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為誰生

—壹—

我在橋邊守了五百年。

這石橋癡的很,化身石橋,五百年來只為等一個人,還只是希望那個叫阿生的少年能走過她的身邊,看她一眼,便覺這五百年也不是虛度了。

漫長歲月悄然而逝,于是這個少年來了。

他果真來了。當(dāng)他走到石橋之上,我深切感受到了石橋心里有多激動,因為整座橋都在微微顫抖。

阿生很清秀的模樣,像個書生,又很超凡脫俗。他走的很輕,像怕把石橋踩壞了一樣。待走至橋半腰,阿生停住了,眼睛瞇了起來,笑著對腳下的石橋說:“橋兒,我來接你了。”

整座石橋猛的一顫,然后不動了,阿生也不動了,就一直微笑著看著腳下的石橋,仿佛面前不是一塊冰冷的石頭,而是一個貌美的女子。

沉默了良久,我實在受不了阿生那一副勾人心魄的笑臉,于是暗暗捅了捅石橋,輕聲道:“喂,去啊,還等什么。”

石橋又微微顫了顫,然后在阿生面前逐漸顯現(xiàn)出一個人來,一張絕美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只盯著阿生的臉不說話,阿生亦微笑著望著她。

這便是石橋原本的模樣啊!我不禁驚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石橋化為人形。一直以為只有我這種丑姑娘才會跑來做傻事,她這般漂亮竟也這般癡心,也虧了她的如意郎是阿生,才子佳人,絕配。

兩人又互看了半晌,我在一旁都急的要死,不過我也許能理解這一刻的沉默,五百年的分離,這其中的心酸又豈是幾句便說的完的。

阿生漸漸收了臉上笑容,抬手撫去石橋臉上的淚水,皺著眉頭一臉愧疚:“對不起,橋兒。”石橋哭的更兇了,伸出手去捏阿生的臉,很用力很用力“阿生,阿生,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不是他還能有誰,我對石橋這一問話萬分不解。阿生也不覺得有什么,任由俊臉讓人捏著,還點頭說:“是我,真的是我,橋兒,我來接你了。”

石橋一把抱住阿生,“你不是...不是回不來了嗎?他們都說你回不來了。“

阿生回抱住石橋,輕撫著她的背“對不起橋兒,對不起。有些事情在鏡子里耽擱了,竟然用了這么長時間,讓你受苦了橋兒,傻橋兒。”阿生很心疼地說道。

石橋沒再說話,只緊抱著阿生久久不愿松手。

我在一旁看著這一幕,不由神游萬里。不知過了多久,石橋喚我:

“小芍藥,和我一起走吧。”

石橋已經(jīng)不哭了,滿臉洋溢著幸福,右手與阿生緊緊相扣,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我。

我抖了抖葉上的水珠,稍微考慮了一下,搖了搖頭。

石橋有些微微的失落,我們在一起呆了五百年,彼此也都明白對方的心思,縱是再舍不得,她也該去擁有她等了五百年的幸福。

“小芍藥,有時間我會來找你的”石橋眼睛里噙了淚水,她懂我,知道我不會隨她走的。

“快走吧。阿生,好好待她,她等了你五百年。”我鄭重地對阿生說。

阿生亦鄭重地朝我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攜石橋之手,乘五彩祥云而去。

五彩祥云...阿生竟是仙家人,我為石橋有這樣一位良人而心滿意足。遠(yuǎn)望著他們相偎依的背影,我眼前不由蒙了一層水霧。

石橋來這里的第二天我便投生到了這里,如今五百年光陰已逝,石橋離開了那么我又能如何呢?

