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殊坐著監獄內的代步車,向著監獄中心的乾藏圣宮前進。
監獄內的代步車是全身通體透明的橢圓形,驅動裝置是依靠放置在內部的磁力裝置,在特定的軌道上,與車身產生排斥力懸空而起,然后只要稍加些許的動力,便可向前走去。
葉殊此時的心情已經不再似之前那么煩亂,當他說出杜尼亞的事情后,便已經猜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當這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他好像又沒有之前那么焦慮了,反正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順其自然就好。
沒多久,代步車便帶著信徒和葉殊來到監獄的中心,一座和其他監獄沒什么區別的房子,只是它被蓋的很高,從外面看起來,好像與天上的根本看不到頂。
雖然這座建在整個城市中心的監獄,從外面看來,好像并沒什么特色,但是當葉殊走到里面的時候,才發現里面內有乾坤。
葉殊跟著信徒來到建筑底部,不由的抬頭看了看這棟陰面最高的建筑,他的頂端高聳入云,一眼根本望不到頭。
倆人先在建筑物面前等著。這里并沒有大門,四周都是電梯。為了支撐起乾藏圣宮屹立不倒,這棟建筑的底部被水泥全部夯實,人為的打牢地基,沒有任何別的入后,只有這些電梯時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
電梯因為運輸的高度較高,所以來回一趟的時間相對比較長,電梯前面都排了長長的隊,蜿蜒曲折,看過去就像一只貼著地面游行的蟒蛇。
這些人都是來參加乾藏,為他們解除生活中的咒怨,不然在這樣的地方,單憑活下去的勇氣,早就已經和死神見面了。信徒帶著葉殊排在其中一隊的后面。
葉殊本以為自己是乾藏請來的,會有葉殊的電梯供自己通行,但現在看來這里并沒有什么階級之分。這就說明,就算是乾臧本人出行,也需要和大家一樣排隊
興許正是有了這種不特殊,才使得乾藏在這里的威信屹立不倒吧。
葉殊看著這幫來此地的信徒,他們大多身有殘疾,身上的某一部分不是被先天或者后天奪取,就是經受著精神上的巨大痛苦,萎靡不振。
這里面大多數是因為前幾天那場突如其來的寒冬而凍傷的人,雖然身上的痛苦令他們苦不堪言,但他們的臉上卻有著最燦爛的微笑,就好像自己身體上的傷痛此刻都發生在別人身上一樣。
葉殊早就聽其他人說過,乾臧的接待日是周二(亞特蘭蒂斯一周有三天)。全天的時間,乾臧都會和每個預約的信徒交流,傾聽他們的苦痛,幫他們梳理生活的困境。
這就說明乾臧生命中有三分之一的生活是需要聽別人抱怨,但他從來沒有厭煩過,也沒有讓人代勞。就這一點來說,葉殊還是很佩服乾臧的。
不知等了多久,終于等到了葉殊他們,信徒和葉殊走進電梯,葉殊看到電梯外,還排著長長的隊。像這座建筑一樣,一眼望不到頭。
當電梯門關上的時候,信徒卻突然從衣服內取出一張卡片,放在電梯的感應器上,突然電梯的面板上出現了一系列的感應按鈕,信徒摁下最上面的按鈕,電梯啟動。
葉殊看到之前進去的那幫信徒,都像是外面的平民,他們沒有像這樣的內部信徒陪同,乘坐的電梯只有一個目的地,在中途便除了電梯。
不是乾臧沒有搞特殊化,而是他將這種特殊化融入到了尋常的行為中,讓別人看不到嗅不到罷了。哪一個能享有特權的人,會拋棄這些東西。乾臧也不例外。
不知電梯經過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電梯門剛打開,葉殊便被眼前的情況震驚了,這里栽種著綠色植被,人造的濕氣在腳底繚繞,旁邊種滿了各種奇珍異草。
而且更加神奇的是,葉殊竟然在這里看見了藍餮的陽光。不是人造的燈泡發射出來的那種人造陽光,而是實打實的陽光。
葉殊順著光投射下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在這座建筑的頂部便是光明面的地面,那些安置在頂部的凹透鏡,將照射在他上面的陽光散射下來,以此在地面上形成不小的光斑。
