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張超獨自坐在咖啡屋里,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拿鐵,然后隨便從旁邊的書柜上抽了一本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

門響了,他緊張地抬起頭看了一眼,一張陌生的臉,隨即又把目光又移向了窗外,依舊是一張張陌生的臉,來來往往,匆匆忙忙,不知道他們要去向何方,也許在趕往某一個會場,也許是回家,也許也是在赴一個約會,跟一個美麗的姑娘,一如他自己。

張超想著,這么多路人,誰也不認識誰,他從千里之外趕來,就這么不期而遇,有過一面之緣,然后各自又消失在各自的生命里,這輩子不會再見,仿佛兩個世界的人,這是多么的有緣,又是多么的無緣。

他看看手表,從剛才通話到現在,已經過去近半個小時,她應該快來了。

就在這時,門又開了,與剛才十多次開門一模一樣。但這次,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口炫目的陽光里走了進來。是甄珍,張超第一眼便認了出來。

她還是那么纖瘦,穿一件淡灰色的呢子風衣,一條白色修身長褲配上高跟鞋顯得格外高挑。門口的風吹起了她的發梢和風衣,她將衣襟向一起攏了攏,一轉頭,看見了張超。張超站了起來,也看著她。甄珍身后的門徐徐關上,風止了,兩人定定地看著對方,時間仿佛也止了。

許久,甄珍向張超走來,張超還是那樣定定地站著。高跟鞋踏著地板,“噠噠噠”的聲音仿佛在敲擊著心房,越來越近。忽然,張超張開臂膀,將迎面走來的甄珍抱住,他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抱著。

甄珍吃了一驚,靜止片刻后,也伸出雙手,在張超的后背上輕輕地拍了拍。這兩下差點沒把張超的眼淚拍出來,但總算像施魔法一樣把張超喚醒了,他放松了緊抱的胳膊,也輕輕地拍了拍甄珍的后背,小聲在她耳邊說道:“想死你了。”

甄珍沒有說話,強忍著什么,笑了笑,再次拍了拍張超。

張超這才松開了她,再次近距離仔細打量著她,“你一點都沒變。”張超笑著說。

甄珍也笑了,露出了兩個酒窩,“你也是。”

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照在兩個人的臉上,鼻翼旁的陰影讓暴露在陽光里的笑臉顯得更加絢爛,而照進眼里的陽光,更讓瞇起的笑眼泛起點點暖暖的光芒。

兩人落座,咖啡屋的音響里飄出陳奕迅的《好久不見》。

“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的。”

……

兩人慢慢地聊起各自分別后的生活,但不時會出現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讓人有些不自在的冷場。以前兩人也有過冷場,但那時的冷場似乎也是甜蜜的。冷場的時候,張超就喝口咖啡,翻翻面前的書,而腦中則急速尋找一個話題。

“他對你好嗎?”不知怎么了,張超忽然問到了感情問題,似乎是真的找不到別的什么話題了。

“挺好的。”甄珍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

張超點點頭,低頭看自己的咖啡,拿起來又酌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但依舊看著杯子,輕輕地說道:“前不久我回了趟學校,那里變了好多,蓋了新樓,舊教學樓聽說也快拆了。走在那里,我想起了很多快被遺忘的事情,而那些我時常惦記的,甚至出現在夢中的場景忽然變得真實了,仿佛一切還是5年前的事,仿佛我們一直都沒有離開。

“對了,我還約了海榮一起坐了坐,還記得她嗎?她當時可是學霸,每次考試我都抄她的,她后來留了校。我們說起大學時光,你知道她說什么,她說她很后悔自己當初只顧著學習去了,竟沒好好的玩,就像我后來后悔自己當初沒好好學習一樣。”

甄珍認真地聽著,忽然笑了,張超也笑了。

笑罷,張超又緩緩道來:“我忽然明白了你曾經告訴我的那句話,‘很多年以后,我們會為自己做過的和沒做過的事情后悔,但后者肯定多于前者’。”

這時,甄珍也收起了笑容,眼睛看向窗外,仔細地回憶起那些隱藏在記憶角落里的只言片語。

“后來我想,想了很久,我覺得如果大學生活重來一遍,無論我現在有什么遺憾,我肯定還會那么做。但是,唯有一件事,你知道的,就是與你分手。那是我大學生活中唯一覺得可能會做出不同選擇的事情,那也是我這五年來最遺憾的一件事。我時常想起當時,想起你,然后不敢相信當初怎么就那么輕率地與你分手了。”張超頓了頓,想起了那天掛在甄珍美麗臉龐上的眼淚,想起她憤怒而決絕的轉身。

