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既有連翹,誰還會愛扶桑?鏡花水月,不過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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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月昭換了下一個年號,還是會有人在看完一曲舞后,談起鏡月閣上的那個少女,語氣感嘆又惋惜。
杏眼柳眉,頭戴鳳冠的女子轉過頭,看著身邊那令天下女子都暗自傾心的英偉男子,嫣然一笑:“我這才明白,原來,她與我們都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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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王城在暖陽下氤氳出不同往日的歡欣,一群隊列整齊的白鴿劃過長樂宮璀璨的琉璃瓦,高聳的臺階上還環繞著清晨尚未消散的薄霧。庭院里花草蔥郁,清香盈盈,如碧玉流淌。
扶桑終于穿上了那件深水綠的銀紋百蝶度花舞裙,寬領舒袖,衣袖上是粉紅絲線繡的夾竹桃,腰間是粉絲軟煙羅系的華美蝴蝶結,裙擺的白流蘇正使櫻藍的繡絲蓮花鞋若隱若現。這是長樂宮司樂府最華貴的舞裙,只屬于領舞的舞姬,換句話說,它只屬于連翹。
幾日后便是公主的生辰宴,而連翹卻病了,連走路的力氣都被突如其來的風寒掠奪殆盡。司樂大人看著扶桑,無奈又悲哀地搖搖頭:“算了,就你來吧”。末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打破了沉寂的空氣,低聲說:“本司會重新為你排舞。”
扶桑能得到這個機會不是因為她的舞技能擔大任,只是為她長了一張與姐姐連翹相似的臉,而連翹,是公主欽點、非上場不可的舞姬。
描上了遠山眉,扶桑一看鏡子,來不及驚呼一聲就跑出了屋子。她忘了問姐姐要那只御賜的鏤空紫玉蝶形簪,那是連翹每次宮宴獻舞時都會戴的。
取了簪子,扶桑提著逶迤的長裙跑回去。長樂宮的樂聲一起,她愈發慌亂起來,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身子一個前傾就要摔出去。摔著就算了,若是蹭壞了舞裙……
扶桑下意識伸出手,試圖在空曠的長廊里找到依靠。
她真的握到了一只溫熱的手掌,那人環過她的腰,扶著她站穩。扶桑抬頭,四目相接的瞬間周身一顫,仿若有什么自心房上盛開,一路纏繞上升,攥緊她的喉嚨,手中的紫玉簪應聲而落。
他俯身拾起簪子,一襲青灰色的官服上繡了一只斑斕猛虎,那是月昭官制,唯一品武官可著此等服色。
扶桑往上看,年輕男子一雙深墨色的眼眸靜如深淵。他看著手中的簪子,夸獎道:“真是好玉?!闭f罷,他還抬起手,透過陽光打量起來。
扶桑呆呆地看著他,竟忘卻了長樂宮纏綿的樂聲。少年回身將靈氣的紫蝶發簪插入她的發髻,繡木槿花邊的衣袖拂過她的臉頰惹得一陣癢。
她紅了臉,他卻已經轉身,只對她留下淡淡一句:“快去吧。”
扶桑跳不好舞,她沒有連翹那般靈巧的身形,一顰一笑都惑人心扉,她甚至都記不住教習所講的動作。可是扶桑會作畫,遠山水墨、花鳥蟲魚,都信手拈來。
長樂宮輝煌盛大的宮殿里樂聲悠揚,翻涌的白色錦緞圍繞著少女們流轉,若隱若現著她們妖嬈的舞姿。錦緞上落下第一筆濃墨時,一定有人發出了驚嘆,而后一筆一畫地胡亂涂抹,更是讓眾人都凝息屏氣。一曲歌了,舞姬們依次回身展開畫卷,磅礴的萬里江山展現在王公貴族們面前,畫卷后是著深水綠的銀紋百蝶度花舞裙的舞姬,長發上別著一支蹁躚的紫玉蝶簪,一雙黑眸純澈清亮。
公主滿意地點點頭,王城最好的舞姬在長樂宮,便是再一次表明公主是王城最尊貴的女子。沒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即便是供男子取樂的舞姬,也不屬于王、不屬于太子,只屬于長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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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對扶桑說,你一定會成為新的領舞。她說話的時候笑意晏晏,扶桑的眼眸卻黯了下去。連翹笑起來總是不經意間就傾倒了眾生,尤其是這般發自內心的歡喜時。她已經許久不曾歡喜如此了,扶桑想,連翹就要離開長樂宮了。