我貼著身旁的石橋,輕聲問“橋兒,明天他會來嗎?”身邊只有沉寂,石橋成了真正的石橋,已不再具有靈性。

五百年前,亦是這座橋,方時我與衛(wèi)藜皆為凡人。

—貳—

衛(wèi)藜只是一介書生,如阿生那般清秀,卻并不文弱,我是寧府的燒火丫頭,出門采買時途徑他身邊。

不知怎的竟摔了一跤,他倒好心地將我扶起問我可有傷著。我為他的好心感動,可還未等我回些感激的話他卻扔下身上包袱,一溜煙兒跑了。

正不解間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上錢袋不見了!頓時火冒三丈,此時我與衛(wèi)藜素不相識,只當(dāng)他是個奸詐賊人,站原地氣了半天,才想起來他的包袱還在我手上。 偷錢就偷錢,他沒必要把包袱給我扔下吧,難道他這是送我的慰問金?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糾結(jié)了良久便猶疑著打開了他的包袱,想著從里面找些頭緒,可翻了一翻,也就只有幾本破書和一小串銅錢而已。

這人這么窮怪不得要偷。我忿忿地將包袱系好,準(zhǔn)備回去報告老爺。誰知剛走不到十步,竟見他回來了。

他的右手抓著一個五六歲的娃娃,被他拎著像小雞崽兒一樣,耷拉著腦袋不敢吱聲。

衛(wèi)藜并沒對我說什么。而是放下那孩子說道“敢作敢當(dāng),去吧。”他的語氣夾雜著不可抗拒的命令。那小孩子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才開始挪步。

我被這一幕完全弄蒙了,這人偷了錢還給我個娃子做什么,我又不是人販子。

只見那娃娃挪到我面前停住,又看了我一眼撲通一跪就開始哭。

“對…對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那孩子邊哭邊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樣?xùn)|西來,我的錢袋竟然在這孩子手中。最關(guān)鍵是我連什么時候被偷的都不知道。

我突然感到萬分地尷尬,不是因為錯怪了衛(wèi)藜而羞愧,而是這么大點小孩跪在我面前痛苦流涕的,怎么看都好像我在欺負(fù)他一樣。我這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微微扯了扯嘴角接過了錢袋,然后讓那孩子站起來說話。

看我接過了錢袋,衛(wèi)藜走過來背起包袱扔下一句“你自己解決。”扭頭便走。

我明白過來他原本是為我抓小偷去了,于是萬分感激地沖著他的背影道“謝謝啦!”他擺了擺手,消失在墻角。

最終我買了兩串糖葫蘆給了那娃娃,他便樂得屁顛屁顛地跑回家去了。

衛(wèi)藜轉(zhuǎn)身離去時的模樣沒有絲毫的書生風(fēng)雅之氣,倒像一個逍遙的俠客。

那幾日我總是搶著出去采買,就盼著哪天能再偶遇他一次,他那瀟灑離去的背影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想那時我懂得了什么叫做一見鐘情。

所謂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得來全不費工夫,那日我采買回來,正見他站在寧府門口要敲門。

“喂!”我興奮地大叫,他聞聲回頭。

“你怎么知道我姓衛(wèi)。”他打量了我一眼,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將他拉至一旁,板起臉來“到我寧府門前鬼鬼祟祟做什么的?”

或許是我的樣子真的很威嚴(yán),他竟也畢恭畢敬的答了。

“小生是來拜訪寧老爺?shù)模恰瓕幮〗悖俊?/p>

他竟還是登門造訪的客人,我心中竊喜。不過聽得他把我當(dāng)成了寧小姐,想來也不是很熟識,趁老爺和少爺寧玉出門還沒有回來,我便決定戲弄他一番。

“咳……我記得你,你叫衛(wèi)……衛(wèi)什么來著?”

他一笑“小生衛(wèi)藜,藜樹的藜。”

我?guī)M(jìn)了府,還帶他稍微參觀了一下,當(dāng)然僅限于廚房這一帶,府里其他地方是不允許我們這些燒火丫頭進(jìn)入的。逛了半天也就只有那么幾間木屋,幾排樹,好幾口水井而已。他竟也沒看出什么,還對著木屋贊不絕口。

“偌大的王府確實需要這樣一派清風(fēng)竹木,才不會顯得過于奢靡,寧老爺有這樣一份追求恬淡的意愿,讓小生著實敬佩。”

雖然聽不懂他掉文,但從他的表情也能看得出他的恭敬,不由感嘆,這人到底是個書生,面對小茅屋也能吟詩作對。

廚房一帶并沒有什么值得觀賞的,我干脆將他領(lǐng)進(jìn)廚房,一臉正經(jīng)地道:;

“聽說衛(wèi)賢弟能夠做得一手好菜,如今也快到正午,何不露兩手給我們瞧瞧?”