然后張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吞吞吐吐地說道:“我知道,我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都有了自己不能拋棄的東西,我們不會再……再像以前那樣,我知道這些,所以你不必太有負擔,不要想多了,我只是想,”說到這兒,張超抬起頭看著甄珍的眼睛,“如果,如果我們……”

甄珍忽然低下頭,逃離了他的眼睛,然后搖了搖頭,制止了他下面的話語。

“還記得,我們大學開學第一天,第一堂班會,輔導員跟我們說了什么嗎?”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張超接上她的話,然后兩人都發自內心的笑出了聲。

“那可真不吉利。”張超開玩笑道。

笑完后,甄珍又說:“當時我們都笑了,我們以為他在開玩笑,但這些年發生了這么多事情,你不覺得他當初送我們的這句話是如此的寫實。我們現在幾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不曾想到的,確實會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就這樣吧,不要去想那么多,不要去想那么多如果,過去、現在乃至將來,‘如果’都是沒有意義的。”

張超點點頭,不置可否。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了一會兒,冷場,但忽然不覺得尷尬了,兩人都在想著事情,默默地喝著咖啡。喝完咖啡,甄珍看了一眼手表,有些歉意地對張超說:“不好意思,他一會兒就來接我了,我得先走了。”

張超站起來,“我送送你。”

“不用了,讓他看見不好。”甄珍站起來,拿上自己的包。

張超突然又吞吐起來,撓著自己的腦門,說道:“那個,剛才不好意思,我不想讓你困擾的,我那樣說只是想……”

“我知道。”甄珍再次打斷了他,“我都知道。”她深情地看著張超,眼睛里滿是話語,最后匯成一句“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張超看著她轉身離開,忽然想起了什么,“甄珍!”

甄珍轉身,疑惑地看著他。

“能再抱一下嗎?”

甄珍笑笑,再次走回到張超身前,伸手輕輕地抱了抱他,張超也輕輕地抱著她。

“對不起,”張超輕輕地,但卻擲地有聲地說道,“謝謝你。”

耳畔依舊是陳奕迅的《好久不見》:“……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著笑臉,揮手寒暄,和你坐著聊聊天……”



張超緩緩地睜開惺忪的睡眼,汽車還是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車窗外一眼看去全是樹和石頭,偶爾有一輛對面駛來的汽車擦身而過,消失在路的盡頭。

張超摘下耳機,活動一下因為坐著睡覺而有些僵硬的筋骨。剛才的那個夢還浮現在腦海,在過去的這五年里,張超不止一次地想象著與甄珍重逢的情形,不止一次地在夢中與甄珍重逢,而現在夢想就要成為現實,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動如此刻走在崎嶇山路上的汽車一樣七上八下。

她變了嗎?瘦了還是胖了?我們是否還能像從前那樣“帶著笑臉,揮手寒暄,坐著聊聊天”?

此刻,張超看著外面的風景以及隱約浮現的山下的小城,想象著當初畢業后,甄珍就是沿著這條路來到了這個城市。她在這里工作、結婚、生子,一待就是五年,這五年來她們從未再見過面,聯系也沒有。

五年來,張超經常會想起她,特別是在自己婚姻生活不順心的時候,他也曾后悔過。但并不是完全因為與她分手,更重要的是,當初當他們得知工作不在一個地方后,都沒有孤注一擲的決心,他們甚至都沒有真正去爭取一下,就這樣不歡而散地結束了五年的感情。

五年的時光讓兩個陌生人由陌生到熟悉,再到親密無間,但同樣是五年的時光卻無法讓一個人完全割舍一段感情。

當初,他很痛苦,也曾閃過努力的念頭,但年輕的他將這些遺憾歸咎于工作,他甚至讓自己相信分手是畢業的必修課。現在想想,當初真的很傻很天真,怎么就那么篤定地認為就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呢?完全可以在一個地方再找找工作,這似乎并不是那么天方夜譚的事,甚至現在看來是有些再簡單不過的事,但當初怎么就什么都沒做呢?

張超不止一次地后悔這件事,但事實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誰也改變不了。但張超就是放不下,他覺得即使改變不了事實,那也起碼要向甄珍承認自己當初錯了,他希望得到她的諒解,他不想帶著這份遺憾過一輩子。如果甄珍原諒了他,他也就釋懷了。帶著這樣的愿望,也帶著思念,他打聽來了甄珍的聯系方式,然后跟妻子假借出差,踏上了重逢之路。

上路之前,張超給甄珍發了五年來的第一條短信:“我是張超,明天出差到你那兒,有空嗎?想和你見個面。”

不知道為什么,上午發的短息,直到下午才收到了回復,搞得張超坐立不安的,以為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呢!