葉殊想起來了,之前曾經在亞特蘭蒂斯的一處廣場上見過類似的建筑,在那片空地上,豎立這好幾個別樣的建筑,他們的頂端看起來像是一個凸透鏡,錐子形的倒扣在地面上,現在想來,一定是透過凸透鏡將太陽光聚集在地面的凹透鏡上,然后再由凹透鏡將逛散打這些地面上,但因為玻璃的材質是單向透視玻璃,所以在光明面的人根本看不見下面的情況。
葉殊沒想到,在陰面竟然存在著這樣的一個地方,他和光明面近在咫尺,觸手可及陽面的一切。而且這個人竟然同時愚弄著陰面那些受苦受難的人。但同時不得不感慨,這棟樓能蓋這么高,是因為它的地基之厚,而地基之所以能蓋的如此之厚,還不是是由地下那幫信徒堆上來的。
看看這周圍的一切,葉殊覺得哪一個統治者都不允許自己的信徒知道這些,自然乾臧也絕對不會在這里與那些信徒見面的。當那些信徒發現,自己的信仰被人玩弄的時候,這無異于自殺。
無可厚非,這里應該是乾藏的一個私人領域。
自從乾藏和信徒到達之后,便有古琴的聲音從這些草蔓中傳出來,倆人順著古琴聲,穿過厚積起來的草蔓,在這條路的盡頭終于見到了真正的乾臧。
乾臧像是生活在另一個時空中的人一樣,頭上戴著黑色的斗笠帽,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剛才那婉轉的古琴聲便是他彈奏出來的。
從他那每次撩撥琴弦的嫻熟的手指上,葉殊看得出來,每一次撥動琴弦,他都付出了十倍的感情,而在他的身后,屹立著一個顯示屏,上面顯示的正是信正徒在和另一名乾臧的對話。
葉殊看看自己面前的乾藏,這才反應過來,那個只不過是乾臧的替身,他和正在彈琴的乾臧一摸一樣,體態、動作,就連脖子歪斜的程度都一摸一樣。看來乾臧也和其他的集權者一樣,慣用戲法迷惑眾生。
就在葉殊這么想的時候,突然側面的竹林紛紛移開,露出藏在后面的棋臺,葉殊大吃一驚,坐在棋臺前的竟然也是和之前兩個一樣,又是一個乾臧,而更加可怕是,他根本分不清這些乾藏的區別。他們沒有任何差別,幾乎一模一樣。
正在葉殊震驚的時候,突然他周圍的阻擋物紛紛挪開,一瞬間葉殊的周圍開闊了,不在像之前那樣被植被環繞,而帶葉殊來的信徒也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蹤影。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當周圍的這些遮擋物被挪開之后,才發現,剛才每一處的遮擋物后面都有不同形態的乾臧,他們或是沏茶,或是唱戲,或是侍弄花草。
這些乾藏的動作以及他所做的事情,葉殊以前只聽母親講過,他們是早已經滅絕了的人類的一些習慣愛好,但為何卻出現在乾臧這里呢?
雖然葉殊看到的每一個乾臧都各具特色,但每一個都好像一模一樣,根本分不出差異。這讓葉殊沒想到乾臧竟然有這么多影子為自己做事。
葉殊看到自己面前這眼花繚亂的乾臧表演,他盤腿坐在自己身邊的一塊石頭上,敵不動我不動,等著對方先出手。果然,乾臧看到自己的故弄玄虛并沒有嚇到葉殊,便開口說話。
“你就是那個宣稱自己手里有杜尼亞的年輕人?”
還是沙啞的聲音,但是因為做了環繞聲處理,導致所聽到的聲音像是從周圍撲面而來,根本無從分辨,到底是哪一個乾臧發出的,或者說,真正的乾臧不在這里。
“是的。閣下既然有心見我,又何必裝神弄鬼,搞這么多花樣?”
“哈哈哈哈,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乾臧就是他們,他們就是乾臧,何來裝神弄鬼之說。”
“是在下眼拙了。”
葉殊笑笑,乾藏從未真正像世人露過面,一直以來代替他出面的都是這些機器傀儡,他們要么是仿真機器人,要么是乾臧的克隆體,所以每一個才會如此的相像。
“你可有看到我這層建筑與其他的有什么不同嗎?”
“想必這層建筑的頂端,便是光明面的底部吧。這地面上的陽光斑點是來自藍餮,而不是那些燈光仿制的。”
“那么你想到什么了?”
