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千婉安靜地坐在馬車中,微微閉著眼睛出神。
臨近正午了,集市中人流眾多,行人摩肩接踵,馬車不免行得慢了些,不少百姓朝這看來,加之有些陽光透進來,畫月便將車簾拉好,隨后陪在宮千婉一旁坐下。
畫月瞥一眼宮千婉,不禁納悶,心里暗自覺得公主近日變化太大了,與先前恍若兩人,較往日多了幾分智謀與沉默,卻失了幾分笑顏。
畫月看著卻也是無奈,宮千婉一向不將心中所想所愁之事告訴她,只是兀自愁著,也許是公主覺得即使說出來,她也幫不上忙吧,到時也不過是枉費口舌。
況且她身為侍女,身份低微,擅管公主私事已是僭越之罪,又怎能探究公主方才去曹府是為了何事,在書房中又發生了什么?
畫月有些喪氣地撥弄著手指,見宮千婉一路一言未發,百無聊賴,只好從袖中探出手順著紋理玩那錦簾上的流蘇,時而瞥一眼街道上的景象。
公主先前都是喬扮成男子一人偷溜出宮,未曾帶上過她,所以這宮外的景象對宮千婉而言是看得多了,她卻只覺得新鮮。
不一會兒,畫月便被車前那駕車侍衛的提醒聲喚回神,她起身掀起車簾,然后輕聲回稟著:“公主,到宮中了。”
宮千婉只“嗯”了一聲,然后任由畫月扶著她下車,畫月越見宮千婉這模樣,便越發擔心而小心翼翼。
走至回廊時,一根根漆紅的柱梁聳立著,頂端是雕畫著五彩祥云的琉璃瓦,一片片延伸至凝竹殿門外,廊外兩側的翠竹郁郁蔥蔥,一旁是燕君前年派人挖鑿的蓮池,只因宮千婉某日一時興起,欲作一幅出水芙蓉的墨畫,卻苦于不便出宮取材,燕君便命人連夜鑿池,尋來天下最珍稀可貴的荷花品種,移栽至凝竹殿外,請來精巧的花匠來照料,如此便連此等初秋時節,那池中的白荷也依然未凋謝,步至廊中,只覺清香撲鼻,而至于那幅出水芙蓉,宮千婉只作了一半便擱下,任由其蒙灰,另尋新愛,去研究棋譜了。
主仆兩人走在廊中,皆默然不語,待走廊盡處,凝竹殿也便到了,畫月正扶著宮千婉抬腳踏過門檻步入殿內時,卻是宮千婉突然輕嘆了一口氣,停下腳步,許久才啟唇猶豫問道:“畫月,如果你珍惜的一樣東西明日就將失去了,你該如何辦?”
“為何會失去?難道是被盜賊盯上了,要竊了去不成?”畫月雖與宮千婉年歲相差不大,但因從小便被安排在與奸險后宮隔離的凝竹殿內,又服侍著受盡寵愛的小公主,于是未曾經歷過其它殿內那般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想法也不免簡單了些。
“嗯,如果你知道那盜賊一定會來將它竊走,你會怎么做?”宮千婉未深談,只順著她的想法問下去。
“盜賊對那物是勢在必得嗎?我若藏起來也還是不行嗎?”畫月抬頭不甘心地問。
“嗯,只不過是徒勞,枉費力氣。”宮千婉點點頭,看向正苦思冥想的畫月。
“那我只能在明日它被奪走之前好好珍惜,雖然不甘心寶貝眼睜睜地被奪走,但也別無他法了,與其在失去它之后患得患失,不如先做好心理準備。”畫月說得正興起,轉而瞅瞅一旁的宮千婉,見她臉色微妙有些變化,便見機繼續補充道:“不過,王宮戒備深嚴,若真有哪個膽大包天、不顧死活的小賊溜進來了,觸犯尊顏,想必是再也出不去了。”
畫月見宮千婉聽到她這話時,嘴角輕微揚起,以為是自己方才的話起效了,便帶著幾分輕松得意道:“公主便無需擔心憂慮了!”