回復很簡單:“待幾天?”

“出差從你們那里倒車,當天就走。”

許久,又一條短信到來:“后天中午有時間,可以嗎?”

“可以。”

“到時給我電話。”

“好的。”

張超收起手機,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汽車翻過一個山頭,又不見了小城的身影。忽然,手機鈴聲響起,張超拿起來看了一眼,果然是甄珍。

“到哪里了?”那邊的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張超仔細聽也沒有聽出那聲音中究竟摻雜著怎樣的感情。

“你等等,我問一下。”張超起身,在顛簸的汽車中搖搖晃晃地走到車頭,叫了司機一聲,然后問道:“還有多久到?”

“二十分鐘吧。”司機頭也沒回地說。

“二十分鐘吧。”張超一邊往回走,一邊說。

“好,我這就出門了,一會兒到車站對面的站牌見吧。”

“好的。”張超放下手機,心中再次激動起來。近了,越來越近了,五年了,五年的期待就要成真了。他感覺有些坐立不安,嘴也有些渴,他不停地喝著礦泉水,擰瓶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也是抖的。他不停地看著窗外,希望車開得再快一點兒。當車進站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對面的站牌,希望能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然而卻并沒有找到。

車剛一停穩,他就起身下車,仿佛不是到站了,而是要去趕某班出發的車次。

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是甄珍!張超接起來,對面說道:“你到了嗎?我怎么看不到你?”

張超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說:“剛下車,馬上就到。”說完,便一路小跑起來,仿佛時間都被他追著跑。跑著跑著,他看到了站牌,看到了站牌旁一輛黑色的轎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駕駛室里坐著一個穿粉紅色衣服的女人正在低頭看著手機。雖然只是一個側臉,雖然垂下的秀發擋住了她的臉頰,但就在看見的那一刻,張超仍然肯定那就是甄珍。

走到馬路邊,來往車輛很多,他停下腳步,看著車窗內的那個倩影,像多年前那樣深情地望著。那邊還沒有抬頭,張超知道,一旦跟她四目相對,他便再無法如此仔細地打量她了。

等到沒有車了,他快步走過去,終于看清了她的眉目,確實是她,一點都沒有變,只是頭發變短了。他輕輕地敲敲車窗,甄珍猛地抬起頭,四目相對。這期待中的重逢,他在腦海中想象了無數次,每次對望都充滿了故事,但這次,唯一真實的一次卻顯得那么平淡。

沒有話語,沒有無語凝噎,沒有深情到周圍的一切都靜止,只是她笑了笑,他也笑了笑。笑得是那么客套,前后不過一秒鐘,沒有火花碰撞,沒有太多的感情,也沒有故事,甚至連閱讀有沒有故事的時間都沒有。然后她指了指副駕駛,他快步從車頭繞過,經過車頭的時候他聽到了發動機啟動的聲音。

一落座,張超準備的很多煽情的話語都不知道跑到了那里,只是像普通的會面一樣客套地說道:“不好意思,剛才堵車,遲到了一點兒。”瞬間,氣氛變得淡如白水,張超想那些想象中浪漫的氣氛也許再也找不回來了。

“去吃什么,附近好點兒的有小城故事、高第街,你想吃什么?”沒有敘舊,沒有渲染氣氛的話語,甄珍也是直奔主題,似乎面對的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

張超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小城故事吧。”

“嗯。”

甄珍看著前方,認真地開車,而張超則看著車窗外這個陌生的城市,一時間沒有人再說話。收音機里傳出的叫不出名的歌曲,張超沒有聽,他現在心里只有一首歌:“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想象著沒我的日子,你是怎樣的孤獨。”

車拐進了一個小道,狹窄的道路兩旁種滿了梧桐,不知經過了多少歲月,肯定不會短了。現在兩邊的梧桐枝幾乎連在了一起,恰逢夏天,樹葉茂盛,有種遮天蔽日的感覺,這是標準的林蔭大道。

這時沉默了許久的張超開口道:“你們這的道路都不怎么寬啊!剛才坐大巴,一進市里就有點堵。”

甄珍淡淡的笑著,“小城市嘛,就這樣,你沒見也沒什么高樓大廈。”

