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她是在心理學研究生班的課堂上。
她沉靜、不張揚,自帶一種藝術氣質。
她外表美麗,但并不明艷,也不浮夸,甚至還有一點樸素。但是你照樣能從人群中毫不費勁地挑選出她。
當時我并不知道我們后來能成為這么近的朋友。
慢慢走近,我才發現原來她有那么多的才華。對于她帶給我那份獨特感覺來自哪里,我終于從中找到了解答。
她的歌喉是高中時代練就的。她讀書并不費勁,在大家都在忙著準備高考那焦灼的青春時光里,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
她整夜整夜地練習唱歌。
到了大學,她依舊有很多時間,甚至更多。她開始溜真冰,整整四年。同時跟攝影師男友學習攝影。
期間,她從來沒有放棄練習繪畫。
在畢業后的這些年,她學習瑜伽、禪修、心理學。
她就是這樣不斷地練習一樣又一樣技能,錘煉一樣又一樣才華。
她說,要不然人生真的很無聊。
她常常沒有時間逛街。
有次我們見面,她穿的竟然是大學時的牛仔褲。十幾年都能保持身材和審美不變。那是一個怎樣用力生活的女子!
她常常說自己累得想哭,但總也停不下來。
她對生活用盡了力氣。
大概這是有才華的人共有的自虐。
她是唯一一個我需要常常叮囑她要好好吃飯的朋友。
她說初戀男友做戰地記者、考飛機駕照、玩山地自行車、登山、拍電影,他把生命玩到了極致。
她深深地難過!
我們知道,追求極限運動的人都有強烈的死亡驅力。
她說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就跟她談論死亡。
她追求完美。每件事情都力求做到最好。
而追求完美本身其實是一把雙刃劍。
毫無疑問,它會促使我們進步,慢慢變得優秀,甚至卓越。但同時也意味著,我們不允許自己享受平凡的小小的幸福,快樂的閾限值也會更高。
追求完美只不過是追求另外一種極致。
我其實一直想問她:“親愛的,那你在追尋什么?你為什么不好好吃飯?”
她那天沮喪地跟我說:我們終究還是太過平凡。
其實,當她一瞥過驚鴻的大海,她的心無論如何也不再可能平靜。
在她那份深深的失落里,透過她單薄的身軀和略顯憂郁的眼神,我看到了其背后深邃而閃亮的靈魂。看到了她生命的山川云翳,來去往昔。
她告訴我,她們以前對面宿舍的同學剛考上了南大的MBA,她說好開心,終于有正能量了。
我問她,為什么別人考上會給她正能量?她說,終于有人在讀書了。她不是另類了。
那一瞬間,我再次看到了她的孤獨。
大概青春期那些年她就是孤獨的。但青春期的孤獨很難言說。
而她說,孤獨才是人生的終極狀態!
但是親愛的,在那份與生俱來的孤獨里,應該絕不只有孤獨這一個真相,其中一定還蘊含了一些別的獎賞,比如某種稀缺的高峰體驗,某種珍貴的人性饋贈,或者某種喜悅的終極真理。
要不然,孤獨為什么,如此讓人著迷!
我們常常聊天,也常常在百無聊賴的生活中找不到任何答案。
生活總是在不合理卻又有秩序地進行。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卻總也談不上舒適。大概這就是現代人普遍焦灼的白描狀態。
最后我們一致認為,不是所有問題,都需要解決。沒有答案,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不尋求解答,或許才是一種更逼近于真相的途徑。
對此,我們深表贊同。
她的敏感和憂郁深深吸引我,她的某種光芒以及對生活透徹的洞察給予了我面對瑣碎生活的最后勇氣和底氣。
有一次我們在麥當勞二十四小時店坐著,一整夜的聊天。我們第一次感受了一個城市在喧囂的夜晚與寧靜的清晨之間那個深夜的樣子。我們看見了流浪漢、失足小青年,他們的流離失所。
我們深感無力。
當我們看到一個小青年被他的兩個同伴推搡羞辱,我以為我們能做點什么。她深深地難過,那是他們的命運,她說,我們什么也做不了。
……
她是一個不怎么快樂的人。大概我們都不怎么快樂,當然不快樂的程度也不是很高。
在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挫折、失敗和痛苦之后,我們似乎已經跟生活和解,慢慢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平靜。絕望失控等等激烈的情緒也已經漸漸不再有了。
我們終于變成了平和的中年人。
大概這算是一個不太壞的結果。當然也沒有什么可值得慶幸的,反而有一點可笑。
有時候我們甚至不會了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我們常常想,只要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或許我們就有機會向世界發出吶喊。只要我們不曾投降,沒有絕望,路會變得寬廣,世界會漸漸對我們發出回響。
當然什么也沒有發生。
但似乎又已經有什么不同。
但愿我們都能在那份倔強與孤獨中發現并獲得更多的人性饋贈,慢慢地變得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