嶧山游記
? ? 夫嶧山者，齊魯之名山，古之謂東山是也，去鄒城十余里。孟子云，“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其兼具泰山之雄、黃山之奇、華山之險者，諺云“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是之謂也。?
? ? 是日中秋，微雨輕蒙，似飛花點霰，遠霧隱于峰。余隨樂藥同源尊師吳慎暨諸弟子，臨階而上，欲攬名勝，其天亦作美，至此風雨竟倏然而止，莫非天亦有情乎？遠觀嶧山，群乳畢纖，鵝黃接引，其峰不甚高也。至于近處，“天下第一奇山”赫然入目，不覺甚奇。余觀奇山者亦多矣，莫不崢嶸萬仞、高逾千尺，而嶧山觀其不甚高聳而奉之為首奇，乃不奇乎？
? ? ? 嶧山之奇不在其表，而在其里也。拾級而上，曲徑綿延，古木參天。向聞嶧山有孤桐，“厥貢惟土五色，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濱浮磬，淮夷蠙珠暨魚”。又曰“嶧山之陽特生桐，中琴瑟也”。古之君子甚愛者蕃，伐而取材，今惜杳然矣。山中多桃木，形多蜿蜒婀娜、虬張勁撥，頗具孤桐遺風。行至靈官洞，言王靈官“三眼觀盡天下事，一鞭驚醒世間人”，山之護法者是也。極目遠眺，云蒸霞蔚，田園村落隱約可見，間有余煙裊繞，疑為蓬萊仙山也。嶧山之尤為奇者非云、樹之異，實為山石之怪。全山猶壘積，迥然各異，雄偉龐大，綿延無絕也。“怪石萬迭，山無土壤，積石相連，絡繹如絲，故名繹焉”。怪石如龜、如魚、如兔、如冠、如丸，如蛇，所見者有子孫石、元寶石、五巧石、駱駝石、鸚鵡石、試劍石、八卦石不一而足，其形若鬼斧天工，惟妙惟肖，幾可亂真矣。諸生駐足驚羨，未有不嘖嘖稱奇者。故嶧山之于他山者，奇不在高，在于石巧也。至于五菱臺，為張果老于此倒騎驢壘成，而后羽化升仙之所也。半山有石曰“品字石”，盤龍鐘石，下豐上銳，如鐘無蠡，三石夾而懸之，離地三尺而懸，合天、地、人三倫之道，萬物皆因品而生，造物之慧巧精華莫此為甚矣。
? ? 嶧山多洞穴，玲瓏通達，萬千姿容，幽然深遠，鮮有他山之秀可與之載也。壘石擎天，接地而圍處皆穴也。聞吳慎先生語，地有五十五竅、四十五穴，未審嶧山之穴幾何。諸洞或如豪庭、或如斗室、款通暗合、曾不知深邃幾何也！洞穴之源有泉，余憶有甘露泉，清澈甘洌，不盈不竭，清淯無盡，聞之叮咚鳴脆，有罄?之韻也。
? ? ? ? 吳慎先生通古律、博古今、精于醫、易、武、書、畫、卜，孔子所謂集大成者金聲玉振者是也。先生今逾甲子二歲，而身如狡兔，猿行馬步，雖后生美質者亦望之項背。于孔子登臨處，先生引吭高歌，向南而吟依宮、商、角、徵、羽調自編之《五音歌》，聲若大呂，響遏行云，古木為之震悚，飛鳥驚起林梢。諸弟子和而呼應，昔孔子“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二三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其亦如是乎！
? ? 嶧山自古多名士，孔孟皆游學于中，有“孔子登臨處”、“孟母斷機石”以紀之。其余帝王若始皇、劉邦、李世民、趙匡胤、朱元璋、乾隆者，文士若莊子、司馬遷、李杜、蘇陸、孟頫、板橋者，皆流連斯地，忻然賦歌。詩云“巡游天下覓美景，嶧峰獨聳傲長空”，始皇帝南巡有《秦嶧碑》記曰，“皇帝立國，維初在昔，嗣世稱王。討伐亂逆，威動四極，武義直方。戎臣奉詔，經時不久，滅六暴強。廿有六年，上薦高號，孝道顯明。既獻泰成，乃降專惠，寴巡遠方。登于繹山，群臣從者，咸思攸長。追念亂世，分土建邦，以開爭理。功戰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世無萬數，陀及五帝，莫能禁止。乃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復起，災害滅除。黔首康定，利澤長久。群臣誦略，刻此樂石，以箸經紀。”今雖遍尋山間，終不得其蹤也。
? ? ? 至南天門，檐壁華彩、孔宇森嚴，有“山神廟”雕梁畫棟，仰之彌生莊肅之意。出之，于嶧之巔，有白云道官，殿閣錯落有致，槎棹巍峨，綠樹成蔭，銘碑依肩，靜若瑤臺。有道家灰袍冠帶、皂褂水鞋，笑而不語，似是謫仙人也。嶧山自古崇道，自顓頊之孫、陸終之子以降，經彭祖、魏武成樓觀道，后歷隨山、華山、龍門諸派承繼，于有明一代至盛，而今雖歷經興衰變故，終有復興之望，慕其名而至者亦絡繹不絕矣。吳慎先生通佛、道、儒之術，乃施庇佑大法，為諸弟子加持護念，有楊氏者本身有太陰之厥，一念而愈，眾皆稱善。觀內有“清風”、“明月”拓匾，庶幾可以媲之先生矣。
? ? ? 嶧山之雄、奇、靈者如斯，然平素人跡少至。似花之君子者，雖千嬌百媚、滿腹精華，然于空谷幽峽，顧影自憐，亦未免不惆悵也。山花如是，人亦如是。今人多好名利，不甘寂寞者眾，故素累其心。然則人跡少不礙山之雄奇靈妙，獨生發不蔽花之燦盛璀璨，而返少有污濁之氣，忝其清純凈潔之度也。世之幸福者止于心，心發于至誠而止于至善，至誠則無欺，至善則無憂，無憂無欺則自在歡喜。誠于己、信于事，則內圣外王也。陽明子曰“此心光明，更復何求？”余今登嶧感于圣賢之言，“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患難，行乎患難”。位卑未敢忘憂，余等素于商道，每思蠅營茍利，而圣賢之心未曾稍卻，往往夙興夜嘆，郁郁不得志焉！然則商亦載道，修行于心，其外則工農兵商千徑萬源，又何至菲薄乎？譬若金之在冶，商事低迷時若錘煉，揚達時若出爐，峰回路轉，皆源于心。“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譬若嶧之道，雖崎嶇百轉，然不忘山巔之大道，以心之力即為捷徑也。今人多有不識于此道，心上雖往來如織卻污濁穢亂，其良知尚清澈乎？
? ? ? 嶧山之靈，“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也。靈出石泉、異穴，又兼人文之盛，孔孟之學、帝王之氣聚萃，其能不名乎？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又曰“志于道，據于徳，依于仁，游于藝”，今吳慎先生率諸弟子登臨嶧山，以天醫仁心歸于天地，然后濟天下之患，惟其至善邪？“齊魯歸岱嶧”，陰陽之道也，信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