“是。”張超點點頭。

“不過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處,家與單位、學校都離得不遠,方便,還有生活花銷和工作壓力都要小一點。”

張超再次點點頭,想當年他就是因為是小城市而決絕地不追隨甄珍而來,但現在,聽著甄珍娓娓道來,卻也涌上一種暖暖的喜歡的感覺。

果然如甄珍所說,小城市到哪里都近,車又拐了一個彎,便到了目的地。甄珍找停車位的時候,張超調侃了她的車技。甄珍笑著,用很自信的口氣回應道:“不要瞧不起女司機。”張超看到了甄珍揚起的嘴角,像是那曾經飛揚的青春。不知為什么,他覺得從剛才到現在,這是她唯一一次有感情的笑,那個笑是那么真實,那么讓人懷念,他確實地感到一些曾經的感覺回來了。

車停穩后,張超首先下了車,緊跟著甄珍也下來了。張超這才看清甄珍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一雙高跟鞋,比記憶中成熟了一些。等她走過來,兩人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一起并肩前行。到門口的時候,張超快走兩步,很有紳士風度地把門拉開,把甄珍先讓了進去,自己才尾隨而入。

正值吃飯高峰期,店里幾乎座無虛席。兩人在服務員的引導下,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服務員遞上一個大大的菜單,張超把它推向甄珍,說:“你點吧。”

甄珍把包先放到一邊,然后又把菜單推了回去,“你是客人,你看看愛吃什么吧。”

“我都行,無所謂,再說這你熟,你看著點吧。”

“我也不怎么來的。”甄珍說著,翻開再次推過來的菜單,仔細打量著,最后在服務員的推薦下,并征求了張超的意見后,點了幾個特色菜,又要了一大扎果汁。

點完菜后,服務員收起菜單離開,終于又剩下他們兩個人。本來是期待已久的二人世界的好機會,可沒了外人后,兩人卻忽然覺得不自在起來。五年里,他們再未相距這么近,再未這樣面向而坐。周圍鼎沸的人聲把本來可以很溫馨的氣氛搞得像個菜市場,完全沒了感覺。兩人都在靜靜地低頭拆自己的餐具,心里在考慮著說點什么。

最后還是張超先開了口:“你現在在什么科工作?”

“心血管內科。”

“忙嗎?”

“還行吧,每周能有兩三個介入手術。你呢?外科應該很忙吧?”

張超點點頭,“兩天一個24小時,現在感覺大學時翹課賴的那些床簡直就是透支的銀行卡,現在在還賬呢!”

甄珍笑了,她想起了大學時張超經常上午不上課,中午還需要她給他捎飯,真是令人懷念的悠閑時光啊!

服務員端上果汁,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服務員放下果汁,然后轉身離開。在張超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甄珍首先端起了果汁杯,張超客氣了一句,但甄珍堅持要給他倒,張超也就客隨主便了。張超不敢看甄珍的臉,于是仔細地看著甄珍倒果汁的手,他發現這雙手沒有五年前細嫩了,雖然說不上飽經風霜,但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甄珍給張超倒完,又給自己倒。張超看著她,想著以前什么活都是他干,甄珍永遠像個小女孩一樣,等著他來伺候她。張超曾一度以為她永遠不會長大,而現在,事實證明,歲月不會遺漏任何人。

甄珍抬頭看見張超在看自己,又把頭低下了,順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

張超也有些尷尬,趕緊圓場:“你怎么把頭發剪了?”

甄珍摸了一下發梢,笑了笑,很不在意地說:“長頭發太麻煩了,就剪了。”

看著甄珍輕松而隨意的表情,張超準備的很多對過往感情的緬懷以及對傷害甄珍的道歉,這些話語都一時無從出口。張超想到前兩天她也是爽快地答應了赴約,也許她早已放下了包袱,放下了曾經的感情,就像剪短的頭發一樣,與過去一刀兩斷。那些過去的事情,無論快樂也好,仇恨也好,經過歲月的沉淀以后,早已經無所謂了。只有自己還傻傻地獨自在悔恨中度過了五年的時光。

在一番不流暢的談話后,菜終于上來了。嘴巴有了事情做,讓本來尷尬的冷場自然了很多。

“對了,”張超忽然想起了什么,“還記得咱班的小秦嗎?他現在跟我在一個單位。”

“那挺好啊,他現在什么樣?”

