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父母在,我是不敢也不能言老的。然而健忘的毛病卻如漸漸拉近的遠鏡頭,越來越清晰了。又沒有借口,所以只好以老相謔了。
這一段時間,健忘赫然在目了,像宣紙上的一大團黑墨,怎么遮都遮不掉。比如,人家問我要電話號碼,我寫下一個,左看右看不像,最終不敢確定,只好向朋友要了。又如前一分鐘才讀的文章,再想想是在哪兒看到的,立即就找不到了。剛剛放的東西,回頭再找就不知放哪兒去了……今天更可怕,因為幾個月沒開電瓶車,今天開著開著,竟然記不得勒剎車是左手后輪還是右手后輪了……諸如此類,舉不勝舉。就差出門找不到家,舉目不認人了。都懷疑是不是提前老年癡呆了。
當然癡呆也不是不可能,一生多病多災,幾次大手術麻醉得腰椎成了天氣預報。據說麻醉的后遺癥就是骨頭酥脆(此處想到醬排骨),記憶力衰退厲害。于我不僅僅如此,若是稍稍坐久腰肢就酸痛難忍,重物不能提重活不能擔,腿腳胳膊眼睛牙齒都出了毛病,全身各個零件都待整修,可以想想造物主造我時是多么馬虎,連一滴泥點都不肯甩圓,注定是個殘次品,經不住時間的風蝕,然后如此速朽了。
其實這些器官的速朽都比不上健忘來得讓我恐慌。這個社會日益數字化,數字也就橫亙于生活的角角落落。各種各樣的帳號密碼,我無法將它們根植于記憶,除非都是單一的同一常用易記的,可是單一同一易記的又不具保密性,我因此常常在自己設限的生活面前手足無措,如同面對著一堵堵攔路的高墻,一個頭兩個大。――人與人、人與物真的很神奇,有的相互之間一見鐘情靈魂相通,有的就是廝混一輩子也不來電。我對數字是徹底的不敏感不來電的。
更重要的,我的職業要求我博聞強記,要求我口若懸河,要求我思維敏捷且邏輯清晰,要求我過關各種筆試口試……這些都必須要一個強健的大腦,記憶力起碼在中人以上。可是,我現在什么字都過目即忘,什么事都過如眼云煙,如何才能勝任我的工作?不能勝任又如何混飯吃?混不到飯,又如何生存?蠻力沒有,腦力全無,一無是處的“草把人”,難不成真的只能嚇嚇麻雀?嚇麻雀我都不如草把人能堅持,那么這樣下去,存活的手段和意義是什么呢?
意義?是的,人活著如果僅僅是為了吃飯,連一點意義都找不到,不就是“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的意思嗎?
想奢侈了。活著的意義啊理想啊目標啊這些氣勢磅礴的詞匯早就滾滾長江東逝我了。我這個“老人”卑微的心愿是:在父母健在時,在孩子而立之前,能盡量站成一棵樹,為他們遮陽擋雨。
2017年冬至了,年味開始氤氳,連日的晴好讓日子總沁著一份懶洋洋的暖。可是那年歲將盡的寒卻逼得人時時焦慮――時日匆匆,我得成就點什么呀,我得抓住點什么呀!不然,我就徹底地忘了我是誰我擁有過什么,也會徹底地被遺忘的。
可是我這么怕遺忘或被遺忘嗎?
怕的不僅僅是遺忘,還有老――“身老怯增年”啊!日子,你慢點走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