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回憶錄》--第十四講,先秦諸子:老子

公元前770年至前221年,即所謂春秋戰(zhàn)國。局部戰(zhàn)爭此起彼伏,政治和社會的紛亂,使人的思想異常活躍。用現(xiàn)在的話說,都想求真理,找到價值判斷。

春秋戰(zhàn)國的哲學(xué)黃金時代,奇就奇在出了一批天才。中國自那時以后不再出哲學(xué)家了,吃老本吃了兩千多年,坐吃山空。

諸子百家,是倫理學(xué)家,研究社會結(jié)構(gòu)、人際關(guān)系;是政治家,討論治國之策。只有老子思考宇宙,生命。莊子是老子的繼續(xù),是老子哲理的藝術(shù)化。

中國哲學(xué)家只有老子一個,莊子半個。老子是阿波羅式的,冷靜觀照,光明澄澈。莊子是狄俄尼索斯式的,放浪形骸,郁勃汪洋。老子是古典的,莊子是浪漫的。老子內(nèi)斂克制,以少勝多,以柔克剛;莊子外溢放射,意多繁華,傲慢逍遙。奇妙就奇妙在,兩者其實一體。

老子,姓李,名耳,又稱聃,楚國人。

老子的哲學(xué)著作只有一本《道德經(jīng)》,分上下篇,共八十一章(九九八十一)。老子的文體與其他諸子百家截然不同,就是不肯通俗,一味深奧玄妙,也許一邊寫,一邊笑:你讀不懂,我也不要你讀,我寫給懂的人看。

李耳的思想最透徹,孤寂,凄涼,完全絕望。他看破兩大神秘:一是天,就是宇宙。而是人,就是生命。天,宇宙,是不仁。人,生命,是芻狗。

在這個世界上,人格渺小的人都是奴隸,偉大的人必是叛逆者。

中國上中下三等人,都尊“天”為無上的主宰。獨有老子,一上來就拆穿把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奴隸們不服,問,那圣人呢?? 老子說: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宇宙觀決定世界觀,世界觀決定人生觀。老子,莊子,尼采,釋迦牟尼,都是從這順序而思考的。

老子生活的時代,是很壞的時代。政治卑鄙齷齪,各種治國理論紛紛出籠,而天下愈弄愈亂。所以老子提出“無為”“無治”。

老子最早知道中國的兩種特產(chǎn):一是暴君,一是暴民。一代代暴君殺人,暴民幫暴君殺,暴君再殺暴民,暴民逼急了便殺暴君,然后自己做暴君,當(dāng)然還是殺人。

老子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既對暴君說,又對暴民說。他反對法治,也反對人治。無為而治,等于架空皇帝,使其不成為暴君,只有商標(biāo),沒有貨。

老子悲傷,絕望,反激,詛咒,出壞主意,制定了很多對付自然,對付人的策略,歷代軍事家都借此取了巧,學(xué)了乖。

老子哲學(xué)極精煉,極豐富,就在于他有明晰肯定的宇宙觀。老子的文學(xué)性呢?語言直白,可是含蓄,這是很難的。思想情操越是高超深刻偉大,越是自然的涌現(xiàn)。可是怎么又會含蓄呢?因為思想情操本身細(xì)致豐富。

老子的著作,句句警句:

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如果不結(jié)結(jié)巴巴狠命保養(yǎng)自己,反倒長壽 ---皇帝與村嫗)

多藏必厚亡。(財多就以物類累形,反而加速死亡)

故常無欲。

不可見欲。

少私寡欲。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虛其心。

致虛極。

虛而不屈。

(虛心,沒有成見,沒有要求,就能以無窮盡的智慧觀照無窮盡的宇宙萬物)

上善若水。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守靜篤。

靜為躁君。

清靜為天下正。

(清凈能使外界的真相從我心中顯現(xiàn))

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飄風(fēng)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

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

大道廢,有仁義。

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

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惟道是從。

柔弱勝剛強。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骨弱筋柔而握固。

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知其雄,守其雌。

知其白,守其黒。

知其榮,守其辱。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將欲廢之,必固興之。

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治大國若烹小鮮。

不笑不足以為道。

一個哲學(xué)家,總得自己定一個點,定一個名。叔本華,自由意志。尼采,權(quán)力意志。黑格爾,總念。孔丘是仁。孟軻是義。韓非是法。老子提出了“道”,道就是他理論的支點。

推理而定名---哲學(xué)家。感知而不定名---藝術(shù)家。而精神界的杠桿所需的那個支點,是找不到的。

有位外國學(xué)者叫F.卡普拉,他在《物理學(xué)之道》中說:《道德經(jīng)》就是以一種令人費解的,似乎不合邏輯的風(fēng)格寫成的,它充滿了迷人的矛盾,它那有力而富有詩意的語言,捕獲了讀者的心靈,使讀者擺脫了習(xí)以為常的邏輯推理的軌道。

這倒是可為老子的文學(xué)價值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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