連翹說,會帶扶桑一起離開,而扶桑搖搖頭,那一朵一朵盛開又凋零的情緒只能帶著點瑰麗又傷感的姿態在她的心房里靜默輪回。她明白,唯有留在長樂宮,她才能再次見到那個人,再次為他跳一支舞。扶桑不似連翹,她從不為自己爭些什么,能在下次獻舞時再遠遠地望他一眼,便已足夠。扶桑自始至終都只是個渺小而謙卑的女孩子罷了。
內官一唱三嘆的悠揚聲調在司樂府響起,連翹被公主的一紙恩賜,賜予了王城最風光的少年。羨慕與嫉妒,祝福與討好,各種聲音充斥在司樂府,讓連翹在長樂宮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安生。
待連翹走了,司樂府卻愈發熱鬧起來,領舞的位置成了少女們競相爭執的緣由。扶桑只如當年的連翹一般,站在一邊露出清淺的笑意。不同的是連翹的笑能魅惑人心,扶桑的笑卻是和煦而驚不起一絲波瀾的。她不在意那個位置,況且她也知道自己不會成為領舞,即使連翹總是夸她。她確實跳得不如任何人,而且司樂大人也不會讓公主知道,司樂府還有一個與連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扶桑依舊是司樂府最不成器的一個。不過,連翹說過,扶桑的眼睛就像清晨的露水,清澈明亮,能喚醒一整夜的沉寂。這世上或許只有連翹能看見她的好,想起了連翹,扶桑又癡癡地開心起來,連翹這樣美麗又善良的女子,合該得到萬千寵愛。
連翹被公主賜予了王城最意氣風發的少年,龍驤將軍的二公子,禁衛軍都督晏遠。弱冠之年隨父出征,大破突厥,封侯拜將。
她們說,他如漠北草原上飛馳的野馬桀驁不馴,又如天山冰封上神秘的雪蓮純白清冷;她們掩起嘴偷笑著說,他還如所有風華正茂的少年一般,瀟灑風流。
晏遠的身邊來來去去無數女子,投懷送抱的歌女舞姬,暗自戀慕的閨閣小姐,可沒有一個能拴住他的心,甚至沒有一個能察覺他風流倜儻的外表下究竟隱藏了什么?
傳聞連翹進了晏府后,原本空寂清冷的將軍府擺上了琴棋書畫,每日夜里都響起絲竹舞曲,歌舞升平。晏遠還把晏府花園的鏡月閣賜給了連翹一人獨住,人們都說,晏將軍對那個舞姬真是寵愛的很吶,怕是要為她破例了。
扶桑很快再次見到連翹,而此時的連翹卻再不是幾日前的連翹。她們朝夕相對十幾年,扶桑第一次見到連翹臉上驕傲而飛揚的神采消失殆盡。
“晏大人對你不好么?”扶桑挽起她的手,輕聲問。
連翹搖搖頭,嘴角依舊是噙著一絲笑:“晏大人對我很好。”她的眉角彎過來,眸中氤氳著萬千愁緒,聲音低迷:“可是再好,又怎么樣呢?”
扶桑知道連翹又想起了那時候,每當夜幕初落,晚霞浸染上天空之時,崔毓修長的指尖撥動七弦婉轉出一曲相思,連翹足尖輕點水袖長揮,舞盡花月。
這世上只有扶桑一個人明白,連翹在等的是另一個人。在那個人心里連翹不是聞名天下的舞姬,連翹只是連翹,是他愛的連翹。可連翹沒有等到他,就被公主賜給了晏遠。
而在此刻,連翹握緊了扶桑細嫩稚然的手,眼眸帶著哀求:“扶桑,你可不可以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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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是南榆鎮上再普通不過的人家,即使是與丞相同宗也顯不出一絲榮耀的姿態。倒是因為出了個頗有才情的少年,成了鎮上小有盛名的人家。
與此同時,南榆鎮還有戶人家,有兩個女兒。姐姐連翹跳得一曲好舞,妹妹扶桑書畫得一手好畫,兩位姑娘不過舞勺之年,說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先說的自然是姐姐連翹。
數不清的人對連翹表露傾心、訴說愛慕,說要帶她去大漠策馬江湖,說要帶她去山林隱于安寧,說的越是動人,越是將那信口開河表露無疑。
而連翹只是嘴角噙著一絲笑,聽著不說話,一副對世事了然的模樣。事實上,她只是看得多了,知道很多事聽一聽笑一笑就罷了。
說者無心,聽者又何須有意?