“如果鑿穿頂部,人便可以到另一面。”
“那么你為什么還不動手?”
“因為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機會近在咫尺,你不是很想逃出去嗎?”
“沒有把握的逃跑只會喪命,我可不想剛逃出去,就變成一具尸體。”
“有膽有識,不錯。”
本來葉殊的心中有點恐懼,他不知道乾臧為了從自己手里奪得杜尼亞,會做出什么折磨自己的事情,但現在看來,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現在你看到了,我有足夠的能力幫你逃到離開這棟監獄,并且讓你逃到光明面去,所以為了以示誠意,你是不是也應該讓我見見杜尼亞。”
果然不出葉殊所料,一切都是為了杜尼亞。但葉殊卻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絲毫沒有拿出來的意思。
“怎么,信不過我?”
“在沒有離開這之前,我誰也信不過。”
“那你又讓我如何相信你手里一定有杜尼亞?”
葉殊突然睜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樹叢的一角,像是看著哪里的獵物一般。
穿過葉殊的視線,快速拉到草叢旁邊,才發現這處厚重的枝葉下面,竟然藏著一顆攝像頭
它的外形只有人的眼睛那么大,但是清晰度卻極高。
穿過攝像頭的外形,我們看到在一間布滿窗紗,飄著香煙的湖中小亭中,真正的乾臧正坐在圓蒲上打坐,他面前的濃煙裊裊上升,在這些香煙聚集的上方形成了一張屏幕,這個用煙熏成的屏幕上,此時正是外面葉殊的樣子。
葉殊正直勾勾的盯著屏幕,像是已經看穿了攝像頭后面的真相。
“你沒有選擇。”
葉殊緩緩的吐出這些字眼,他說的沒錯,乾臧沒得選。杜尼亞在葉殊手里,乾臧想要,就必須幫葉殊離開,就算乾臧不幫,監牢里那么多人才也會幫乾臧找到離開的辦法,雖然葉殊目前是一個牢犯,但現在看起來乾臧卻更加的被動。
乾臧看著屏幕另一頭的葉殊,打坐的手因為用力,此時竟有點變形,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你那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把杜尼亞拿出來,可能你活不到出去的那天?”
“就算我交出杜尼亞,結果還不是一樣?難道你會任由我出去,將你替身和這件屋子的秘密說出去?”
葉殊緩緩的說出這句話,如果是一開始乾臧想用這些眼花繚亂的東西,打亂葉殊的心理,現在看來真正有點亂的那個人是乾臧。
掌握著主動權的葉殊此時再也沒有剛進來時的焦灼。突然葉殊旁邊的樹叢再次合上,將其他的乾臧重新歸隱起來,單獨留下那個撫琴的人,乾臧知道,這樣的東西,已經不足以擾亂葉殊了,是他低估了這個小子。
空氣中陷入長久的安靜,只有古琴悠悠的彈奏著,一瞬間,葉殊的心境像是回到了兩千年前,那個早已消失的地球文明。
很難想象,在那座不大的星球上,曾經誕生那么多璀璨的文明,詩歌、音樂、舞蹈甚至電影,這些東西,已經隨著地球的毀滅,消失無蹤。
但葉殊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樣的一個場景下,再次見到了這些。一瞬間,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撬動了一樣,這種感覺可能就是悲傷。
當長久的寧靜之后,乾臧再一次開口。但語氣上再也沒有之前的盛氣凌人,相反好像是有那么點悲傷。
“我是親眼見到地球文明毀滅的,當時人們為了爭奪資源,造了很多武器,而且大多是他們控制不了的武器,但人類像是故意無視這一切,每個集權團體都為了能在地球上獲得更多的資源,而創造出千奇百怪的武器,最終亞特蘭蒂斯準備離開,因為地球上的戰爭已經到了誰也沒辦法阻止,我們不能理解,人類在明知道發射武器會使全人類滅絕的情況下,依然孤注一擲的做法,最終所有的集團利益體,都發射了自己的武器,地球變成了一片焦土。
兩千年過去了,除了植物和動物,再也沒有人類出現過,這些舞蹈、音樂再也沒在宇宙中出現過,沒有哪個太空人會為了毀滅而去做這些愚蠢的事情。但是人類做了,這可能也是他們能夠創作出哪些藝術的原因吧。”
說實話,葉殊之前從未聽到過這樣的理論,人類的偉大是因為他們的自我毀滅,他一下子想到了鈦坦星,如果地球的滅亡是人類的偉大的話,那么鈦坦星呢?他的滅亡代表了什么?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一個早已滅絕的星球的故事?”