一般這做飯可都是女人們的活兒,我便以為他會皺眉擺手尷尬回答:“小生只會讀書,其他不做研究。”誰知這人竟毫不羅嗦,挽起袖子便踏進(jìn)了廚房。

看到這樣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進(jìn)來,廚房的伙計們都停了下來,用眼光尋問著我這人的身份。我見切菜的伙計手中正拿著一根白蘿卜,便拿過遞給了衛(wèi)藜,“就做這個吧...做花開富貴!”

其實什么叫花開富貴我也不知道。衛(wèi)藜接過蘿卜沉吟半晌,操起案板上的菜刀便切了起來。

一炷香的功夫,那道所謂的花開富貴便做好了。

看到盤子里那朵素雅的芙蓉時,我和我的伙計們都驚呆了。

這刀工……沒個幾年功夫?qū)W不來啊。我瞪著眼睛拍他的肩

“兄弟,練過啊。”他又是微微一笑“家母自幼離世,自然也學(xué)了些。”

我突然萬分敬佩面前這個少年,少爺寧玉也是從小便沒了娘親,可也沒見他學(xué)好,仗著寧家有些地位,天天混在外面,不是喝酒就是滿城亂竄,結(jié)識了一群狐朋狗友,前些日子還與人打了一架,寧老爺這正帶了寧玉去給人賠禮道歉。不過這架我覺得寧玉沒什么過錯,那柳家少爺也是仗著自家有錢有勢到處尋花問柳,曾纏著我讓我陪他喝酒去,我不從他便叫了幾個伙計想強(qiáng)行壓我走,幸好寧玉即使出現(xiàn),這下好,被寧玉打了個屁股開花,估計得養(yǎng)個一年半載地重新來過了。

我硬拉著衛(wèi)藜在廚房教我們做了幾道菜,直到老爺身邊的陪侍丫環(huán)跑來傳午飯,我才叫了衛(wèi)藜與幾個伙計把菜端上去。

他還狐疑地問我怎么不去吃,我隨口編了個理由讓他先去了,然后偷跑到宴桌旁的假石處,看著他滿臉微笑地將菜端了上去。

寧老爺見到來人愣了半天,半晌激動地站起來道:

“你是……你是藜兒……是藜兒嗎?”

衛(wèi)藜上前一步握住寧老爺向他伸出的手,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道“寧叔叔。”

“你父親前幾日寫信給我說你要來,就早早地給你準(zhǔn)備了屋子,既然已到府中怎么不見下人來通傳呢。來,快坐。”

我在旁邊吐了吐舌頭,我領(lǐng)衛(wèi)藜走的是后門,直接進(jìn)了廚房,當(dāng)然沒有下人去通傳。

衛(wèi)藜微笑著答“藜兒今天才到,這不是想給您老一個驚喜么。”

說罷入座,寧老爺笑了,隨即推了推身邊的寧玉,“玉兒,這是你衛(wèi)伯伯家的兄長,快打個招呼。”

此時寧玉歪個脖子已然要睡著的模樣,被寧老爺推的一個激靈,看見眼前多出一個秀氣的男子來,立刻清醒了不少。

“會喝酒嗎?猜拳怎么樣?哪天出去猜對子吧?”

寧老爺聞言臉色陰沉地輕咳了幾聲,衛(wèi)藜看了看宋玉,笑答道:

“小生不勝酒力,猜拳也并不精熟,猜對子倒是能比得一比,寧少爺可是要與我較量一番。”

寧玉一聽來了勁,“別那么客氣,叫我寧兄就好,那咱們……”

寧老爺重咳了幾嗓,我在一旁聽得好笑,剛寧老爺都說了衛(wèi)藜是兄長,他倒直接讓人以他為兄,真是不害臊。

寧老爺臉色尷尬地對衛(wèi)藜說:“我膝下就這么一個兒子,都是平時給慣壞了,藜兒不要見笑才好。”