連翹不相信他們所有人,卻獨獨相信了崔毓。不及任何一人榮華,也不及任何一人富貴的崔毓。或許正是因為他什么都沒有,便也沒了顧慮,沒了需要拋下的東西,這讓崔毓說起未來時,有種蠱惑人心的吸引力。
他對連翹說,能夠認識連翹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
他說,等明年的棠梨花開了,他會考取功名衣錦還鄉;
他還說,會帶她去最繁華的王城,看白玉橋、金水河,看夜里盛大明艷的焰火。連翹彎過杏眼柳眉,一雙眸子似是光玉流轉,她望著崔毓道:“好,我等你?!?/p>
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崔毓會名落孫山。他是那樣驕傲的人,自小便受盡贊美,是南榆最有才華的少年。只是人們都忘了,這僅僅是南榆。南榆那么小,而天下那么大。
崔毓整日醉在酒館,再也不讀書習作。鎮上的人們都嘆息著崔毓的一蹶不振,娘親對連翹的催促也愈發急切起來:“若是過了及笄之年,還沒有說好親事,你可就難了?!笨蛇B翹只是帶著她慣有的那種優雅且不在意的神情道:“我會等他,不就是再一個四年?!?/p>
娘親搖搖頭不再勸,這個女兒一貫是這樣。也只有扶桑明白,說這句話時的連翹與平時的連翹是不同的。她眼里的光亮不是平日里的傲氣,而是一種清澈的戀慕,那戀慕磅礴而劇烈,將無盡等待中的連翹熏染得更顯明艷。
可是連翹還沒有等到,就被公主府的司樂大人帶進了王城。那是半年前的盛夏,南榆鎮終日籠罩著纏綿的細雨。司樂大人帶著一行人在狹小的院子里站定,促狹的環境也無法掩蓋他身上的盛氣凌人,揚聲問:“誰是連翹?”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不敢說話。最后是那個領路的孩子,怯生生地把手指向了神情淡漠的連翹。司樂大人看了連翹一眼,目光贊賞著點點頭,笑著說:“聽聞連翹姑娘舞藝超群,本司奉旨接姑娘入長樂宮司樂府,侍奉公主殿下。”
宮里的人行事利落,甚至不給連翹告別爹娘的機會,就擁著她上了馬車。當司樂大人騎上馬時,忽然瞥見了角落里的扶桑,盯了半餉說:“你也跟著吧?!?/p>
南榆鎮頓時失去了它所有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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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入司樂宮后五個月后,崔毓來王城尋她。他對連翹說,很快,很快他就會帶她走了。
連翹再一次滿心歡喜地等待,然而這次她等來的依然不是崔毓。
她被公主賜給了將軍晏遠。
內官宣旨時,連翹的表情與半年前如出一轍。她怔怔地盯著那卷繡功精美的錦緞,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地方發出了支離破碎的聲響。
王城的護城河邊有著延綿的長亭,不知是什么人曾在那里支過一個秋千,木板泛了舊,繩結上落滿雨漬,而此刻它卻重新煥發出蓬勃的活力,在河岸的微風中輕微地搖蕩,攬盡了一整片光輝。只因為上面坐著連翹。
崔毓遠遠地看著風中衣袂飄揚的女子,有連翹在的地方,不管是怎么樣的環境,都會發出光亮來。想到這里,他的眼神黯了下去,連翹永遠走得比他快一步,她現在是將軍府的人,他再也給不起這個女子任何的諾言,而此刻,她卻巧笑倩兮地問他:“崔毓,棠梨花開了嗎?你說棠梨花開的時候,就帶我走,還作數么?”