“就那樣唄,剛去的時候還經常見面。后來有孩子了,我們也不在一個科,現在也就偶爾在醫院打個照面。”

“那也行啊,起碼有個同學還能聯系一下,我現在跟同學都沒有什么聯系了。”

張超想你這么內向,玩得上來的也就那幾個閨蜜,本來跟其他人也都沒什么聯系。

“你這邊沒以前的同學嗎?”張超問。

“有倒是有,但都不在一個單位。比如那個小于,以前跟你差不多,成天不上課,聽說現在不干臨床了,干行政了。”

張超吃了一驚,然后又有些理所當然地說道:“那小子整天不務正業,就會說,干行政符合他的個性,不干行政倒是有點兒屈才。”

甄珍點點頭。

張超又接著說:“記得有一年期末,晚上晚自習,我沒去,在宿舍里玩游戲。他忽然推門進來,一看就是看書快看瘋了的樣子,進來后一頭倒在我的床上,一邊看我玩游戲,一邊跟我發牢騷。我當時玩游戲一般都是一邊聽歌一邊玩,音響聲音開得很大。當放到一首很帶勁的歌的時候,他忽然跳了起來,爬到我對面的那張床上,抱著床欄桿在那跳鋼管舞。”

甄珍想象著那個畫面,開心地笑了,張超也放肆地笑著。過去的趣事總能勾起許多回憶,讓往事活靈活現地呈現在眼前,并且使你發自內心,而且有些抑制不住地笑起來。

張超看著甄珍開心的樣子,發現這是個不錯的話題,而且對于往事他確實有很多回憶想說,仿佛說一遍,就又經歷了一遍一樣,他喜歡這種感覺,有些類似于時光倒流。當然另一方面,一對多年未見的好朋友,除了往事,也確實沒有更多的話題了。

于是,兩人就這樣嘻嘻哈哈地聊著往事,氣氛自在了很多。雖然氣氛融洽了,但與以前相比,確實不一樣了,也與重逢前的想象不同。但張超都沒有去仔細考慮這些事,甚至都沒有在意。他現在覺得,就這樣,兩個人,坐著倆聊天,看著她現在過得說不上很好,也說不上很壞,就那樣平平淡淡的就挺好。

話說回來,究竟有幾個人能過得那么大紅大紫,大多數人,大多數感情,終究也就那樣平平淡淡的一輩子。

兩人早已經吃飽了,但又坐著聊了很久,直到甄珍接了一個電話。

“嗯,好,我這兒一會兒就忙完了,結束了我就回去接他。”

甄珍放下手機,張超問:“有事?”

“嗯”,甄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下午我要領兒子上親子課。”

“幾點?”

“三點。”

張超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兩點多了。

“確實不早了,時間過得太快了。”

“是啊。”甄珍點點頭。

“你有事那你先去忙吧,我一會兒也要去坐車了。”

兩人同時起身,張超環視了一下周圍,發現剛才那么多食客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

甄珍從包里拿出錢包,說:“你先等我一下,我去結個賬。”

“不用了,我已經結了。”說這話時,張超有些不自然,有些特意把這話說得很無關緊要的感覺。

這有些出乎甄珍的意料,“你什么時候結的?”

“剛才去洗手間的時候。”

“你真是的,”甄珍收起錢包,“本來想請請你的,畢竟你是客人啊。”

“無所謂了。”張超看著她,笑了笑,然后轉身向外走。

出門的時候,張超照樣先推開門,讓甄珍先過。

“我送你去車站吧!”甄珍回頭看著他說道。

“不用了,我記得剛才的路,也不遠,走著就過去了,我順道買點東西。”張超是想再好好看看這座城市,感受一下這里的風土人情,隔著車窗走馬觀花的過去,是感受不到最真實的感覺,連這里的空氣都呼吸不到。

“好吧,”甄珍也不強求,“那我先走了。”

張超看到甄珍轉身向車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甄珍!”

甄珍轉身看著他。

“那個……能抱一下嗎?”張超盡量把這句話說得很平常,平常得僅僅像兩個老同學之間的分別。

甄珍還是笑了笑,但有掩飾不住的為難,“這不太好吧。”

雖然張超預計到可能會有這種答案,但真正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不是滋味。不過,他也沒有強求,使勁地點點頭,說道:“好吧……那有空去我那的話,記得找我。”

甄珍看著他笑了,笑得那么迷人,比照在她臉上的陽光更燦爛,然后什么也沒說,轉身上了車。

張超看著她把車倒出來,從自己身邊駛過的時候,甄珍搖下車窗,沖他招招手,“再見!”