“哪里哪里,寧賢弟如此豪爽,將來必是可造之才。”衛(wèi)藜謙笑著,突然又回過味兒來。

“獨子……寧賢弟,家中無姊妹嗎?”衛(wèi)藜疑惑道。

眼看事實暴露,我心里發(fā)虛,便偷偷溜走了。

后聽寧玉說那日他們聊得很開心,那道“花開富貴”被他吃了個精光,衛(wèi)藜也沒再提什么寧小姐的事。

—叁—

原來衛(wèi)家與寧家是世交,衛(wèi)藜此行是為了上京趕考而在寧府暫住些日子,也順便與寧老爺探討一下詩書禮義,為考試做準(zhǔn)備。

我自幼入府,與同樣年紀(jì)的少爺寧玉相交甚好,于是我便求得他父親讓我做了衛(wèi)藜的陪讀丫環(huán)。

我只在廚房整日干些洗涮等輕松的活,這當(dāng)丫環(huán)伺候人還真不怎么會。

剛開始寧玉把我領(lǐng)去的時候衛(wèi)藜還因我戲弄他和我賭氣,后來我心血來潮替他研磨結(jié)果噴了他一臉時他不怒反笑了。

“你這人真奇怪,戲弄完我不躲著反倒主動送上門,你不怕我?”

我看著他滿臉的墨水搖了搖頭,伸出手在他臉上就著墨水畫了一只烏龜。

他剛要變臉,我便盯著那只烏龜說道:

“衛(wèi)藜,我喜歡你。”

他僵在原地,好像沒接受過這樣直白的表白,他的半邊臉都紅了,我更是害羞地從頭紅到了腳,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扭頭就跑了出去。

我跑到寧玉那里向他的丫環(huán)請教,在把寧玉房中的東西基本上打了個精光之后,我才又回去衛(wèi)藜那里。

衛(wèi)藜見我也不說話,大概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管他說不說,幫他鋪床,擦桌子,端飯菜,不用他伸手的我基本上都替他干了。

這天他在房中練字,我在一旁鉆研怎么能把墨研的又亮又滑,他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你會寫字嗎?”

我看了看他紙上的字,天書一樣,于是搖了搖頭。

他提筆在紙上輕劃,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躍然紙上。

“衛(wèi),藜。”他邊指給我看邊念道。

我湊過去仔細(xì)看了看,其實我是認(rèn)得幾個字的,出去采買時都是按著管家寫的單子來的,其中便有梨一個,于是看到他那個藜時我還疑惑了半天。

“你怎么是這個藜?”他被我的問題問蒙了,不知怎樣回答。

“我以為你是可以吃的那個梨呢。”我補(bǔ)充道。

他聽完便咯咯的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就也跟著嘿嘿傻笑。

寧玉此時推門而入,看見我兩正互對著談笑風(fēng)生,撇撇嘴道。:

“喲呵,玩的挺開心啊,阿芍,這么快就俘獲我衛(wèi)兄的心了,用了什么法子啊?”

我頓時紅了臉轉(zhuǎn)至一旁不予理睬。寧玉湊上來搭著衛(wèi)藜的肩膀:

“練字呢?”語氣中帶著戲謔,而后提起毛筆蘸滿了墨水在紙上唰唰幾筆。衛(wèi)藜便在那邊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扭頭看去,一只赫大的烏龜正趴在紙上,龜殼上還寫了兩個字。

寧玉指著那兩個字對我說“來跟我念,阿,芍。”

后來這事以我在寧玉的臉上畫了只大烏龜,又把墨水噴了衛(wèi)藜滿臉而告終。

經(jīng)這么一鬧衛(wèi)藜與我的關(guān)系便好了起來,不再那樣拘束也不會整天不說話,心情好了還對我吟吟詩作作對,我也聽不懂他便在旁笑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肆—

有寧玉在我總是有著和衛(wèi)藜一同吃飯,一同游玩的機(jī)會。

這日寧玉趁寧老爺出遠(yuǎn)門辦事,便帶了衛(wèi)藜與我去游西湖,那日天晴朗的很,陽光很足,湖中映著各種倒影,斑駁不齊。時時微風(fēng)習(xí)過,吹的人神清氣爽,不由的心情大好。

寧玉便也來了勁,又叫了幾個朋友一起駕舟去了湖心亭。

湖水較為寧靜,只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波光粼粼。湖心亭也造的極為奢華,上了金色的鑲邊,還修了一座長橋,綿延至水中。