他像著了魔似的回答她:“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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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只有你能幫我?!边B翹幾近哀求。
于是,扶桑換上連翹那明艷瑰麗的水霧綠草蘇繡長裙,被軟轎抬入了晏府的垂花門。從今以后,扶桑就是連翹,連翹就是扶桑。她做她的神仙眷侶,她見她的夢中幻影。
只是連翹不知道,這一切,扶桑求之不得。
宮宴那日,扶桑便看清楚了,坐在群臣上首,一襲青灰衣衫、似笑非笑的男子,便是被舞姬們議論了無數次的——晏遠。連翹想要逃離的存在,卻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扶桑代替連翹入將軍府的那晚,沒有為晏遠起舞,而是畫了一幅水墨予他。小幅卷軸,碧波蕩漾的湖水被扶桑的枝椏惹出層層漣漪。
賓客們見了無不夸贊,“連翹”姑娘能舞會畫,晏大人真是好福氣。
扶桑的心里一直都有一個希望:晏遠愛上“連翹”的瞬間,是在宮宴那日他環住她腰的時候。正如司樂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般:在宮宴后,向公主請旨的晏遠,看上的其實是那個翩然作畫的扶桑。
晏遠薄薄的嘴角卻抿得如一線刀鋒,淡淡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對著他努力擺出一個練習了很久的微笑,那種笑,像極了連翹。
可翌日一早,露水還未從枝葉上退去,扶桑便又見著了連翹。她被黑衣持刀侍衛守著,跪在晏府的前院。晏遠轉過身去,沒有看她,似是出神。
扶桑站在那里,一下子變得可笑起來。她如今算是什么呢?不僅是一個替代品,還是一個身份被拆穿的替代品!
連翹重新回到鏡月閣,未對扶桑言及關于那夜的任何。
扶桑也不問,只是握住了少女頹然的手,握住了她的功虧一簣、她的失落與無奈,也握住了自己破碎的希望。
連翹還是連翹,扶桑還是扶桑,只是晏遠不再如之前那般寵愛連翹了。
曾經只住了連翹一人的鏡月閣,如今有了扶桑,有了更多妖嬈的舞姬,晏府花園舞樂達旦,笙歌不斷。
晏遠請了一波又一波的樂師,來自東瀛、來自西域,用焦尾琴、用白玉箸,襯得連翹的紅袖翠羅愈發明艷??申踢h不會如崔毓般為她奏一只曲,他甚至從未離開過那楠木案幾,永遠是連翹舞蹈的旁觀者。
這個旁觀者注視連翹的眼光那樣冷,凍的扶桑心底也結了冰。
扶桑以為連翹會反抗,會再次選擇逃逸,或是一刀殺了晏遠。可是她沒有,她只是翩躚地起舞,如同她頭上那只鏤空紫玉蝶形簪。
鏡月閣的歌舞升平、紙醉金迷之下,全變成了妖嬈嫵媚又冷漠疏離的沒有靈魂的殼。
直到一個人的到來,再次掀起波瀾。
那個人是相府最普通不過的一個門客,幾日前在王微服駕臨相府時,與之針鋒相對地論辯。眾人都以為王會重罰這個大逆不道的少年,卻未想王對其大加贊賞,拜其為諫議大夫,言聽計從。其實在王城,這樣飽讀詩書又有想法的少年有很多,他們缺的只是一次偶遇,一次可以令他們聲名鵲起的偶遇。
晏府花園的清池一角,一側是蔥翠挺直的竹,一側是水岸布滿青苔的石,幾只白色的鴿子停在上面,發出清脆的叫聲。
晏遠與崔毓就坐在庭院里悠然地飲著茶。
晏遠一身墨色錦衣,金絲繡線纏繞其上,眉宇間盡顯英颯。而崔毓一襲月白長袍,不似純白那般耀眼又冷漠,柔和親舒如秋夜浸染的月色。
兩人聊山水、聊花草,不談政治、不夸贊,看起來似是知己相見,只吟風月。幾番下來,崔毓終是拋出了來意:“在下聽聞,前些日子清寧公主賞了位舞姬給晏大人,長樂宮的舞姬可是王城最美的,在下委實羨慕的很啊?!?/p>
晏遠瞇起眼睛笑:“以崔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向公主要一個舞姬又有何難?”崔毓嘆了口氣,很是哀傷地說:“可長樂府再不會有一個連翹,真是可惜了。”晏遠覺得崔毓不會是出言冒犯的人,聽了這話,一挑眉:“此話怎講?”
“日后公主來了晏府,這些舞姬們也是要盡數逐出的。”崔毓說著,忽然扭過頭,低聲說:“不如晏大人把她送給在下吧?!?/p>
晏遠的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語氣平靜地聽不出情緒:“公主賞賜的人,在下若是將她轉送了,豈不是忤逆了公主?就是在下愿意送,崔大人敢要么?”
