一會演節目的都到教師里頭先集合起來練一下,說是熱熱身,換換衣裳,還有點小事等你們都到了他會對你們說。你趕緊過去吧。”
宋春海故意把手腕抬得老高,湊近了大眼仔細看著昨天剛從叔叔福達那軟磨硬泡搞來的一塊上海牌機械手表,然后輕咳一聲,“哎呀,這會才七點四十三分,還早著呢。真是,這班長著雞巴嘛急啊?”
宋春海這一招很管用,最起碼對大胖子是很管用。
“哎呦,春海,你小子啥時候弄了個手表啊?”大胖子羨慕地問。
90年代農村,作為老三件(手表,自行車,縫紉機)的機械表很多,幾乎每家都有,這其中就以上海牌手表為代表。但是小孩子們戴表的卻并不多,頂多就是有人買個五塊錢或者再貴一點點的電子表。至于學生中間手腕上能戴上機械表那就是“成年”的標志之一,身份和派頭陡然間就能上升一個層次。
宋春海故意一抖腕子把松垮垮的表帶在枯瘦的手腕上轉個圈,挺胸抬頭斜眼瞅一下表盤,像個領導似得微微頷首,“這,這可是我叔叔給我的。正宗上海牌手表,嘿嘿,漂亮吧!”說完他就手抄褲兜,大踏步走開了。
大胖子剛準備跟上去,卻突然發現宋云峰依然佇立在風雪中,目光依然迷離而深情。
“呔——”大胖子在宋云峰耳朵邊一聲炸叫。
終于,宋云峰緩緩收回了玩向遠方的目光,慢慢掃過大胖子,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向教室。
“小聲點嚷嚷,別把肺給嗆壞了。”宋云峰話語依然平靜而深情。
大胖子被雷了一下,半天愣神沒反應過來這是腫么了。三秒鐘過后,他以五厘米的彈跳力用力跳了起來,繼而落下,用二百斤的體重狠狠的砸著地面,發出咯吱加咚咚的混合立體聲。
“小心點蹦跶,別把腿給蹦壞了。”遠處身影已經模糊的宋云峰的磁性聲音又清晰的傳了過來。
大胖子“嗷嗷”叫了兩聲,跺了兩下腳,抖落身上的雪朝宋云峰撲了過去,“宋云峰,我今兒個非得壓死你,哇呀呀呀——”
大胖和宋云峰的身影剛消失,在學校大門口一個削瘦的身影出現了。
風雪交加,寒意無限,可是此人扎眼的光頭上沒有一絲掩蓋物,精壯的身子經過半年的時間已經從初上初中時的一米五蹦到了一米七五,紅毛衣里邊是雪白的襯衣,外邊就只穿了一件黑色中山裝。本來單看上邊都是典型的要分度不要溫度的NC型帥鍋,可是他腳上穿的卻是一雙十分老土的黃頭綠尾大頭鞋,這種鞋一般只有農村老頭們才會在冬天穿,沒有幾個年輕人愿意穿這種土拉八幾的大頭鞋。
劉其實本來也是跟哥哥一樣,屬于學校里頭時尚界的人物。但是今天不一樣,他穿了雙和時尚不搭邊的大頭鞋。這鞋暖和,相當暖和,最重要的是這鞋結實,硬實,尤其是前邊,就算是直直的一腳踢到磚墻上也幾乎感覺不到疼。
所以劉其實穿著大頭皮鞋的目的很明顯,他要像他的偶像韓曉歌里頭唱的那樣:穿上大頭皮鞋,想起了我的爺爺,走過雪山草地,踩過敵人的肚皮……
在他身后不遠的地方則站著數十個嘴叼煙卷,酷勁十足,深藏棍棒刀槍的少年“英豪”們。
幾十號人就這樣在風雪中點著煙卷,瞇著眼睛佇立了兩三分鐘之后,只見劉其實扔掉煙頭,上前幾步,走到門口自己哥哥曾經倒下去的地方單腿跪了下來。
他從兜里掏出一根煙再次點燃,然后插在雪地上。風刮雪片,空氣中發出“嗚嗚”的低嘯聲,低溫讓冒了兩圈煙的香煙很快熄滅了,可劉其實眼里卻明顯有淚花在閃動,那是一種零下273.15℃都無法凍結的情感結晶。
“哥,我也不想這樣,可能咱們弟兄注定命該如此吧!哥哥,你等著我。”
劉其實低聲說完這句話緩緩站起身來,朝身后的人一擺手,大步出了校門口,一行人很快消失在了風雪中。
沒過多久,學校的聯歡會開始了。寒冷的風雪都無法阻擋年輕同學們的狂熱的情緒,在四個強大彪悍音響的配合下,大家盡情釋放著,叫喊著,宣泄著。
被安排在第五個出場的宋春海更是用MJ經典的moonwalk將現場氣氛推向了高峰。
而他演繹的曲目《dangerous》和《beat it》在無意之間卻成了百米之外,另一個場地上的絕佳配樂。
就在校內學生們盡情狂歡,享受難得的視聽盛宴的時候,學校后門那個曾經發生過多次流血事件的“斗獸場”此刻正有兩撥各數十人迎面對峙著。
劉其實團伙VS 155西洼幫
從人數對比上看,雙方都是四五十人的架勢,不相上下。
從實際戰斗力上來說,雖然劉其實這邊大部分都久經沙場的老將,但他們都是看在他哥哥劉其在的面子上才來捧場的,要說真打起來能百分百出力搏命的,除了彪悍的二蛋和長發墨鏡男李志龍以為,恐怕還真沒有幾個。
155這邊可就不一樣了,他們這次來的都是一個村的大小混混兒。對于這幫人而言,西洼村人的榮譽就相當于穆斯林之于回民,那是要誓死捍衛的。所以他們這個團伙的凝聚力要比劉其實那邊強大得多。
劉其實手里拿著明晃晃的木柄小砍刀,和二蛋、李志龍站在隊伍的最前邊。
“看這架勢,今兒個你也是不想談——”155在另一邊背著小書包,左手磚頭,右手菜刀扯著嗓子喊。
“談個雞巴,打吧——”劉其實沒等155說完就像頭雪豹似得帶頭撲了上去。
Dangerous!