橋上到處都是人,寧玉在亭中選了個較為蔭涼的地方坐了下來,叫了幾壇好酒,與諸友人猜起拳來。衛(wèi)藜不擅長這個,便在一旁捧了一壇子酒倚在柱子上,邊看著他們玩邊笑,時不時揚(yáng)起酒壇咕咚幾聲吞下幾口酒。那模樣,較之寧玉他們幾個來說,可算是優(yōu)雅又不失豪爽。

我坐在橋邊挽起袖子玩水,一邊還癡癡地看著衛(wèi)藜的背影發(fā)呆,我想我確實是愛上了這個少年,這個身為書生卻沒有一絲書生之氣的少年。

寧玉他們幾個玩的盡了興,見酒壇子都見了底,便棄了酒改讓亭中伙計沏了幾壺好茶,吟詩作對起來。

有個朋友不會對詩,便神秘兮兮地給大家說他有個秘密。

傳說人生整五百年輪回一次,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所有事五百年后都將重來。

彼時一行人除了我都喝的爛醉,聽得這樣的說法都大笑起來,竟相約五百年后還來這里喝酒游玩。

眼看天色近晚,大家散了伙,各自離開了,寧玉讓我攙著衛(wèi)藜上了小船。我將衛(wèi)藜扶進(jìn)艙內(nèi),他有些神志不清地沖我笑了:“謝謝你。”

他坐在草席上對我說道,我不知道他此時是否還清醒著,只看了他幾秒,然后蹲在他面前,我問:

“衛(wèi)藜,我喜歡你,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我認(rèn)真的盯著他,他看了我許久,笑了,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他喃喃道:“如果五百年真能輪回,我就答應(yīng)你。”

衛(wèi)藜回去后睡了一整天,醒來后也沒提那天的事,但我總覺得他那以后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或許……多了一絲溫柔?

轉(zhuǎn)眼鶯啼燕暖的日子過去,衛(wèi)藜要走了。

我送他至石橋之上,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他突然停步,轉(zhuǎn)身看著我。

他一定有許多話要說的,包括那天他給我的承諾是否是真的。可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留了四個字,“等我回來。”云淡風(fēng)輕。

我看著衛(wèi)藜消失在人海中,他轉(zhuǎn)身離去的模樣依舊那般瀟灑。良久我轉(zhuǎn)過身看著寧玉,他剛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我卻一下子哭了。

后來的衛(wèi)藜到底怎樣了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為了這四個字,我等了他一輩子,直到后來我病死也沒能再見他一面。

投生的時候我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投生芍藥,因為孟婆說這樣便可以不必喝孟婆湯,不用忘記前塵往事,于是我記住了他。

我記得那時他不知清醒與否時對我的承諾,于是便真的等了他五百年。

—伍—

我從這一天清晨一直挺著腰枝看著過往的路人,一個也沒落下,可卻一直沒見他的影子。

直到天漸漸的黑了下來,我仍未等來他。

傳說終究只是傳說,世人樣貌都較之五百年前有了滄桑巨變,他又怎會記得他當(dāng)初的一句醉話呢。

我低下頭,不再理會橋上來來往往的人。卻突然聽見有人喚我的名字。我轉(zhuǎn)過頭,身邊坐了一位貌美的女子。石橋回來看我了。

她很興奮地給我講,她和阿生其實是星宿仙人,乾坤鏡分為兩塊,一塊為今世鏡由她執(zhí)掌,另一塊為前世鏡由阿生執(zhí)掌,五百年前前世鏡遇襲,阿生投入鏡中平息此事,結(jié)果一去不回,其他仙人便告訴她阿生迷失在了鏡中,竟連玉帝也讓她節(jié)哀順變。她傷心之余便化身石橋,鐵了心要等回阿生。玉帝心知其夫妻恩愛至深,便也由著她去。其實阿生此行兇險石橋心里清楚的很,身處鏡中仙術(shù)自損一半,再說此次大亂與冥界有關(guān),阿生活著回來的可能真的很渺茫。

