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里有一句話:永遠不要先入為主。這是一個辦案老警官說的,對我很有觸動。為什么呢?因為我一直對懸疑存有偏見,感覺都是大路貨,但是看完《白夜行》之后,偏見就消失了。
日本人寫小說一般都很變態,兇殺,戀童,亂倫等等經常都是故事的主題,東野圭吾的這部小說也是以戀童串起來的故事,只是線埋的很深,不注意的話,幾乎會忽略過去。
一個小男孩看見鄰居小女孩被父親侮辱,氣不過,用自己的剪紙刀刺殺了父親,從此,他和小女孩的所有白天都沉入永夜,白夜行由此得名。
這個故事的版本似乎在哪里見過,也許東野圭吾也是看見了那個故事,由此觸動了自己的創作動機。但是動機只是開始,東野圭吾的故事走的非常遠,思考的也深入,讀起來饒有興趣。
故事里的小女孩像是一個黑暗的魔咒,帶著魔法,誰和她接觸,誰就將染上厄運,可是在所有人的眼里,她卻是無比美麗優雅,帶著奪目的光芒,像是舉世無雙的公主。然而,隨著劇情的深入,我們卻可以看見公主身形背后那個無所憑借無依無靠、悲傷的小女孩。故事的結尾,桐原為了保護雪穗自殺,雪穗頭也不回地離去,似乎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她的頭也不回其實是自己最大的絕望,因為照亮她生命的光從此消失了。
東野圭吾這部作品最大的特點是,把惡魔描寫成美麗的生物,雖然他們在黑暗里潛行,但是卻絲毫無法激發我們內心的厭惡,反而給予深深的同情。
這點與《洛麗塔》非常相似,殺人的引誘童女的亨伯特的自白,讓我們無比悲傷,甚至暗暗覺得洛麗塔非常傻氣,覺得她跟著亨伯特才可以過更好的日子。
而在這里,東野圭吾的情感更復雜,他針對的不是患有戀童癖的中年男人,卻把沉重帶刺的目光指向了日本社會本身,如果戀童可恥,那么出賣親生女兒身體的母親就更令人厭惡,這也就是故事里雪穗母親死后絲毫無法令人同情的原因。
在第一次調查里,當時還年輕的警官看見雪穗正在看《飄》,這本書后來也被桐原借去看。雪穗一定從斯嘉麗身上找到了力量,看見了不一樣的明天,她希望自己變成光明的充滿能量的斯嘉麗,隨后我們看見長大的雪穗也的確如同斯嘉麗一樣美麗又進取,完美的無可挑剔。
我覺得當年雪穗應該看的小說是《名利場》,同樣出身底層,同樣虛偽,用假的面目示人,同樣不擇手段,同樣把別人的愛當做應該的犧牲。所不同的是,在《名利場》里,撒伯雷說虛名浮利,一切虛空,也許有悟性的雪穗看見了,會有不一樣的人生也不一定。
如果在順境里,雪穗本來可能長成一個優雅的淑女,但是在畸形的環境里,她只能吸收扭曲的營養,變成了一朵惡之花。
但這朵花成長的如此辛苦,這些辛苦甚至能抵御她犯下的所有罪惡,令我們愿意原諒她。
其實,每個人小時候或多或少都會有一段暗色的經歷。也許你只是被幼兒園老師關在了小黑屋,也許只是被同學誤認為是小偷,也許實在饞嘴偷吃了鄰居的餅干等等,但這些帶著陰影的小事件最后都變成了你人生經歷的一部分,甚至在人生轉彎時還起過決定性作用,你只是忘記了而已。
但是最終,無論這些記憶多么暗黑,無論它們多么想將你導向毀滅,你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來。否則只能如同桐原或者雪穗一樣,要么在白夜中行走,要么成為光明的影子,永遠無法成為明亮的真實存在。悲傷的故事好看,但不會有人愿意自己成為悲傷的對象。
小說里的另外一對次要人物有彥和典子,也曾經與黑暗能量接觸,但他們最終脫離黑色的迷霧,回歸了正常的生活軌道??墒撬麄兊幕貧w卻帶著一種偶然,似乎桐原出于某種原因放過了他們。
有彥被桐原設計賣身給歐巴桑,沉迷在與老女人的性游戲中不可自拔,最終差點給自己惹來牢獄之災,全憑桐原設計相救,因此成為桐原的助手和朋友,桐原終于沒有把有彥徹底拉下水,給有彥留下一間店鋪后離開。
而有同情心的藥劑師典子則成為桐原獲得劇毒藥物的工具,桐原在獲得氰化鉀之后,輕巧地離開典子,像是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徒留給典子傷悲。
這兩個人物的設定,看起來可有可無,其實對塑造桐原性格必不可少,他們的存活表明了桐原人性的一面。在那個和有彥一起度過的新年夜里,有彥的新年愿望是希望自己做出全日本最好的游戲,而桐原的目標則顯示出不可思議的卑微,他不過夢想自己可以在白天行走。我想這個一起度過的新年夜也是桐原內心記憶為數不多的亮點,仿佛自己像普通人一樣簡單純粹。
同樣地,和典子在一起的桐原,也是沒有壓力的桐原,過一種普通夫妻一樣的生活應該也是桐原暗中的夢想??上ё鳛檠┧氲墓采┰⒍ㄖ荒茏鳛檠┧氲年幱按嬖?,當我們明白這一點時,就更能體會桐原夢想中的沉重和無奈。
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在白天行走。
在考察三個受害得女孩子時,我們一樣能發現桐原簡單純真的內心。他對都子和江利子都只是打暈,撕破她們的裙子,拍出裸照,做出被性侵的樣子,說明他內心并不想真正傷害無辜者。
但是他的的確確殺害了奈美江,也的的確確強奸了美佳。殺害是為了前者五個賬戶的巨額財產,強奸則是為了讓美佳的靈魂永遠忠于雪穗。這些看似發指的罪行,都是為了支持雪穗。她是空心人,但有了這些支持,即使她站在日光下,也將看起來明亮無比。
自從對著父親的那一刀刺出之后,桐原便選擇了永遠站在雪穗遠處的陰影里,他們從此相伴而生,但卻永遠無從交匯。最后他用那把禁錮了自己的剪刀解放了自己,從而光明正大地摔在日光下,不用隱藏,不用擔憂,沒有害怕,也沒有未來。
如果從來不曾遇見過,如果沒有望向棄樓那一撇,如果桐原的父親沒有那種癖好,如果雪穗的母親不曾被生活打到,那么桐原和雪穗都將無從體會白夜的滋味。但是放到現實中,這些如果也不過是不能實現的假設,沒有人真正假裝歷史不曾存在。
那么就讓我們再做一個假設,如果桐原在殺死父親之后,有一個關心她的母親,讓他能勇敢地面對警察,那么桐原也不會明明走在太陽下,卻像是行走在孤寒的夜里。他可以實現自己揚帆遠航的夢想,而不是將小航船作為一截剪紙,禁錮在框里。要知道,在日本,11歲的桐原仍然屬于未成年人,并不需要承擔責任。
再如果雪穗在考上大學后,能毅然將那段暗色的記憶徹底拋棄,大膽地去愛或者大膽地去恨,努力將曾經的黑暗化為明朗的力量,那么她也將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間天使,而不只是一個白色的影子。
當然,一切如果都只是如果。真正感到萬幸的是我們,我們可以幸運地說著這些風涼話,慶幸噩運只發生在故事里。
但同時,這樣的故事會提醒我們,噩運會隨時發生在生活里,我們會因此對現在的生活存一分珍惜,對悲慘存一分真正的關懷,少一絲漠然和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