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西生企第二波附加題 Soft City(柔軟的城市)

是去年尼西生企的內容,雖然生企的總站是lofter不過我的lofter棄掉了而這一篇我有很喜歡就放上來了……

“城市是柔軟的。”庫勒尼西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在地鐵站中,坐在金屬質地的車站座椅上,腳下是光潔的地磚,面前是玻璃屏蔽門,頭頂沒有吊頂,冷白光的頂燈后可以看到交錯的管線和鋼制支撐結構。不遠處的自動扶梯發出“嗡嗡”的運行噪音,偶爾還有“咔嚓咔嚓”的碰撞聲夾雜其中。

到站的列車上空空蕩蕩,這里是接近始發站的小站,又是不當不正的時間,方才車站上甚至只有庫勒尼西一人。自動售票機聲音響起的時候車站工作人員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他有些尷尬不知所措,最終選擇稍微欠身,算是一個回應。大約也是無所事事至于百無聊賴的工作人員打了個哈欠,帶著簡直是睡眼惺忪的安逸笑容:“路上小心啊。”然而話音未落便轉過了身,庫勒尼西沒有來得及做出一個回應對方便消失在車站錯綜的通道中。這車站的設計難說合理,一個小站出入口卻是上上下下七扭八繞,硬是和附近不大的購物中心地下連在了一起。經營不善的購物中心常年似是在倒閉的邊緣,不過今日倒也還在正常營業。確定了這點的庫勒尼西在心底小小松了口氣,他是購物中心三層角落那家書店的常客,雖然看而不買的時候多些。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在書店消磨掉整個休息日,離開的時候親自看店的店主帶著點無奈的苦笑說自己這兒可不是圖書館啊。但當庫勒尼西下次又去光顧的時候,店主給了他一個小馬扎,那時候正是十一月,購物中心的中央空調吹著聊勝于無的暖風,白凈的地磚像是和了牛奶的冰,散發著刺骨的寒氣。

彼時已是一年以前,他沒有再見過那個店主。年初的時候書店停業了幾天,換了招牌和裝潢,他想那家店大約是易主了。

但那還是一家書店。招牌和裝潢換了,進書的風格也有了些變化,但這對他并沒多大影響。前任店主進書的品位更和他的喜好,但也僅此而已。庫勒尼西沒見過新任的店主,年輕的雇傭店員在收銀臺后玩兒著手機,看了一半的流行小說被扣在一邊。庫勒尼西想上前說那樣很傷書,可在對上對方冷淡的視線之后他選擇閉上嘴。不,也許那并算不上什么冷淡的視線,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兩個陌生人看見對方時的視線而已。他們看見了彼此,可那又怎樣呢。他身上反射的光穿過對方的晶狀體,激活了視網膜上的感光細胞,神經將信息傳遞到對方的大腦重構出了他的身影,然而當他們視線錯開,擦身而過,當庫勒尼西走出書店,年輕的店員再度拿起手機或是小說,他們便再也不記得對方的相貌。庫勒尼西還記得書店再開的那日他購入了一本詩集,是文學課教授推薦的作家與譯者。當天他跑了半個城的書店,卻不想最終是在距離自家最近的這個小小書店的角落找到的。現在那本詩集正躺在他的背包中,他帶著它坐過三站地鐵,從住處去往學校,去聽那位推薦了這本詩集的教授的文學課。

“城市的貿易經濟、商人和企業家、勞動和責任的分配等,一向被討厭城市者視為不和自然的做法,違反了農業經濟的‘自然’生活。”

自詡為詩人的老教授與他推薦的詩人一樣謳歌著田園牧歌的一切,謳歌田間的勞動和青草地上的牛羊,還有咕嚕嚕轉的水車與每一個日出日落。他們說那才是“正確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生活”。但庫勒尼西猜想他們從未真正的拿起鋤頭去耕作拿起鞭子去放牧,也從未真正在鄉野的茅草屋或是紅磚房中挨過一個銀白色的寒冬。當然庫勒尼西也沒有。他甚至未曾在某個綠意盎然的郊野享受一個相對涼爽的夏日。幼時他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他的母親堅持比起鄉野那或許潔凈的空氣,他更需要城市中完備的醫療設施。