崔毓無所謂地笑笑:“公主的心思,可不是我們能揣測得來的?!?/p>
連翹與扶桑站在鏡月閣高高的樓臺上,看著庭院里的兩位少年。扶桑望著他們出神,連翹卻是望著扶桑,她一動不動淡然又祥和的神情,仿若已然將她周身的肌膚骨骼都融入了這鏡月閣。
“姐姐又要走了么?”扶?;剡^頭,一雙清泉似的眼睛望著連翹。
“嗯?!边B翹輕聲笑著。
“我想留下來?!?/p>
連翹笑著點點頭,扶桑這樣的女子,看起來什么都不在意,一在意便是揉碎了骨血、驚天動地。連翹自小就覺得,扶桑的身體里有著超越自己的恒久又磅礴的力量,這力量在她遇見晏遠之后被漸次喚醒。連翹望著扶桑,她的妹妹說不定哪個不經意間就會成為王城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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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愿為將軍解憂?!边B翹站在晏遠面前,衣袂偶爾被微風吹起,盈盈若舞。
“你愿如何為本將軍解憂?” 晏遠盯著她的眼,聲調一如既往地戲謔。
他以為崔毓說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玩笑話,可當他說:“晏大人還不知道么,大人問公主要連翹之前,公主已向王奏明要招晏大人為駙馬。只是王還來不及出旨,大人先開了口,公主抹不開面子,只能將連翹先予了大人。”
晏遠并沒說話,直到緊握著的手中傳來一陣刺痛,他才發現自己的指甲已將掌心掐出血絲來。
晏遠自小活得春風得意,功名利祿樣樣都得盡了,如今卻莫名卷入了這樁宮闈情事。
崔毓的話如魔咒般在晏府花園纏繞不休,他還說:“依公主的性子,連翹姑娘留在鏡月閣,只有死路一條。晏大人多寵她一分,她便少活一日,這樣的美人,豈不是可惜?”
晏遠還在沉思,連翹走過來:“連翹愿意隨崔大人走,扶桑會留在將軍身邊,不會叫人知道將軍將連翹送了人,不會讓將軍失了面子。”
晏遠挑起眉:“你愿意……隨他走?”
連翹笑著回:“小女不過是一個舞姬罷了,崔大人恩寵非常,將軍不值得為小女得罪他。將軍不過是不高興被人搶了東西,臺面上自有扶桑為將軍周旋。”
她并不知曉崔毓對晏遠說了什么,崔毓只對她說,拿到了可以威脅晏遠的東西,定能讓晏遠放她走。連翹不知道崔毓拿來賭的東西,是晏遠對她的感情。晏遠只有舍不得她死,才會放她隨崔毓走。
“你倒是替本將軍考慮的很周到啊。”晏遠的聲音沉了一度。
“將軍若是不滿意,連翹自會以死明志,絕不會叫將軍難堪?!边B翹斂眉答話。
“也就是說,你怎么樣都想離開本將軍是么?”
聽到這句話,連翹身上的流蘇微微一晃。
晏遠看在眼里,眼眸閃過一絲譏誚:“本將軍不是石崇,本將軍也不會讓你做綠珠。送一個舞姬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等司禮太監挑個好日子,就把扶桑送過去吧?!?/p>
連翹呼吸一窒,攥緊了衣袖,低眸道:“扶桑不會跳舞,崔大人會發現的……”
晏遠卻依舊是不在意的神情,語帶冷嘲:“她那雙眼睛,還不夠迷住崔毓么?”
三日后正值春分,晏將軍將最寵愛的舞姬“連翹”送給了崔毓大人做賀禮。八臺軟轎抬著長裙逶迤的“連翹”,街邊的棠梨花開得正好,暖風一熏,片片如雪飄落,有那么一瓣落在了她的掌心?!斑B翹”看著素白的花瓣,喃語:“棠梨花開了……”
鏡月閣不會再有“連翹”,晏府花園卻多了一個再也見不得光的女子。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柒】
代替連翹去崔府的扶桑終于明白,她知道晏遠是真的愛上了連翹,所以,寧可冒著被公主治罪的危險,也要留她在身邊。
從連翹被重新帶回將軍府的那天,她就知道,她錯了。晏遠早已認出了她不是連翹。即使她再次穿上那件水綠舞裙,戴上那只紫玉簪,晏遠也能將她與連翹二人認的分明。
崔毓看著面前的扶桑不知如何開口。他不敢確定她是否愿意再去到那金碧輝煌的晏府花園,換出他心愛的連翹。就算她愿意,晏府的守衛也不會給他們機會。
崔毓嘆了口氣,眼眸里全是惆悵。
扶??粗q豫的神情,笑著問:“姐夫是想讓我把姐姐換出來么?”