兩幫人就這樣霹靂乓啷在雪地上混戰在了一起。
Beat it!
不是避讓,而是迎面直上,揍他!篩他!夯他!砍他!
本來一片雪白的的大地瞬間被踢騰出片片黃土,緊接著就是斑斑點點的猩紅血跡灑在上面,被土和雪掩蓋,接著灑上,再掩蓋,再灑……
155很快就被嘈雜的大軍給淹沒了,但被淹沒的只是他的軀體,他手里頭的磚頭和菜刀卻沒有閑著,時不時會有不留神的大個子感到大腿,或者是肩膀一陣劇痛,再一轉身卻不知道被誰暗算的。
二蛋李明虎掄著寬背大砍刀一如既往的勇猛,中刀者饒是穿著厚厚的棉衣也能被夯出血來。
長發墨鏡男李志龍雖然沒有二蛋那么彪悍,但是手里的三角鐵毫不遜色,每次都是帶著“呼呼”的風聲砸向對手,而自己也因為雷鋒帽,圍巾,棉衣棉褲加棉鞋的保護幾乎受不到絲毫傷害。
亂戰中,劉其實這邊漸漸有了敗退的跡象。在西洼眾二流子們眾志成城,齊心協力的瘋狂攻勢之下,他們節節敗退。
二蛋腦袋上已經掛了花,眉骨也被鑿破了,半張臉都是血不拉幾的,身上還被人踹了七八個痕跡明顯的鞋印兒。
李志龍饒是全身上下都有“護具”,可奈何身板太過單薄,有心殺賊無力回天,被人踹倒在地圍著剁了好幾腳。
正當劉其實他們這邊要樹倒猢猻散的時候,西洼村的隊伍里邊突然傳來了一陣陣驚恐的叫聲:
“啊——呀——啊——”
“娘——啊——殺——人——了——”
“快些救我——快些——啊——”
“啊——劉其實——他MLGB的要殺了我啦——”
眾人被這一聲聲凄厲的嚎叫聲都給叫停了,之間一個滿頭血淋淋的挫兒鬼在人叢中一邊捂著脖子連哭帶嚎,一邊拔腿狂奔,另一只手里還拿著菜刀,身上還背著紅五星小書包。
沒錯,這個多路狂奔的挫兒鬼就是剛剛還竊喜暗算無數英雄好漢的155秘曉明,除了他恐怕也沒有人能發出如此讓人難以忍受的叫聲了。
而在他后邊拿著閃光帶血二尺砍刀的正是劉其實。他的腦袋也流著血,不知道是被刀砍破的,還是角鐵砸破的,亦或是板磚拍破的。但他渾然不覺,目光如同一個嗜血的野獸一般瘋狂追趕著前邊的155,手里的砍刀刀刀往脖子以上砍。
要不是他今天失算穿了大頭皮鞋,要不是155身小機動性好,那柄鋒利的砍刀說不定已經把秘曉明砍成艾弗森的頭型一樣的造型了。
一場群毆突然演變成了一場追逐戰。
追趕155的途中,劉其實被腳踢,棍子敲,刀砍,倒下過好幾次,但是每次他都繃緊了勁兒從地上竄起來鍥而不舍的繼續追趕155,他這股子狠勁兒一點都不比自己的哥哥遜色。
眾人也看清楚了,劉其實這是真的要要155的命。
平時不管是打群架還是單挑,這些十五六歲的二流子們為爭一口氣拿刀砍,使棍敲,盡管也有不少下狠手的,可真正想要人命的還真心不多。
可是這一次劉其實真的是下死手要夯死155了。
一時間,兩撥人竟然都呆住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155本來腿就短,在十厘米的雪地里頭一不小心摔倒了。跟上的劉其實毫不遲疑,揮起砍刀照著他的腦袋當頭一刀就剁了下去。
155一個骨碌躲了過去,可緊接著劉其實第二刀就又剁了下來。
就在眾人反應過來想要拉架的時候,一個渾厚蒼老,略帶顫抖的聲音傳進戰場——
“狗日的你夯,你給我往死了夯——”
劉其實舉起的刀還在滴血,卻停在了半空。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由狠鷙慢慢變成羞愧,蒼白年輕的臉也有點扭曲。看著眼前這個削瘦干枯,滿頭白發的老頭,他跪在地上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