“但正如簡·雅各布斯《城市經濟》一書才華洋溢地證明的那樣,農業為主的神話無論在考古學,還是經濟學中,都沒有基礎。”

母親的決定或許是對的,度過了時常出入那些白色建筑物的童年,庫勒尼西如今雖然難說是健壯,但也還算是健康。

當教授講著那些鄉野生活的時候,庫勒尼西也會想,假若母親沒有那樣堅持她的決定,那自己是否會赤腳在鄉野的麥田與泥土上跑過自己的童年,然后在某一日被父母接回城中,像是大學中某些同學那樣,帶著好奇又混合著惶恐的目光注視著城市這個水泥與玻璃,金屬與瀝青構成的灰色世界。又或者,也許自己會在某一次病情惡化之后就永遠沉睡在了那些自己曾經踏過的青草地之下,縱使母親哭喊父親垂淚也再不會醒來。

或許自己應該感謝那宛若血管的路網如神經的電網,它們在城市中交織如同血管神經在人體中交織,維系著城市的生命。他記得幼時隨著電話到來的呼嘯的笛聲,他就那樣被拉回了現世,閃著紅藍警燈的白色廂型車跑得比死神快一些。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母親與庫勒尼西的文學課教授不一樣,極力贊揚著城市的文明就如她在工作場極力贊揚科學的昌明。

“城市才是文明人的居所。”他記得母親這么說時手中翻著后輩上交的報告,對他的文學課教授的觀點嗤之以鼻,“人類渴望著這樣的生存環境才造出了這樣的城市。”

地鐵上的電視正播報著今日的新聞,在地球另一邊某個城市的陰暗角落罪惡肆意瘋長終于拒絕屈居于黑暗。庫勒尼西并不覺得自己所居住的這個城市與新聞上的那個城市會有多大的差別,禁槍與否禁酒與否所改變的只是程度,本質上城市都是一樣的城市,人都是一樣的人。

“在一座城市中,你會被陌生人認識、妒忌并仇恨。反過來,你也能產生城市在居住著身上喚起的那種過于夸大,像是歌劇里表達的那種情感。”

畫面一轉新聞播報員公式化的開始講述本市的新聞,還未開始畫面又再度切換。庫勒尼西意識到自己到站了。

學校附近的地鐵站人流要密集不少,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一邊維持著自己的步調維持著前進的方向,同時又巧妙保護著自己的私人空間。明明是如此密集的人流,卻似乎無法見到任何交集,人與人之間的交集,甚至仿佛不會有兩個人視線相交。明明六十億人生活的星球上每一次相遇都是奇跡,但在地鐵上比鄰而坐的兩個人卻依然沒有產生任何交集,薄如紙的空氣層隔開的仿佛是兩個世界。

“我們這些都市居住者生活世界的標志就是旁邊桌上的人,只是在大街上被人瞟了一眼,帶著圓頂硬禮帽,手提一把弓鋸,就再也沒見到的某個男子,以及住在通風井對邊沉浸在性高潮中的那個女孩。大腦中有太多的東西在發生,知道而能固定下來的東西卻又太少。”

在庫勒尼西慢下腳步看向地鐵站巨幅的電影海報時,一個人影從他身旁略過,在對方身后隨著步伐搖晃的銀色長發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過。轉過頭的時候他對上了一雙閃著狡黠光芒的金色眸子,而那雙眼睛的主人一笑之后消失不見。庫勒尼西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看了眼身后的背包,他的手機還在手上,學生卡與書店的會員卡在口袋中的零錢包里,錢包也還躺在背包中,信用卡和紙鈔也都好好睡在里邊。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想檢查這些,也許是城市中絕少會有人這樣無緣無故的靠近另一個陌生人。