宮千婉沒出聲,只不過踏入殿中,從桌案旁裝滿卷軸的花瓶內翻出那幅只作了一半的畫,攤開置于桌案。
畫月還正一心想著方才盜賊要偷寶貝的事,見宮千婉這會兒突然端坐于案前執筆沉思,有些摸不著頭腦,直到宮千婉頭也沒抬,吩咐她去研墨,她才反應過來宮千婉是要作畫。
畫月迅速拿出一款用于描繪山水的油煙墨細細研磨,墨香淡淡,她立在案前,看宮千婉執筆入畫,一勾一提,筆尖流暢靈逸,只幾筆那荷花、游魚便浮現于宣紙上,亦真亦幻。
畫月不禁唏噓,若不是這樣一個人如今就活生生地坐在她身邊,她怎么也不會相信世上能有一個如此近乎完美的女子,宮千婉生為美人,姿容可傾國,卻又兼具才氣,琴棋書畫四藝中,宮千婉雖只對下棋有些興趣,至于其它三樣皆是興趣乏乏,但卻稱得上是四藝樣樣精通,其中緣由雖與傳授其技藝的先生皆為四藝中登峰造極之人有不少關系,但宮千婉自身的聰慧過人卻也不可忽略。
而宮千婉之所以未被外界傳為“燕國第一美人”或者“燕國第一才女”,只是因這個才貌雙全的女子有另一個讓人羨慕的身份,那便是燕國的安婉公主,她生來便為金枝玉葉,受盡父兄寵愛,而這已經足以讓世人仰慕或者嫉妒了,如此身份,讓美人與才女之名在她面前都失了顏色,變得毫無意義。
約摸半個時辰,一幅出水芙蓉圖便作好了,宮千婉將其攤放在桌案上,靜靜等待那墨風干。見一旁的畫月呆呆的樣子,便用手中的毛筆敲了下她的腦殼,待畫月反應過來,宮千婉已起身往內殿走去。
“公主可是乏了,奴婢這便伺候公主休息。”畫月跟上去。
宮千婉擺擺手,搖頭道:“我和衣休息片刻便好,你今日隨我出宮,想必是同樣累了,這里有其他人照看著便好,你便也回去休息吧。”
“那奴婢稍后再來伺候公主用膳。”畫月看宮千婉和衣而睡,伸手為其蓋好被子以免受寒后,打了個哈欠,便按宮千婉的交代回住處休息了。
也不知是身子乏了,還是因近日心中想的事太多,宮千婉只感到一陣疲累,一合眼鉆入被衾中便睡著了,期間,她做了個很奇怪的夢,說不清是好是壞。
夢中,她站在一間偌大而空曠的房間里,房間內的布置像是剛擺完宴席,莊重而喜慶的紅色帷布掛在高高的匾幅與梁柱上,桌案上的酒樽和留著殘羹冷炙的食盤還未被下人撤走……而這并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房間的中央站著一個女子,她著一身寬大的黑色衣裳,赤著腳,竟是在跳舞,綢緞般傾瀉垂下的烏黑長發隨著她身體的旋轉飄動著,女子黑衣白肌、紅唇皓齒,在整個殿內的紅色帷帳映襯下,顯得格外美麗脫俗。
宮千婉看得有些呆了,明明那個女子并未跳出那支舞原應有的嫵媚妖嬈,但卻讓人久久移不開視線,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如同水墨勾畫出的燕,靈動飄逸,沒有任何束縛與多余,雖不嫵媚,卻勾盡人魂。
宮千婉自知不如,欲上前辨那女子容顏時,眼角余光卻發現這屋內原有第二個人存在,那個人斜倚在門口,同她一樣,目光放在那個跳舞的女子身上。
宮千婉同樣看不清那個男子的臉,只知道那個身著火色紅衣的男子似乎從一開始就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外,比她還久,看著陶醉于舞中的女子,眼中帶著不知名的情感。
宮千婉意識到他們看不到她,便也未急著離去。
那女子一舞罷,微喘著氣站在原地休息時,門外發出一聲哧笑聲,宮千婉與那女子一同訝異地回過頭,卻是那赤衣男子慢慢走近女子,唇角勾起一股嘲諷意味的笑,用毒蛇般的聲音在女子耳邊緩緩道:“方才的話你竟當真了,你看你,是在東施效顰嗎?”
“……!”為什么,宮千婉疑惑地看向身前那男子,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從方才那情景來看,他應是無比在乎眼前這個女子的,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此刻他卻故意說出這樣傷人的話,難道他沒注意到那女子在聽到他這句話時,原本波瀾不驚的眼底閃過一絲悵然嗎?
那黑衣女子并未說話,只是平靜地繞過男子的身旁,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但那消瘦的身影分明帶著一絲落寞。
男子站在空曠的殿內,視線隨著女子離去的背影一點點飄遠、泛散,最終在那抹身影消失于門外時,泛散的眼神聚焦成一點殘雪飄落,隨后男子卻是放聲苦笑,笑聲回蕩在殿內,有些蒼涼與無奈。
宮千婉就站在那,心中莫名哀傷,也許只因她是一個旁觀者,所以才能看得透吧,而那女子,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那男子心中真正所想,明明兩個人曾隔得那么近,卻終究咫尺天涯、相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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