崔毓沒有答話,嘆息著,告訴扶桑,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清寧公主的局。
公主如王城那些平凡的女子一般仰慕晏遠,又惱于他的風流盛名。于是,她建了司樂府,尋來全天下能歌善舞的女子,想要找一個人迷惑住晏遠的心,讓他心甘情愿棄了他身邊所有的鶯鶯燕燕。然后,威脅晏遠把這個舞姬送給別人,表示那不過是區區一個舞姬。那樣晏遠身邊便不再有多余女子,他會告訴天下人,他對那個舞姬的全部寵愛,只是因為他深切地仰慕著公主。
“公主要的不是市井小民的愛情,是榮耀與尊貴,是全天下的信服,她要讓所有人看到她是被深愛的?!贝挢拐f著,眼眸閃過一絲冷冽:“因為公主必須是被傳頌的存在。”
崔毓最后強調:“如果公主發現晏遠依舊金屋藏嬌,她不會給連翹活路。”
扶桑聽著,眸間閃過一絲哀傷。不過她終歸是不在意的,只要她能換回連翹,只要她能待在宴遠的身邊,就夠了。
崔毓凝起眉:“你可知道,那個地方會要了你的命?”
扶桑低頭不說話,嫣紅唇角勾出一抹苦澀的笑。是啊,那地方會要了她的命???,那地方有他。有他在,哪怕是地獄,也是天堂。
扶桑開始有些理解公主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千方百計地去爭、去搶、去算計。其實,她和公主都一樣,愛恨嗔癡,飛蛾撲火,耗盡一切,只不過是想要待在一個人身邊而已。只是扶桑對晏遠的愛一直潛伏在心底,哪怕波濤洶涌,卻從不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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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夜里,崔毓大擺筵席宴請晏遠,少年知己全城夸贊。
那時,前院燈火通明,一片繁華瑰麗。而扶桑在后院廂房里,對鏡梳妝。她穿了那件深水綠銀紋百蝶度花舞裙,這是她和連翹第一次互換身份,連翹留在崔毓這里的。
扶桑穿了連翹的專屬衣裙,步伐蹁躚,離開了崔府。他在侍衛的幫助下進入晏府花園,施施然晃過守衛們的眼。
他們一下子蜂擁而至,沒有認出來,恭敬有禮地說:“連翹姑娘,您快回去吧。將軍愛惜您,您若是再生出事端,府里可又要不清靜了?!?/p>
愛惜?
扶桑擰起纖眉,沒有說話。她只是微微仰頭望著鏡月閣在如水月色下斑斕流轉的光華,嘴角不自覺地勾出一絲笑。而待院墻南側禮炮一響,她遂低下頭,緩步踏上了鏡月閣的臺階,踏入了那個金雕玉砌的牢籠。
幾日后,西北邊關戰事吃緊,晏遠向王上請旨戍邊,被封為撫遠將軍,即刻出發。
晏遠走后一個月,公主就帶人尋到了藏在宴府花園里的扶桑。
對于公主的到來,扶桑沒有半點驚慌。她只是哀傷地笑著,告訴她晏遠在出征那天就帶走了連翹。
其實,晏遠去崔毓府赴宴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們的用意。他默許了扶桑進府,卻暗中截住了連翹。他自行請旨去戍邊,也是為了要帶連翹遠走高飛,而扶桑只是被他留下用來迷惑公主的。
公主戚戚然說道:“我為了他百般算計,步步為營,沒想到他竟然為了連翹,謀劃到如此地步?!?/p>
扶桑聽了,唇角漾起一抹苦澀的笑。
那時節,王城的棠梨花開得正盛,素白如雪,盈盈的柳絮漫天飛舞,又是個萬物如新的良春。
可是扶桑的一顆心仿佛掉進了寒冷冰窟里。她那么冷,冷的站不穩,所以,從鏡月閣一躍而下。
一切都該結束了。
她知道他從沒愛過她,她也知道在這個地方可能會要了她的命,但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只是他將計就計的犧牲品。
墜落下來的扶桑,聽著耳邊呼嘯的風,依然清晰地記得晏遠為她戴上玉簪,木槿花鑲邊的衣袖拂過她的臉惹過一陣微癢,自己所有的希望、忍耐和堅持都是源于此。
可惜,連翹始終是舞盡繁花的連翹,而扶桑那令人驚嘆的卷軸舞,不過是他向公主開口的契機。
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她。
世上既有連翹,誰還會愛扶桑?
鏡花水月,不過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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