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姻緣錯,因緣合

《解憂雜貨店》讀書筆記之十三

?《解憂雜貨店》([日]東野圭吾著,李盈春譯,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版)是一本構思精致、飽含溫情的小說。沒有大盜,沒有謀殺,沒有陰謀詭計,沒有步步驚心,看起來卻讓人心緒難平。萬千煩惱雖出虛構,真實世界卻也不難發現類似的影子。每個人能看到自己,也能看到紛繁的世界。因為內容互補,旁見側出,又往復穿越,語涉志怪,難免帶來一些閱讀上的障礙,故理出線索,以饗同好。疏漏舛訛,歡迎指正。

——此為《解憂雜貨店》系列札記開場,為免讀者中途瀏覽,不知首尾,故作為每篇札記開端。


姻緣錯,因緣合


小說的情節推動,繞不開兩個地方:浪矢雜貨店和丸光園;繞不開兩個人:浪矢雄治和皆月曉子。沒有雄治,浪矢雜貨店不存在;沒有曉子,丸光園不存在。沒有雜貨店和丸光園,一眾人物無所依托。

1988年平安夜的一場大火,揭開了一段六十年前的塵封往事。小說前四章大小角色你方唱罷我登場,臨近結束,隱藏的男一號和女一號才青春亮相。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隔著六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透著點凄涼,再凄涼的月亮也閃著讓人溫馨的光亮。


時光回撥兩千年,有一個詩人寫了《九歌》組詩,其中有這么一句: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把這兩句對調,就是浪矢雄治和皆月曉子的戀情寫照: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窮小子愛上白富美,棒打鴛鴦兩分飛。不只是中國,日本也有這種老套的故事。盡管門當戶對,似乎是心照不宣的老傳統;然而兩情相悅,卻總是猝不及防的新相識。

兩人結識,因為雄治給曉子修自行車。不要詫異修自行車也能談朋友,感情到來很奇妙,愛情滋生,什么都有可能。當時年輕男女走在一起會被議論,二人只好偷偷約會,時間選的是工廠午休時間。

兩人身份,一個是工廠修理工,一個是在讀書的地主家小姐。有差別不稀奇,不然怎么被拆散。皆月良和說了拆散原因:“我家很有錢。有了錢,就想要名。家父想把女兒嫁給名門望族,一個默默無聞的機械工根本不在他眼里。”(P259)

與老套故事不同的有兩點:

一是兩人年齡,差距有十歲。老套故事里,一般都是年齡相當的青年男女。皆月曉子的弟弟說這不是問題:“姐姐當時還在上女子中學,不過這個問題可以由時間解決。”(P259)

二是不約而同地執著和奉獻,將咫尺不見面的兩人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被拆散時兩人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常見的悲情故事里,男女被拆散時,都直接知道外在的力量存在,深愛的兩人情感節奏是同步的,情感指向也是鮮明的。這里卻不是。皆月曉子被父親控制,以浪矢雄治的安全相威脅,逼迫她寫信斷絕關系。據其弟口述:“姐姐在信上要求對方忘了她。”(P260)

這就尷尬了。

策劃好換裝出行、車站碰頭、遠走高飛,等半天來這一出。浪矢雄治看信,難保不會瞬間凌亂:大小姐變心了?真的假的?怎么回事?面也不露,讓陌生人遞信,讓我忘了她,這是什么話?以前都是騙我?

這些都是推測,實際上,浪矢雄治襟懷磊落,“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就猜想到發生了什么事。

別后三年,浪矢雄治念念不忘,倒不是割舍不下感情,而是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他專門找到皆月曉子的弟弟,請求遞信給皆月曉子。信中說:


我誘惑了還在讀書的你,甚至企圖讓你拋下家人出走。現在想想,這種做法真是太惡劣了。……后來你打消了念頭,絕對是正確的選擇。如果是父母勸說的結果,我要向他們表示感謝。……如今我在老家務農,無時無刻不想起你。……與此同時,我也無時無刻不想向你道歉。一想到當時的事請也許在你心頭留下了傷痛,我就無法入睡。(P262)


處處想著皆月曉子的種種好,想著自己種種不應該。三年了,還擔心皆月曉子負疚自傷,心理不安。專門去信慰問,感謝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祝愿曉子找到好對象。分明是將當年沒做完的事,做個了結。浪矢雄治的細致、體貼、寬容、善良,讓看到信的皆月良和和武藤晴美都感動不已。沒有恨,沒有抱怨,只有真摯的道歉和美好的祝福。

皆月曉子終身收藏著這封信,一生未婚。浪矢雄治始料未及。

浪矢雄治也受傷不輕。雜志采訪,小說如此敘述:


在被問到“什么樣的問題比較多”時,店主回答說戀愛問題占大多數。“不過老實說,這類問題是我最不擅長的。”浪矢先生說。這大概是他自己的煩惱吧。(P12)


浪矢貴之和雄治有明顯代溝,他都覺得煩惱者不應該向父親咨詢戀愛問題:


“你沉思好久了。”貴之說,“很難回答嗎?”