“因為你是最后一個鈦坦星人,一個文明的覆滅,你最能感同身受,而且現在的亞特蘭蒂斯也同樣面臨著這樣的危機。”
乾臧看到葉殊并未能理解自己話,便繼續說道。
“這么多年來,洛夫家族樂此不疲的創造和生產了許多不一樣的武器,每一次的創新,都能使亞特蘭蒂斯在宇宙中的權勢擴充出去一點,但越是這樣,越要讓亞特蘭蒂斯的人提高警惕,我們已經看到過一個例子了,不應該再踏上老路。”
“這些只不過是你的猜想,洛夫能夠壯大,那是文明的進步,不能因為人類的失敗,就詆毀進步的步伐。”
“哈哈哈,看看現在的亞特蘭蒂斯,光明面的人自以為604更新讓他們邁向了時代的前沿,但每年自殺率的上升,出生率的下降。按照這樣的趨勢下去,亞特蘭蒂斯離滅絕也不遠了。再看看黑暗面,那些沒有經過604更新的人,卻每天沉迷于致幻劑、虛擬現實,這樣亞特蘭蒂斯還有什么希望?洛夫的604為亞特蘭蒂斯帶來的重創,正在悄無聲息的影響著這個星球。如果杜尼亞再次問世,那還不知道將是什么結果。”
“所以,你想摧毀杜尼亞?”
“這樣太武斷,具體的措施還要等我看到了杜尼亞,才能做決定。”
葉殊一下被乾臧話搞的有點蒙,他見過洛夫為了尋找杜尼亞,不惜花重金,安插打手入獄。這一切都說明,杜尼亞在洛夫集團心中的地位,一定是他們最看重的武器。
但是如果按照乾臧的推斷,杜尼亞的誕生有可能是加速亞特蘭蒂斯滅絕的一步,聽起來他好像應該將杜尼亞交出來。
“不,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你忘了,我可不是你們亞特蘭蒂斯人,你們的滅絕與否和我又有什么關系。誰能讓我出去,拿到我的飛船,我就把杜尼亞交給他,其他的一切免談。”
葉殊的腦袋還算清醒,沒有被乾臧那些處處透露著拯救世界的英雄主義所影響,不過乾臧說的很動人,有那么一瞬間,葉殊覺得自己應該按照乾臧說的做。
又是長久的等待,沒有了任何的響動。直到葉殊面前的土地升起,一直上升到葉殊的手邊,他才發現上面放著一個和信徒一樣的電梯感應卡。
“等你想通了,再來找我吧。”
葉殊拿起電梯卡,起身準備拿離開,但是臨走前,他還是有個疑問。
“難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這些秘密告訴別人?”
“你不會的!”
“為什么你這么肯定?”
“因為我相信,有一天你還會來找我的。”
葉殊點了點頭,然后嘲弄的笑了笑,拿著卡離開。
葉殊沒想到,乾臧竟然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良知的人,會為了不相干的亞特蘭蒂斯人民而放棄自己的砝碼,葉殊不知道是該感激他的信任,還是嘲笑他太樂觀。
葉殊離開后,乾臧依然在湖心小亭內靜修,此時剛才帶葉殊進來的信徒踩著湖面走了過來,所踩指出,腳下便蕩起一波波漣漪,等到他走到湖心小亭的時候,乾臧摁下身旁的開關,才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電腦投射而成的幻想。
湖面消失,只留下這個亭子和面前的焚香。其他的地方都是冰冷的鋼筋混凝土。
信徒上前做了一個禮。
“葉殊走了,但是他身邊的張宿怎么辦?”
“上次我救他,是因為洛夫向我打了招呼,所以我不得不幫,而且留著他,可以幫我們找到杜尼亞的下落,現在看來,他任務完成的不錯。留著他吧,總有用的。”
“可他殺了陰面那么多人,底下的人怕是壓不住了。”
“告訴底下的人,再忍忍,總有機會的。我們的大業還沒有完成”
“是。”
說完,信徒做了一個拱手禮,便轉身離開。乾臧摁下身邊的開關,說面再次出現在周圍,并從遠處傳來蟲鳴鳥叫聲,仿似置身在古老的歲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