張超也招了招手,小聲地說了句:“再見。”然后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腦中閃過了無數在自己生命中來了又走了,早已沒有聯系的人的名字,有些甚至連名字都記不起來了。

張超一直目送著甄珍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最終,他也沒有奮不顧身地沖上去,抱住她說出多年來心里一直想對她說的那些話。

此時,他發現他的心情已經恢復了平靜,而且仔細想想,即便剛剛被拒絕擁抱也沒有太大的悲傷。也許自己的潛意識對那段感情也早已經已經釋然了,只是自己因為當時的不歡而散而一直不愿接受,非要走這個形式罷了。

五年里,他對于重逢有很多美好的想象,但當終于重逢時,他才知道,那些充滿浪漫色彩的想象都真的只是想象而已。真正的重逢遠沒有偶像劇那么激情澎湃、聲淚俱下,也沒有文藝片那么含情脈脈,真正的重逢——現實中的重逢往往是平常得如過往的每一天,有時候甚至覺得是在與一個陌生人偶遇。

再次重逢,我們也只是談談各自現在的工作,還有更多的是談曾經的那幫朋友們的現狀,似乎只有這些能談得來。關于現在的感情生活,他們都只字未提,似乎在刻意回避——那確實沒什么好說的,那不屬于兩人的話題,真的無法像愛情電影里那樣很平靜地談起這個話題。

似乎說了,就真的成了普通朋友,再也找不回從前二人世界的那種感覺了,但其實他們已經找不回曾經了,而且也都知道他們也沒有了未來。因為對于曾經的感情,對于分手的遺憾,兩人也都只字未提。而對于未來,“再見”同樣都說得是那么的客套,沒有一點兒承諾的感覺。

雖然一切都跟期望的不太一樣,但如愿以償的重逢讓他回憶起了很多的美好,而且看到她過得不錯,他也很滿足了。

張超想著這些,慢慢地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看著幾乎無二致的小鎮模樣,一路上也沒有看到一家咖啡店。

到了車站,他坐了最近一班回家的車,仍舊是個靠窗的位置。他倚在座椅上,帶著耳機,看著車慢慢駛離這個剛剛認識卻又異常親切的城市。

在回去的路上,卸下了五年的思念,頓時感覺輕松了很多,就像情緒激昂的戰士雄赳赳氣昂昂地開赴戰場,經過一番惡戰,像被抽空了所有的能量,癱倒在地。沒有歡呼雀躍,沒有過多的勝利的喜悅,也沒有失敗的悲傷,只是靜靜地回憶著自己經歷的一切,然后慶幸自己還活著。

張超打算睡上一覺,就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眼前又閃現出了剛才甄珍的模樣。那模樣與五年前的模樣相比,似乎從來沒有變過,這讓他有種錯覺,覺得他們分手就在昨天,這五年的時光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如黃粱一夢一般。但他忽然又發現,那模樣與他五年來的記憶是不同的,一些美好的感覺以及莫名的思念隨著重逢又分別也一起消失了。

這時,耳畔響起了陳奕迅的《好久不見》,“……我多么想和你見一面,看看你最近改變,不再去說從前,只是寒暄,對你說一句,只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張超和甄珍牽手走在街上,今天下午沒有課,兩人沒睡午覺,出去逛了一下午街,倒是沒想買什么東西,也確實沒買什么東西,兩人就這樣在街上瞎逛,享受這慵懶、閑暇的午后時光。兩人談論著自己寢室里的各種趣事,甜蜜和青春洋溢在兩個人的臉上。

太陽漸漸偏西了,兩人也有點累了,甄珍也有些餓了,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忽然,甄珍看到一家裝修得很有格調的餐廳,對張超說:“你請我在這里吃吧。”

張超看了看里面富麗堂皇的裝修,又摸了摸自己干癟的錢包,有些尷尬地說:“這月錢不多了,下次吧,下次一定帶你來。”

“好,說定了噢。”甄珍高興地笑著,挽著張超胳膊的手摟得更緊了,仿佛是被許諾了多大的事情一樣,恐怕多年后的被求婚也不過如此。

“那我們去吃馬路對面那家土豆粉吧!”

張超點點頭。

正好馬路上沒有車,兩人手挽手快步向馬路對面跑去。

過了馬路后,張超先走一步,推開店門,讓甄珍先過,然后回頭看了一眼剛才經過的那家店,正門上面掛著幾個大字:“小城故事。”



張超使勁握了握手中的結賬小票,看著越來越遠的小城,一滴眼淚從眼角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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