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未成者，漂在京滬，時間久了，難免會感到落寞。但落寞歸落寞，思鄉卻是不一定的。尤其是IT相關行業的人，家鄉幾無用武之地。要么繼續落寞地漂，要么自掩光華回家過所謂踏實日子：忘記程序語言，忘記商務圈子，忘記策劃思路，從親戚圈里托個扎實點的關系，找個清閑點的機關職位，辦公室一坐，處理半天公事，其余時間寫寫小說，刷刷微博，掛下網頁游戲，一月兩千來塊，往奢侈里花也能存下一千多。單身男青年，生活穩定之后，父母便會急于其婚事。相幾次親，挑個順眼懂事的姑娘，展一下見地，秀一下才華，結個婚，生個娃。而后過了三十不惑之年，心態徹底“安穩”，以前在大城市的漂泊經歷，變成了筆下的寫作題材和嘴上的談資，就像是《魔戒》中的老年比爾博，住在樹洞中安享晚年，任由昔日特立獨行的冒險理想被歲月風干，成了下酒佐食。

我的中學同學，要么定居海外，要么留在家鄉，很少有像我這樣在大城市漂泊打拼的。看QQ空間，經常見他們秀生活照片，誰當了新郎，誰買了新房，誰添了新車，誰做了新“娘”，均自以為幸福。城小人不多，人也經常聚，逢年過節串門，結婚喬遷隨禮，豈有“落寞”可言？樂呵不已。

可我為什么就不羨慕呢？或許是網游玩太多，“升級”的欲望太重。要保持等級提升，就需要追求更多的經驗值，隨之而來的就是不斷地換地圖。于是家鄉就成了新手村般的存在，即便是在寒冰皇冠虐得再慘，也不會愿意回到北郡修道院搬木頭吧。

所以“好友系統”顯得尤為重要。同一個低級地圖的幾個人，為了共同的“升級”訴求，組在了一隊。一起打怪做任務，互相幫扶，平等相處，共同升級。然而畢竟職業不同，種族不同，練級路線也不一樣。隊伍散時，大家互相加了好友，各奔前程。

雖然在后續的游戲進程中，也會遇到一起打怪做任務的隊友，然而終歸不如新手期的那些人感情更濃。看看好友列表，有人游戲進度落下來了，有人長期AFK了，有人徹底不玩了。依然穩定上線且等級相若的，不過一二。

孤僻之人不輕言“友”，然而如上所述的“一二之人”，卻也不得不冠以“朋友”名號。兩年多前，我轉了職，洗了點，練級地點從帝都轉到了魔都。同地圖恰有朋友在，新手村一別數年，各自升了幾十級后又組成了一隊，沒有闊別重逢的矯情，只是自然而然。而后的練級過程，稱不上愉快，但倒也順利。

然而終歸職業不同，任務線不同，難免又臨別離之抉擇。此時人已然不是新手村的小號，還未一起開荒過大副本，實在可惜。況且平日偶有小聚，交流交流游戲技巧和操作手法，常有裨益。抉擇之時，心生猶豫，對方多有勸誡。自然而然，我心中便有了羈絆。

可于他來說，這塊地圖還有不錯的經驗獲取，但對我來說從升級訴求出發已不是最優解。想到好友列表中那些因等級落下太多而長久不交互，進而被移除好友的昔日隊友們，我明白只要保持升級速度，總有一起開荒大副本的機會。然而倘若掉隊就徹底完蛋了，到時候人即便愿意帶我，我也不愿做一個拖人后腿的坑爹隊友吧。

飯后臨別，他送我到路口，我掏出手機查看地圖，尋附近的鳥點。他說：“你可以選擇這個方案——右拐，走到第一個路口左拐，然后一直走，就到地鐵站。”

“方案”？我覺得好笑，明明只是指個路而已。講這話時，他一板一眼，面露職業性的嚴肅，絕非在抖一個詼諧的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