“觸碰而無暴力,觸碰而無惡心之感——也無性欲激情——這種觸碰能力已經受到威脅,可能瀕臨絕種,只是在邂逅小組和實驗戲劇秀的溫床條件下才得以保存,至少對都市中產階級來說是如此。”

也許他失手了,又或者他確實只是單純的想湊上來,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庫勒尼西沒有興趣去探究剛剛少年人目的為何。視線的一角或許與庫勒尼西同為學生的女性懷里抱著厚厚的書本跑過,接近時庫勒尼西聽到對方小聲嚷著“要遲到了要遲到了啦!”手機上顯示著他還有20分鐘的時間,那堂課不是很受歡迎,大多數時候進入教室的學生都可以找到自己想坐的位置。隔壁的教室倒是總是人滿為患,下課時分學生涌出教室宛若是從傾斜米袋中泄出的新米。庫勒尼西看不懂那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與字符,他也沒什么興趣去深究,那不是他專業的內容,甚至或許是他一輩子也不會接觸到的內容。

走出地鐵站的時候打扮奇特的男女不由分說給每一個走出出站口的行人塞上一份傳單,也許已經不能稱之為傳單。被塞到庫勒尼西手上的是足有十幾頁的小冊子,與他原本拿在手上的書開本相當,小冊子的封面倒也是直白,庫勒尼西覺得就只差在下邊加個小標題“新興宗教誘勸”。也許也沒有那么“新興”。庫勒尼西記得在早幾年,再早幾年,他就曾經在家中見過印著相似標題的小冊子,雖然是在準備丟棄的廢報紙之中。令他意外的是自己那位從事科研工作的母親并不怎么反感這些內容,他已經不記得母親的原話,母親似乎是認為這是社會發展必然的一部分,宗教與科學不過都是人類試圖解讀世界的手段。

“當然不管哪邊都有別有用心的人。”庫勒尼西不太能確定是母親說過這句話還是他從其他地方聽到過,此時他突然想起了這句話。放在書本上的小冊子被風一吹滑到了地上,攤開的書頁上標題是“為了更好的世界,我們需要你的參與”。庫勒尼西又翻了幾頁,扎眼的標題寫著“你從不孤單”。

“照單全收的思想來到俱樂部,小集團和激烈的宗派辯論,支撐著這些狹隘但又熱情的鑒賞家們,而他們就是城市生活精髓的一個組成部分。對于都市游擊隊基層組織、生態監督組織、某一新神秘主義公社在大城市總是像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不計其數的邊喝咖啡邊討論的小組之一的成員來說,他的意識形態就是一條通道,一條神圣不可侵犯的小路,穿過了城市晦澀難懂、散布四周的大街小巷。社區感,以及我們作為屬于社區的特權之一而獲得的那種視角,都是在城市很難得到的東西。”

地鐵站的幾步之外是一家咖啡館,就在學生往來地鐵站的必經之路上,天氣晴好氣溫適宜的時候帶著陽傘的室外咖啡桌上會有屬于各種文化社團的學生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著什么,有些時候也有些年輕人為主但并非校內的小集團。那些對話仿若是外人完全無法理解的什么暗語,與他們緊緊聚在一起的氣勢形成了外人無法通過的壁障,也為對話中的每一個人提供了一個固若金湯的居所。校門旁告示板上秋天時貼上的社團招新海報已經因為風吹雨打變得破破爛爛,倒是有幾個顯眼的大字現在還清晰可見“我們需要你”。