雄治慢慢點頭。

“咨詢的是個女人,這種問題我最不擅長。”

他指的應該是戀愛情事。雄治是相親結婚。……貴之暗想,向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咨詢戀愛問題,未免太沒常識了。(P104)


他不知道父親內心有多軟弱。


浪矢雄治的雜貨店和皆月曉子的孤兒院,其實比鄰。

皆月良和發現了苗頭:


姐姐死后,我從她辦公桌上找到這封信時,不禁心頭一熱。姐姐之所以一生獨身,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存在。她直到最后也沒有愛過別人,而是把自己的人生奉獻給了丸光園。為什么她會選擇在這塊土地上建立丸光園呢?這原本是個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的地方。雖然姐姐至死都沒有明說,不過多半是因為這里臨近他的家鄉。我不知道他老家的確切地址,但從以前的談話里,可以推測出大致的區域。(P263)


這是第一條證據。

其他地方也印證了這一點。

和久浩介從丸光園去浪矢雜貨店耗時不長。1988年12月26日,化名藤川博的和久浩介在丸光園遇上武藤晴美。敘舊之后,和久浩介決定回去看看,他有十八年沒回了。他憑記憶開回去,發現小鎮的樣子變化很多,住宅增加,路也在整修,浪矢雜貨店還在原地,老舊了些,招牌上的字難以辨識。

關鍵是他還打開牛奶箱的蓋子,發現里面空空如也。——書中不止一次提到過,晚上投遞,白天從牛奶箱收信。浪矢貴之據此判斷,他是以前向浪矢雄治咨詢過的人。

武藤晴美去丸光園看望是在白天,和久浩介與她交談后到達浪矢雜貨店,也是白天。丸光園和雜貨店距離不遠。

這是第二條證據。

還有兩條證據。

火災后武藤晴美第二次去丸光園(1981年),直接從東京的公司出發,到達時花了2小時。

2012年9月12日十點多武藤晴美從東京的公司出發,開到雜貨店附近的時間是“兩小時左右”,因為還不到十二點,她先去田村秀代家放東西。

這是第三條證據。

還有一條是:


她是一定要寫信的,不用說,是感謝的信。但在此之前,要先去確認浪矢雜貨店是否真的還存在。雖然她每年都去幾次田村家,但沒有去過浪矢雜貨店那邊。……正好她要跑一趟丸光園商談轉讓事宜,那就回來的時候順道去浪矢雜貨店看看吧。(P272)


這是第四條證據。

以下是旁證。

開車從公司到丸光園,和到雜貨店的耗時差不多。十一點多能先去家里放東西,再去丸光園,家和丸光園也近。而我們從最后一章《在天上祈禱》中知道,武藤晴美早年從家去雜貨店咨詢的時候,騎自行車去的。她家離雜貨店也近。

浪矢雜貨店也依然佇立在那里,一如當年她來投信時的模樣。……晴美停下車,打開駕駛座旁的車窗,眺望著浪矢雜貨店。然后緩緩發動汽車。她想順便再去看看田村家。(P273)



兩個地方,一個提供生存基礎,一個解答無邊煩惱。

丸光園的創建,因為戰后孤兒多,皆月曉子促成其事。按照我在《浪矢雄治行年考》中的推定,二人分離在1929年,此時皆月曉子還在讀書。創辦丸光園當然在此之后。

根據曉子弟弟的說法:


父母去世后,我和姐姐繼承了財產。我投資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姐姐則想幫助那些不幸的孩子,創建了丸光園。她在學校當老師的時候,親眼看到很多孩子因為戰爭成了孤兒,為此深感心痛。(P257)


兩人被拆散后三年,也就是1932年,浪矢雄治還托皆月曉子的弟弟送信給她,后者答應送信,沒讓父母知道。則1932年,他父母尚在,丸光園創建肯定不能早于這一年。至于他父母哪年去世,文中難以查考,然而歷史可查。文章雖然架空,涉及的歷史事件卻不空。《在天上祈禱》中所謂戰爭,極有可能是指二戰,也就是日本參加的法西斯戰爭。日本發動或參與的侵華戰爭、太平洋戰爭,始于1931年,終于1945年。

入園時間,也可以作為丸光園創建時間的推算依據。和久浩介是1980年,川邊綠之女是1978年,武藤晴美是1967年(五歲父母車禍去世,為姨婆收養,不久姨婆女兒一家回來,拮據的姨婆在晴美上小學時將她送往孤兒院,推測武藤晴美當時6歲)。則丸光園不能晚于1967年。

結合上面的分析,則丸光園成立時間在1932-1967年之間。


三少年納悶,怎么都跟丸光園有關。就是到浪矢雜貨店,也跟丸光園有關。


“不過我還是挺在意丸光園。”翔太說,“怎么什么事都跟它扯上關系?只是巧合嗎?”這一點敦也也暗自納悶。如果說是巧合,也太巧一點。他們之所以會待在這種地方,也是因為丸光園。(P283)


三少年為過去時間段——1971年11月-1980年9月13日——內的北澤靜子、松岡克郎、武藤晴美提供了咨詢(詳《三個不良少年的自我救贖》),他們的現實時間段卻是2012年9月13日凌晨到黎明,這也正是浪矢雄治夢中得到啟示,并讓兒子設法發布公告說明的“浪矢雜貨店僅此一夜的復活”的時間段。

三少年為三個過去的人提供咨詢,也許也在浪矢雄治的夢境內。他獲得的啟示應該有兩個:一是親自回雜貨店,能收到來自未來的信件(他收到了2012年9月13日凌晨和久浩介、川邊綠之女、百分小毛頭發送的感謝信);二是2012年9月13日凌晨到黎明這段時間,有人能為在他病重及死后一段時間里向雜貨店求助的人,提供咨詢。事實上,確實都應驗了。浪矢雜貨店生命得以延續,和丸光園似乎命定地聯系在一起。

啼笑因緣,雖然錯過,還是無形中此呼彼應。這是多強大的陰差陽錯,多奇幻的馬拉松般長久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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