不過沒了阿生石橋自己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于是她便不抱任何希望地等著阿生。誰知五百年過去阿生竟回來了。阿生說當(dāng)年遣退眾冥界小鬼后有些事情耽誤了。就沒來得及趕在鏡中前世門關(guān)閉之前回來,前世門五百年開啟一次,阿生便在鏡中守了五百年,一面鏡子竟生生分離了他們五百年光陰。

阿生回來之后,玉帝大喜,封賞了阿生與石橋,讓他們繼續(xù)掌管乾坤鏡,現(xiàn)在兩人已經(jīng)回了原來居住的星宿宮,一切安好,只是石橋習(xí)慣了身邊有我,便在星宿宮附近種滿了芍藥,想著哪天把我移栽過去,就更美好了。

然后她突然就不說話了,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靜靜地聽完她的話,看了她一眼道:“說吧。”

她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小芍藥……想不想看看衛(wèi)藜的今世?”

石橋用仙術(shù)護(hù)住我的花身,帶著我的魂魄去了星宿宮。

今世鏡中人群熙熙攘攘,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衛(wèi)藜。

彼時他正坐在輕舟之上,把酒臨風(fēng),高談暢飲,絲毫不減當(dāng)年豪爽。我欣喜地看著他的身影,高興的忘了呼吸,卻見船篷中走出一婀娜少女,緩步挪到衛(wèi)藜身邊,接過衛(wèi)藜手中酒杯一飲而下,而后依偎在衛(wèi)藜身邊,衛(wèi)藜極溫柔地?fù)崃藫崴拈L發(fā),輕喚道:

“娘子。”那種神情從不曾在我面前顯露過。

他最終還是忘記了,在我還癡癡地等著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攜了別人的手過自在日子。我才發(fā)現(xiàn)我有多傻,為了一句酒醉的話賠了自己好幾輩子。

陽光照在衛(wèi)藜此時行船的湖水上反射出道道金光,我突然想起了寧玉。

五百年前,同是江南水鄉(xiāng),同是輕舟之上,寧玉拉著我和衛(wèi)藜偷跑出去泛舟。

還叫了一幫朋友在湖心亭中喝酒劃拳,喝的差不多了就飲茶作對。有個朋友傳說人生整五百年輪回一次。說完他們都哄笑起來,寧玉說人生一世一百年,過了就過了,哪有那么多的輪回。

待朋友們各自散去,衛(wèi)藜醉倒在船篷中。寧玉站在船頭,我坐在旁邊邊看船夫劃船,邊和他說著這一天遇到的開心事情。

“阿芍。”他突然打斷我,我抬頭看他他卻只盯著湖水。

他說了什么,他一定說了什么。可無論我怎么努力地想都只記得衛(wèi)藜那句五百年后我就答應(yīng)你。我突然覺得很難過。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前世鏡。”阿生突然說道。

我抬頭看阿生,他一臉凝重。我知道他的意思,或許我一直以來等的就是那么一個答案,于是我點了點頭。

阿生從手中幻出一面鏡子,鄭重地說“小芍藥,不管衛(wèi)藜那一世怎樣,你都要去輪回,不要再等他了好不好?”

我沉吟半晌。真的接近真相的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厭倦了。一直以來都在等,就算知道了結(jié)局又能怎樣,衛(wèi)藜,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于是我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看衛(wèi)藜。”

阿生很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想知道衛(wèi)藜后來怎樣了嗎?”

我不知道阿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表情,大概是主動拿前世鏡出來給我用我還不用駁了他的面子吧,我突然很想知道寧玉那天對我說了什么,于是我說道:

“我想看寧玉。”說完沒等阿生回答我便一頭扎進(jìn)了前世鏡。

—陸—

前世鏡中我竟然看到了阿生。

整個世界都是黑的,只有阿生和另一個白衣少年站在那兒。

阿生問:“你……真的想好了?”

