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楊敬年先生

2016年9月5日,楊家小區樓下,一排花圈安靜地擺放在路邊。吊唁者絡繹不絕,每當有人走進小區似在打量尋找,便有熱心的居民上前詢問是否來為楊敬年先生送行,并為其指路。

9月4日上午11時52分,南開校園里幾代師生所共同擁有的那個傳說與奇跡——經濟學家、教育家、翻譯家、南開大學教授楊敬年悄然逝去,享年108歲。

客廳里,門旁桌子上曾放著楊先生105歲壽辰時的報道,那時,他舉著紅酒杯從報紙上沖人們微笑。現在,客廳的這一角被布置成簡單的靈堂,他從另一張照片里,注視每一位前來同他道別的朋友。

就在一個月前的8月6日,我在這個地方第一次見到先生,不曾想,那也就是最后一次見到先生。那天,他說自己也會想到死亡,“我不怕死”;當被問及如何看待自己的一生,他說“俯仰無愧,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又提到一副對聯,“同生死,共安危,出入相扶持,碧落黃泉君先去;去名韁,斬利鎖,俯仰無愧怍,海闊天空我自飛。”

一生命運跌宕起伏,歷經坎坷磨難,但從未失去信念,楊先生是足以輕言一句“俯仰無愧”的。37歲留學牛津,40歲回國教書;50歲到70歲,被錯劃右派,翻譯了合200萬字的7部經濟學著作、定稿校審了180萬字的聯合國文件翻譯;71歲平反后,在國內率先開設發展經濟學課程,編寫教材、培養學生;86歲才從大學講臺上退休;88歲寫完20多萬字的《人性談》;90歲翻譯74萬字的亞當·斯密《國富論》,95歲又增譯6萬字;100歲出版27萬字的自傳《期頤述懷》;105歲《人性談》再版,口述了一萬多字的改動……

他告訴我們自己挺過一次次逆境的秘密是“以義制命”的原則,就是不管處于什么境地,都堅持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命是我不能改變的處境,義是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因為時代原因,這位牛津大學博士、“民國四大經濟學家”中兩位的得意門生、南開大學財政系的首位系主任,最終都只是一位碩士導師。他沒有“博士生導師”的頭銜,沒有顯赫聲名,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舉動,但這絲毫無礙于學生們稱他是自己“畢生的老師”,絲毫無礙于無數人為他的人格力量所打動。

8月29日,對楊先生的報道刊發后,引發了眾多讀者討論。有迷茫的大學新生留言說要直面生活,有青年人說要奮起直追,誰的青春不奮斗?也有年長者說和楊先生比,自己還年輕,不能懈怠,要向楊先生看齊。

“國人楷模,學人楷模,教師楷模”“一個真正的愛國者、學者、非常值得尊敬的老師,堪稱國寶”“中國知識分子的楷模”“東方的無堅不摧”“我永遠的榜樣”……

人們熱烈贊頌著這位以一生追求學問,直到生命最后都還在思考“中國的未來”的學者,而我尚未來得及將這些信息轉達,尚未好好告訴先生人們的思考與感動,尚未與一個月前聽我抱怨知道先生知道得太晚,知道得再早一點要來聽先生講哲學課而笑出聲來的他再見一面,便收到先生過世的消息。

楊先生的家人安慰我,說已在病床前將文章讀給先生聽,又感嘆先生在離世前接受這樣最后一次采訪,是冥冥中的安排嗎?——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嗎?這是冥冥中的安排嗎?我們竟將永抱這樣的遺憾!

生前,楊先生曾同家人要求喪事一切從簡,甚至提出要把骨灰撒入大海。楊先生的朋友覺得,先生不會喜歡我們太為他的離開難過,不會喜歡自己在過世后突然被捧到什么位置上。

他們反過來寬慰前來送別先生的人,老子說:吾有大患,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楊先生一生都是“舍身”而寵辱不驚的人,現在,他只是“擺脫一切束縛,邁入了下一個階段”。

楊敬年先生走了,楊敬年先生還在。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by Az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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