庫勒尼西沒有加入社團,他在住處養了一只貓。那時候還是新生的庫勒尼西在走出圖書館的某一日在綠籬下發現了一個黑色的小毛球,而幾秒鐘之后那個小毛球睜開了金色的眼睛,看著庫勒尼西“喵”地叫了一聲。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黑貓,當庫勒尼西蹲下身的時候,它從綠籬里跑了出來,徑直就鉆進了庫勒尼西懷里,在他衣服上蹭了滿滿的泥土混著貓毛。但是他沒忍心把它送回綠籬里,而是藏在懷里溜上了地鐵,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已經長大了不少的黑貓還是總喜歡鉆進庫勒尼西懷里,還會在庫勒尼西出門的時候鉆進背包。庫勒尼西想不明白它為什么這么喜歡粘著自己,但是被需要的感覺讓他很是開心。

這樣想來那些“我們需要你”的海報的宣傳倒是很容易理解。有誰會不渴望被需要呢。

告示牌最尾端是收發室的提示,一路順著看下來的庫勒尼西懷著隨意的心情掃過了那一串人名,其中一部分他有些印象,也有那么三五個他確實知道是誰,而在名單最末尾的地方,他看到了新寫上的自己的名字。

庫勒尼西有些疑惑,他不知道會有誰寄給自己一封信或是一個小包裹,并且是送來學校而不是自己的住處。學校的宿舍他住不習慣,于是他在不算遠的幾站地之外租了一個單間的小房子,和撿來的那只貓住在一起。

在收發室領到的是一個薄薄的信封,寄件人的地址有些模糊。距離上課已經不到十分鐘,庫勒尼西把信封夾進書里,匆匆趕往教室。沒有課的學生或者并不介意遲到的學生聊著天玩兒著手機走在廣場上走廊上,也有些學生同庫勒尼西一樣步履匆匆甚至于喊著“借過借過”一路狂奔。踏進教室的時候上課鈴正好響起,教授卻還不見蹤影。性格乖僻的教授遲到早退已經是家常便飯,經幸而給分倒是十分大方。庫勒尼西坐在習慣的位置上攤開手中的書,找到小刀,拆開了那封不知是誰寄來的信件。

白色的航空信封拆開,滑出的是一樣素白的對折硬卡紙,卡紙外側寫著自己并不認識的文字,庫勒尼西愣了幾秒,想起自己有一個異國的筆友,對方曾經詢問過自己就讀的學校。

卡紙中夾著略薄的信紙,其上的文字證實了庫勒尼西的猜想。信紙上有些生澀的寫著庫勒尼西熟悉的語言,有的句子語法怪怪的,倒是不妨礙理解。平日用郵件往來的地球另一端的筆友知道他的生日,考慮之后選擇了一張手制的賀卡,親筆寫上:“生日快樂。”并且希望能在他生日那日送到他的手中。

“不過大概很難在準確的日子送到吧。前后大概會差幾天,只能希望不要差太久了。”信箋的末尾這么寫著,庫勒尼西想起早上收到了來自母親的短信,祝自己生日快樂,很抱歉她現在的工作抽不開身。庫勒尼西有些時日沒見過母親了,只有她的郵件或簡訊告訴自己她從一個國家去往另一個國家,從一個大洲去往另一個大洲。她出入那些最尖端的實驗室,研究那些世上多數人都無法理解甚至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會對自己生活帶來什么影響的課題。很遺憾庫勒尼西也是那多數人,他記得自己選擇了現在專業的原因,或是原因之一,因為他幾乎是厭惡那些奪走母親時間的高深而又難懂的“科學”,也從未學好它們。他知道自己這只不過是遷怒,但他總歸還是希望可以和別的孩子一樣在周末牽著父母的手,一同外出。

下課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庫勒尼西聽著有些陌生的鈴聲接起了電話,一邊疑惑自己是什么時候關掉了手機的靜音一邊慶幸還好電話沒有在上課時響起,然后他聽到了久違的聲音,久違到同他的手機鈴聲一樣有些陌生,但他還是無比熟悉這個聲音。

電話另一邊瑪格麗特走在機場,拖著銀灰的行李箱,披著一身的風塵:“生日快樂,庫勒尼西。”

“我工作結束了,需要我去接你放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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