少年背對著阿生,很堅定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一如我當(dāng)時為了衛(wèi)藜的決然。

阿生不再說話,表情很凝重。少年輕說了句:“開始吧。”便一搖身幻成了無數(shù)光點。

阿生眉頭緊緊一皺,盯著眼前的星點看了半晌,終是嘆了口氣,幻出了前世鏡。

我在這個鏡子中看到了衛(wèi)藜,或者說是那個五百年的衛(wèi)藜。狀元帽,紅馬褂,騎著馬兒漫步在長安城中。胸前一朵紅花格外地耀眼。

而后牽了一蓋著紅蓋頭的娘子,一一對拜后,衛(wèi)藜掀開娘子的蓋頭,嘴角止不住地上揚(yáng)。那娘子有著傾城的容貌,我記得那娘子,那樣美麗的容顏當(dāng)然只屬當(dāng)朝公主。

他后來竟去做了駙馬!我瞪著眼睛看著鏡中的一切,突然所有東西都消失了。

黑暗中只剩那些光點在晃動,阿生閉起眼,右手輕轉(zhuǎn),那些光點也跟著轉(zhuǎn)了起來。

我看到了阿生畫的內(nèi)容。

他畫的竟是衛(wèi)藜。畫中衛(wèi)藜只住了茅屋,零丁孤苦,一盞煤油燈忽明忽暗。燈下有一畫作,卻只畫了一只碩大的烏龜。衛(wèi)藜看著畫,嘴角輕揚(yáng),喃喃道:“阿芍,對不起。”

我看著那只烏龜哭了起來,寧玉不會作畫,只會畫烏龜,就算是描繪我的容貌時,他也只會用一只碩大的烏龜來代替。

盡管那少年并沒有回頭,我亦猜到了他便是寧玉。他用他的精魄為我畫了一個衛(wèi)藜的前世。

我突然想起寧玉對我說的那句話了。

周圍的一切消失,我回到了現(xiàn)世,阿生在一旁搖頭嘆息。

“早知這般,早知這般……他又何必……何必呢。”

我盯著阿生,眼角不住地有淚滾落。

五百年前阿生執(zhí)掌的前世鏡動亂,阿生投入鏡中調(diào)查此事,原來是冥界妖鬼想偷去前世鏡企圖更改人世,阿生與那冥界頭領(lǐng)斗了很久,終將那頭領(lǐng)打了個魂飛魄散。面對剩下的數(shù)只小鬼,阿生菩薩心腸抵不過他們苦苦哀求,便念他們受人蠱惑答應(yīng)放他們回去。

其他小鬼都開開心心的一哄而散,卻有一只小鬼緊抓著阿生的衣袖不肯走,就算阿生恐嚇?biāo)俨蛔呔痛蛩麄€魂飛魄散他亦不肯放手。

那小鬼說他叫寧玉,之所以選擇做孤魂野鬼是為了一個女孩,名字叫做阿芍。他說他喜歡阿芍,他看不得阿芍受一點點委屈,可阿芍卻為了另外一個人最終抱著遺憾離開了人世。他從孟婆那里得知阿芍去投生了芍藥。他知道阿芍在想什么,在等什么,于是他便隨著盜取前世鏡的眾妖鬼來了,只為了完成一個愿望。

他只是希望能改變一個人的前世,讓那個叫阿芍的女孩不再傷心,好開開心心地去投生下一世。寧玉說他活著的這輩子也就只有這個愿望而已。

“我多希望能逗她開心。”阿生說寧玉說這句話時充滿了沮喪和懊悔,好像我多不開心他就有多心痛。

阿生被他感動,決定幫他完成愿望。只是改變前世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盡管阿生說這要用寧玉的精魄來繪世,寧玉亦沒有絲毫的猶豫,仍堅持要為阿芍繪出一世芳華。

那日池中橋頭,寧玉打斷我喚我的名字,我抬頭看他,他卻只盯著水面,他說:

“阿芍,如果可以,五百年后,我們還要在一起!”

我生生錯等了衛(wèi)藜五百年。剎那間腦海中只剩寧玉的笑,寧玉的好,寧玉的癡傻更甚于我,我才發(fā)現(xiàn),衛(wèi)藜不在,我與寧玉有多幸福。

阿生和石橋仍勸我去投胎,重新為人,我拒絕了他們,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xù)做芍藥,我決定相信寧玉的如果,我愿意再為他等上五百年,一千年,哪怕永生永世在所不惜,因為這次我總算等對了人。

—柒—

愿化身芍藥,年年生,知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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